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虽落在那漆黑的墨笔上,可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一双好似蕴着万千情思的桃花目。
心底有疑问生出,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再强行去看公文也是徒劳,叶祁便起身上了榻,一夜无眠。
翌日天色大亮,安乐公主一大早便去了福康宫,准备拜见太后,可谁知,等了许久都未瞧见太后的半点身影,只有个老嬷嬷前来打发她,说是太后身子不适,今日的请安便免了。
安乐公主又去拜见了平日里和母妃亲近的几个妃嫔,可一个个竟都寻了原由对她避之不见,到此时,安乐公主才知道何为树倒猢狲散。
她复又神色恹恹的回了绮罗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如何都不肯吃东西。
绯棠来时,便见有小宫女在殿外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问明了缘由,她便接过了宫女手中的几道小菜,迈着步子进了门。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安乐公主缩着身子,头都未抬,语气有些不耐烦道:“都说了我不吃,你们怎么又来了?!”
绯棠将那饭食放在了桌几上,轻唤了声,“安乐,是我。”
安乐公主扭过头,还有些余气未消,瞧着绯棠,禁不住抿了抿唇,小声嘟囔着:“你怎么来了?”
见安乐公主和自己生分,绯棠径自坐到了她的身侧,“宫中都说安乐公主最是是非分明,我便有一事,想来问一问安乐,今早王府里有个小厮偷了银钱被人发觉,该如何处置?”
安乐公主想也不想便脱口道:“偷东西本就有错,自是该罚。”
绯棠又道:“可他之所以去偷银子,乃是为了替母亲治病,才不得已……”
“不管如何错了就是错了,当然要罚,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来问……”话音方落,安乐公主便发觉有些有些不对劲,想了想才恍然,“好啊,拐了这么大的弯,你这是在说我呢?!”
绯棠面上浮出一抹浅浅笑意,“公主既知做错了事,便要受罚,那便也要理解父皇,昨日大庭广众之下,总要有一个说法。”
安乐公主还有些不服气,“可母妃说这事不是她做的。”
绯棠耐着性子道:“那偷银钱的小厮当场被人抓了现形,故而府中之人,便皆认为他便是贼。若德妃娘娘真的无辜,安乐又要如何向世人证明呢?”
安乐公主怔了一瞬,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却还是嘴硬道:“我早晚会找到证据的!”
绯棠见此忙舀了一勺手中的金丝南瓜粥,递到了安乐公主的唇边,“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去找证据?”
安乐公主才侧过头,一勺南瓜粥便已入了口,甜滋滋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勾的她肚子一时更空了,当下便接过了绯棠手中的白瓷碗,吃的好不香甜。
绯棠瞧着安乐公主,眼神却有些飘远。
若是安乐公主知道了真想,又该如何?
绯棠又在绮罗殿坐了一会子才离开,马车上,绯棠却觉得心头有些发闷,想着叶祁也不在府中,便与柳月一同去西市走了走。
街上店铺林立,只是街头往来行人却不是很多,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青石桥上,冬日不比寻常,放眼望去远远的一路都未曾瞧见一抹绿,桥下的河水也早已结了冰,满是萧条颓败之景。
瞧着也是无趣,两人正准备顺着原路回去,可却忽的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摊位格外的火爆,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两人心头好奇,便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去。
走近才知,原来竟是在卖捕鼠的铁夹子,耳边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近日长安城中出了贼,听闻昨日临袖街东头的王家和李家就遭了窃贼,家里的银子全被偷了,这两个铁夹子给你,回头你就悄悄放在柜子里,保管能抓住那窃贼,好带他去见官,也好为民除害。”
“这夹子当真管用?”
“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最近都连着出了十多起偷盗的案子,可你看衙门,表面在管,可都半个多月了,连贼人是高是挨,是胖是瘦都不知道,等着靠那些府兵,还不如靠这些捕鼠夹子,就算不能抓到贼人,起码也能让他疼上一疼。”
绯棠还在发怔,恍惚间被人撞了一下,幸得身旁之人搀扶,才不至跌倒,绯棠顺着力道站稳了身,抬起头正要道谢,却见方才那人正是卫琮。
那双眸子含着几分浅淡笑意,当中却还有几分戏谑之意,绯棠不自觉便退后了一步,垂首硬着声说道:“多谢。”
卫琮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意,“誉王府这般乱吗?竟还需要王妃来亲自买这捕鼠夹子?”
