果然,明昌帝听了这话,眼底登时更凉了几分。
陆冲道:“娘娘若想知晓,不妨将孝贤皇后的饮食起居交与在下,在下愿为娘娘分忧。”
端妃眼角余光瞥了明昌帝一眼,见他面色似有犹豫,登时便跪在地上啜泣,“昔日姐姐待嫔妾甚为宽厚,可嫔妾还未报答,孝贤姐姐便已……如今嫔妾恳请,恩准嫔妾查清姐姐的病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说起孝贤皇后,明昌帝眼前恍惚又浮现出了那个温婉秀丽的面庞,心头也不禁有些悲痛,当即便准了端妃的请求,还下令宫中众人要全权配合。
如此又交代了一番后,明昌帝有些兴致缺缺,寻了个由头便出了紫云殿,不多时,其余人便也都渐渐离了席。
旁人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绯棠心头却有些了然,若她猜的没错,叶祁一早便对德妃有了戒心,而德妃陷害是真,咎由自取却也是真。
回想起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好似万事万物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今宁王早早被关了禁闭,德妃又已失势,不仅朝中多股势力似乎都掌握在了叶祁的手中,裴桓在朝中的暗线也莫名的被革了职,还有她又如何会被发现了替嫁后,如此轻巧的又成了誉王妃……
万事万物都与前世大相径庭,她脑中倏然窜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她的一切,他全部都知道……
皎月高悬,夜色渐浓,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前行。马车上,静了许久,绯棠才开口道:“今晚之事,殿下一早便知道了。”
低沉的嗓音自耳边传来,“是。”
绯棠垂着眸子,声音很轻,“殿下又是如何知晓德妃会用巫蛊之术来陷害殿下?”
叶祁神色显得有些散淡,“宁王失势,德妃必定心有不甘,且有宫人发现,德妃近来与明净寺的主持往来密切,我便命人多留意了几分。”
听上去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绯棠盯着手中的娟帕,朱唇轻启,“端妃趁机提出彻查孝贤皇后一事,也是殿下授意的吧!”
叶祁这才觉察出今晚的她有些反常,侧目瞧去,只见她低垂着头,纤长的睫羽遮住了那一双乌瞳,显得十分乖顺,一时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见叶祁不语,绯棠顿了顿,又径自说道:“几个月前,德妃下毒之事,殿下也早就知晓吧!”亏得她还处处担心,不成想也是多余了。
叶祁移开了目光,“我猜测皇兄的腿伤多半与德妃脱不了干系,便对德妃多留意了几分。”
绯棠定定的瞧着他,似乎想从他的面上瞧出什么不同,可瞧来瞧去,都没瞧出半点异常,还在发怔间,便见马车已停了下,到了誉王府。
下了车,叶祁吩咐下人送王妃回倚兰苑后,正欲起身朝里走,谁知却被一股力道给拉住了衣角,他回身去瞧,正巧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目,“甬路太黑,可否由殿下亲自来送?”
叶祁瞧着她,虽未言语,到底是定住了身。
白日里天气都不免寒凉,更不要说到了晚上,绯棠裹着白狐皮斗篷,可一只手却伸在外面,硬是要拉着叶祁的衣袍。
叶祁瞧在眼里,不自觉蹙了蹙眉头,“德妃被幽禁,太后必定心头不豫,明日还要入宫问安,小心度了病气给太后。”
若在往常,绯棠听了这话,早已乖乖的收回了手,可今日却固执的如何都不肯收回去。
叶祁步履微顿,静默了许久,朝她靠近了几分,复又开口道:“冰雪初融,今日天冷,莫要冻坏了身子。”
绯棠依旧不为所动。
叶祁又冷肃着脸道:“在王府中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绯棠依旧恍若未闻。
叶祁正准备直接挥开她的手,可在触到那指尖冰凉的一瞬,却又顿了住。
那只手莹白寒凉,宛如冰雪,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已将那一只柔荑护在了掌心,握了紧。
再回过神时,叶祁一时神色有些不自然,禁不住又想起了记忆中似曾相识的一幕。
似乎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和她一道回了王府,她饮了薄酒,撒着酒疯硬是拽着他如何都不肯松开,他也是这般,帮她御寒……
他的手宽大温厚,温度相传,很快掌心的寒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绯棠侧目望着他,一双水眸隐隐透出一丝笑意。
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到了倚兰苑。
屋内甚为明亮,早已生好了驱寒的火炉,绯棠还未进门,便见有个侍女在门外等候,见到她们二人回来,慌慌张张的行了一礼,“不好了王妃,方才羽林卫来王府搜查时,不……不小心打翻了桌几上那……那檀木盒……”
第45章 复原
绯棠掀开帘子, 迈着步子进了屋,打开那檀木盒一瞧,禁不住蹙了蹙眉头,盒子里的那对人偶早已碎的四分五裂, 而这原本是她要送叶祁的生辰礼。
如今摔成了这个样子, 自是送不得了。
可羽林卫做事向来稳重, 何况这里还是誉王府,他们怎么敢这么放肆……
她的思绪还在飘远, 便听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想到叶祁,她登时便转过了身, 将那檀木盒藏在了身后。
叶祁见她举止反常,一双眸子里禁不住多了几分探究。
绯棠面色有些赧然, 怔了怔, 见也别无他法, 这才动作慢腾腾的打开了那檀木盒, 眼底有一丝失落划过,“这是原本要送给你的, 未成想竟被打碎了……”
叶祁顺势望了过去, 只见锦盒里躺着两个泥塑的小人偶,其中那个严肃着脸穿着深色织锦衫的人偶已摔掉了一只胳膊, 而另一个眉眼弯弯的则摔掉了半只腿……
那人偶小巧精致,一看便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再一联想到她前几日总是早出晚归和手掌上的划伤, 他将那一对人偶放在手中,嗓音一时有些发哑,“前几日你……便是在忙这个吗?”
