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眸子淡漠深沉,语气透着几分寒凉,过了许久,才幽幽开口叮嘱吩咐了几句,秦武一一记了下,而后便像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下,正如来时,无人发觉。
绯棠这些时日都在忙活着做准备送给叶祁的生辰礼,眨眼间,便到了生辰之日。陛下厚爱,特在宫中举办了家宴,为叶祁庆生。
白日里,绯棠便与柳月一同去取了烧制好的成品,是一对巴掌大小的娃娃,穿着织锦的小衫,五官精雕细琢,其中一个总是严肃着脸,不苟言笑;另外一个眼底却常含笑意,眉眼弯弯。
绯棠拿在手中打量着,确认再三,见没有问题这才装到了锦盒里,带回了府,顺道还取回了安乐公主捏的一个小人偶。
家宴设在傍晚时分,因如今大梁灾乱过多,加之又不是整岁的大生辰,便一切都从了简,只邀请了一些皇室宗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日暮西垂,华灯初上,圣上在紫云殿设宴。
屋外檐角灯笼随风飘曳透出凉意,屋内生着火炉宛如春日,不多时,那些宗亲便陆陆续续入了坐。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绯棠规规矩矩坐在一旁,才坐定,便收到了一道目光,她抬眸回望过去,却见是黄梦清,而当她望过去后,黄梦清又瞬间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她心头疑惑,还在出着神,便见明昌帝已来了席间,于高处之上落了坐,宣布宴席开始,宾客尽欢。
本以为会同平常的宫宴一般无二,饮酒作乐笑语欢声,可却不成想,酒过三巡后,明昌帝忽头疼不止,请太医来查,脉象却一切正常,如此当真是太过不可思议,药石无效,德妃旋即便想起了鬼神之说,二话没说便请了吴天师来为明昌帝卜了一卦。
这一算可不得了,吴天师竟直言,皇族中有人在施巫蛊之术,诅咒圣上,而今已起了作用,所以圣上才会头痛不止,要想止痛,唯一的破解之法也很简单,便是找到那行巫蛊的脏东西,毁坏便可。而天师推算来推算去,最后竟指向了西北方。
谁人不知,西北方只有一处誉王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皇族亲眷,明昌帝痛的心烦意乱,当即便命宫中的羽林卫前去探查。
等候的功夫,太医忙为明昌帝开了一副能暂时缓解头痛的方子,可饮下过后,那痛意却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一时明昌帝心头更为烦躁了几分。
原本热闹的大殿如冷风过境,瞬间安静了下来,绯棠坐在席间,心头忽然有些发慌,若是有心陷害,那可当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在她和叶祁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在誉王府私藏一个东西何其容易。
若果真在誉王府找到了那不干净的东西,只怕她和叶祁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此时,她心头才恍然,怕是安乐公主带她去那间铺子,也是在她人的算计之中。
她心头愈发懊恼,她早该猜到德妃会利用安乐公主来接近她。指尖冰凉,浑身好似都透着凉意,让她的头脑也清醒了几分,还在飞速想着应对之策,便见手背上传来一股温热,她仔细一瞧,竟是叶祁,绯棠顺着那墨色衣袖一路望过去,见他神色依旧如寻常一般镇定自若,心头愈发觉得愧疚。
不多时,那羽林卫统领便已回来复命,果真在誉王府发现了行巫蛊之术的泥人,那泥人做的不仅肖像明昌帝,背后更还刻着他的生辰八字,明昌帝气的当即便将那装有泥人的锦盒扔了在地上。
圣心震怒,一时人心惶惶,紫云殿内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
如今证据确凿,还是在王妃的房中发现了这般污秽的东西,当真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德妃忙在一旁柔声劝道:“许是有误会也说不定,陛下莫要动怒,伤了身子。”
力道过大,那泥人碎成了数段,那身上的银针却仍顽强的扎在上面,明昌帝神色难辨,看向叶祁,“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第44章 觉察
见明昌帝出言, 叶祁这才不慌不忙的起了身,殿内一时静的针落可闻,叶祁恭身行了一礼,低垂着眉眼, 目光落在那泥人上, 微微俯下身, 拾起了其中一截泥人身上的料子,放在手中摩挲, 不答反道:“若是没有看错,这料子可是徽州新进贡的云绫锦?”
听到云绫锦这几个字,德妃面色倏然一白, 桌几下捏着娟帕的手都禁不住紧了几分。
太后身旁的老嬷嬷见状亦上前探查了一二,而后便恭声道:“回禀殿下, 此料子细腻光滑, 暗纹在宫灯映照下还泛着光泽, 这是云绫锦不会错。”
今年徽州一带多旱, 云绫锦产的少,故而宫中并非人人都有, 今年上贡来的也不过五匹而已, 明昌帝给太后送去了两匹,而后感念德妃打理六宫日夜操劳, 便将余下的三匹皆给德妃送了去。
誉王府哪里会有云绫锦!