听到卫琮出言嘲笑,绯棠抿了抿唇,当下便反击道:“方才我还好奇为何长安城中的盗贼至今都未抓到,现在方才想明白,原来竟是卫大人在京兆府任职。”
此话简直满是轻视,可卫琮面上却丝毫不见恼意,“下官愚笨,自是比不得誉王殿下聪慧机敏,娶了大将军的女儿做正妃后,竟还觊觎左相府上的千金,啧,果真风流……”
“你……”
绯棠听着这话,一双眸子终是忍不住抬了起,旋即便对上了那双含着浅笑的眸子,她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一双眸子隐隐带出几分怒意,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卫琮阴魂不散的声音,声音不大,可绯棠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侧妃你便如此气急,如今陛下甚为看重誉王,若是誉王有朝一日入了东宫,身边势必妻妾成群,届时,你又如何呢?”
绯棠听得有些心烦意乱,步子不由又加快了几分,转而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卫琮瞧着那个人影,眼底的笑意顷刻间便敛起了几分。
东宫里,叶祁进去时,远远的便见太子和老先生的孙女任檀正在谈笑。哥哥腿脚不便,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而任檀却十分爱笑的在哥哥身旁玩闹,哥哥面上虽未显,可眼底到底是多了几分的笑意。
如今竟也愿意喝药了。
叶祁惊讶之下,心里也不禁觉着有些酸楚。
知道弟弟有正事要谈,太子屏退了左右,未几,屋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寒暄过后,叶祁便开口道:“宫人传来消息,德妃在明月宫中竟用血连夜抄了一本的佛经,父皇听闻,似是有些动容。”
太子一手握着杯沿,眼底闪过几分思量。
叶祁复而又道:“德妃和同泰寺的僧人伙同不假,可至今都未曾在宫中发现与母后当年有关的宫人……”
太子:“德妃既然做了,势必会留下痕迹,此事急不得,莫要打草惊蛇。”顿了顿,又道:“城东一连发生了七八启的杀人案,被杀之人皆是妙龄少女,孤怀疑,此事定与宁王脱不了干系,说不定,他这是为了转移朝臣的注意……”
兄弟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子才散,太子执意要留叶祁用晚膳,与此同时,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叶祁推拒不得,只好应了下。
满桌的饭菜,绯棠手托着鳃,呆呆的数着盘子里的水晶虾饺,脑袋里不由又响起了卫琮的话来,越想心头便越发的发闷。
到底是有些不同了,她在旧日里怎么就没听说有什么左相之女想要许给叶祁……
她一时有些烦闷,一口便将杯盏里的茶尽数饮了下,正欲问一问叶祁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便见有小厮传话,说是叶祁被太子留住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绯棠应了声,旋即便忍不住问道:“除了太子还有谁?”
传话的小厮被问的措手不及,慌忙垂下了头,“小的不知。”
绯棠当即挥了挥手,命小厮退了下。一双手拿起筷子戳着其中一个水晶虾饺,太子无事不会留下叶祁,莫不是当真有什么左相之女……
夜色渐深,寒气袭人,叶祁才回到誉王府。
方才他在东宫时,被人劝了几杯酒,回到府后,便觉有些头疼,可他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却又走到了绯棠的倚兰苑,抬眼见屋内早已熄了烛火,叶祁怔了怔,而后又转身离了开。
书房里生着火炉,夹杂着浅浅的沉香味,令人有些昏昏欲睡,盥洗过后,叶祁便直接上了榻,今日月色甚是浅淡,叶祁迷迷糊糊间渐渐就要入了梦,却在此时,忽听房门被人打了开,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习武之人,耳朵本就比常人灵敏,何况还是如此悄然的深夜,叶祁登时警醒,十分防备的握上了枕下的匕首,只待贼人上前,一举将其擒住,可他却忽的闻到了一股香,淡淡的,当真是再熟悉不过。
叶祁握着匕首的手不由一僵。
而后,便见被子里、枕头边已多了一个人。
绯棠爬上了他的床榻,知道他此时并未睡熟,大着胆子便钻进了被子里,一只手直接揽上了他的腰,脸颊贴在叶祁的胸口,声音软软的,“听闻长安城中近日许多户家中都遭了窃贼,殿下我害怕……”
第46章 药膳
叶祁这回彻底僵了住, 再无半分困意。
绯棠见他没有反应,不由又往他的怀里靠了靠,腰间的手也不自觉得揽紧了几分,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四周都是她的味道。
喉间滚动, 叶祁心头莫名传来一股涌动, 一时好似又与上一世的情形交错重叠, 让他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之景究竟是梦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