虽是有些明知故问, 可不知怎么的,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
绯棠一双眸子皎若明月,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妩媚,“寻常之礼殿下必然收到了很多,我必然要送个不寻常的,这样殿下才能一想到生辰便想到我。”
她的声音轻软,仔细听上去,竟还带着一股子撒娇的味道:这让叶祁有些恍惚,旧日在誉王府的点滴好似都在这一瞬间猛然被放大,他抑制住心底升腾的涌动,侧开了头,面上却不显:“建安城中有几个能工巧匠,想必还能复原。”
绯棠却直接握上了他的手,弯起的桃花目有些夺人心魄,她定定的瞧着他,声音中颇有几分遗憾的说道:“可是殿下,即便能复原也还是会有曾经破损的裂痕……”
叶祁顺着她的思路想,虽有裂痕,可到底也是完整的,那她这心思也算是没白花。
见他不语,她复又说道:“如今我已学会了那人偶如何烧制,若是再做一次,想必也不会花太多的时间,不知殿下可愿意再做一个同样的……”
她这话意有所指,可一向的心思缜密小王爷一时竟没有察觉,反道:“这有何难!”
今日这一对人偶被羽林卫打翻,他当然也有责任,何况这人偶还是照着他的样子做的,他自该帮忙。
可话一说出口,他才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对,他正欲发问,便感觉唇上传来一股温热,如蜻蜓点水一般,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蔓延全身。
他一时始料未及,连眼神都跟着凌乱了几分。
绯棠瞧着他的反应,唇角微微弯起,一双水眸笑意璨璨,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多谢殿下。”顿了顿又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该回去歇息了。”
叶祁:“……”
此时的明月宫有些不消停,安乐公主吵着要进去,可守在门口的侍卫却百般阻拦,安乐公主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最终却也还是没能见到德妃一面。
只能透过那木窗和自己的母妃说上几句话。
而后自是神色郁郁的回了她的绮罗殿。
安乐公主走后,整个殿内终于静了下来,德妃钗环尽褪,青丝未束,面容有些憔悴的端坐在铜镜前,还有些没想明白,自己的计划是如何被叶祁知晓的。
当真是好一招欲擒故纵,她自认做事一向仔细谨慎,不知她的身边何时竟出现了卖主求荣的奸细,她过去当真是小瞧了叶祁。
可她风光多年,又如何会被轻易击倒,如今子女尚在,母族势力尚且稳固,复宠便也指日可待,眼下,她当需趁守卫不备之时,将消息递出去。
思及此,她侧过头望向了书案,看着那摇曳的烛火、一摞佛经和平整的宣纸,心头忽然来了几分算计。
夜已深沉,内室虽已熄了灯,可绯棠却久久都未睡熟,她半眯着眼望着眼前的黑夜,思绪慢慢又有些飘远。
经过这么多事,她心头终于可以确定,叶祁也和她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
如此一切便都解释的通。
而他待自己这般忽远忽近,想必也是因前世的事而心生介怀。不过,好在如今和前世一一般,她与他成了婚,同在一个屋檐下,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子时已过,誉王府的书房内却还燃着烛火,一室无声,叶祁端坐在书案前,才凝神看了一行公文上的字,却忍不住又跑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