太后面色陡然一变,拍着一旁的桌子便起了身, 不怒自威, 对着身旁的宫侍道:“宫中用料都有记录,给哀家挨个查!”
羽林卫得了吩咐,即刻便退了下, 高座的上明昌帝倚在龙椅上,有些无力的揉了揉额角,今日这事儿,终归是要有个结果,但不管结果为何,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身在皇家,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些个争名逐利的手段,从前他只以为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便有了一切,可如今,他心底却忽的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倦意,只感觉分外的疲惫……
未几,方才那些羽林卫便带着搜出的云绫锦入了殿,羽林卫统领表情严肃,声音甚为洪亮:“回禀殿下,卑职在福康宫中发现了两匹完好的云绫锦,而在明月宫发现了两匹云绫锦,除此之外,还有些许碎布……”
那羽林卫统领虽未明言,可话中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德妃一听这话,整个人好似慌了神,再也不见往日的半分端庄,跪在地上便开始垂泪,“陛下,臣妾爱您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施那般恶毒的招数?!”
安乐公主见此也跳了出来,“既是这般少见的料子,母妃若是用它行巫蛊之事,岂不是太傻了吗?”
端妃在旁道:“公主话可不能这么说,俗话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姐姐想以此来躲避祸事,也未可知。”
安乐公主越听越气,“你……我母妃平日对父皇那么好,还常为父皇诵经祈福,哪里又会去害父皇!”
堂堂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妃嫔如此颐指气使,委实有些失了体统,太后瞧着禁不住皱了皱眉。
端妃委屈的拿着帕子拭泪,“都是臣妾多言了,眼下物证虽在,人证却还未见,许是有误会也说不定……”
话音还未落地,便见珍嫔在旁劝慰着:“姐姐莫要如此,前些日子嫔妾还听闻安乐公主去了誉王府,不知安乐公主去誉王府又为哪般?”
安乐公主一双水眸染着怒意,“本公主去何处做什么难道还要处处向你禀告不成?”
珍嫔见安乐公主气势汹汹,又被安乐公主这么一堵,登时便垂下了头,不敢再多言。
死一般的寂静,若是只搜出了物证,倒还不能完全证明那泥人是出自德妃之手,可坏就坏在,又有宫侍传来消息,说是绮绫殿内有宫人自缢身亡了,而那个宫人前几日还随着安乐公主一同去了承王府……
死无对证,德妃即便是有万张嘴,如今也是百口莫辩,宫中历来对巫蛊之术讳莫如深,甚至高祖皇帝还曾明令禁止,众人心底都不由得一声叹息,德妃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明昌帝沉着脸,环视四周,众人反应皆被明昌帝看在眼里,心头对今晚之事也多了几分了然,涉及巫蛊,只怕他今日若不严罚,必定难以服众,心头有了一番考量,当即便下令褫夺德妃协理六宫之权,除去封号,贬为才人,无诏不得出明月宫半步。
众人听之皆唏嘘不已,德妃的脸色更是白的有些吓人,就连那唇上都没了血色,还在出言央求,便已被宫侍拖了下去。
安乐公主心焦,替母妃辩驳了几句,却丝毫不顶用,一时怒气冲冲的跑出了紫云殿。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明昌帝也没了用膳的心思,原想退席出去透透气,正巧这时,有宫侍通传,说是陆神医来了。
明昌帝这才想起,方才叶祁见他头疼不止,特意命人去请了近日来在建安城远近闻名的神医陆冲。
他挥了挥手,正欲起身,便听叶祁沉声道:“父皇龙体要紧,还是先请陆神医为父皇诊治吧!”
太后附和着,“正是,莫要气坏了身子,陆神医,还愣着干什么?仔细诊治自会有你的好处。”
陆冲得令,又见圣上没有拒绝,这才背着药箱上前,望闻问切一番后,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白瓷瓶,双手举过头顶,在一旁恭声道:“回陛下,陛下这是中了息风散,服下解毒之药便可无碍。”
太后不解问道:“息风散这是何物?”
陆冲又一番解释,最后将解药又给其他太医瞧了瞧,见没有问题,明昌帝才服了下,果然,没过多久,头痛之症便已有所缓解。
端妃见状,在旁适时道:“嫔妾今日才瞧见竟有如此灵药,平白无故便可有了病症,还不曾被人察觉,这倒让嫔妾想起了孝贤姐姐当时,也是一下子便病倒了,不知是否也与此类之毒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