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祁背脊一僵, 原本冷硬的轮廓更显得有几分冰冷。
“她生得一副单纯无辜的眸子,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自然是最好的武器。”
“我将她送到了裴嫱身边, 成了公主身边的伴读。”
他的目光飘远,却透着满满的苦涩, “她最是乖顺,从未曾违背过我的命令, 甚至就连陪着公主远嫁大梁, 她也未曾说过一个不字……”
“可来了大梁之后,一切慢慢都变了,因为你, 她第一次违背了我的命令……”
叶祁双拳握的一紧,眸色好似更深了几分,眼神凉的有些可怕。
“大梁大乱,我命她回燕国,可她却执意不肯走,不得已,我只得命人将她绑了回来……”
“她不吃不喝同我赌气,我只有以你为由,她才肯服了软。”
裴桓突然笑了,“我本以为没了你,我与她便还可回到旧日光景,可却未曾想到,她竟要与我同归于尽……”
话音入耳,叶祁喉间有酸涩传来,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只觉得连呼吸好似都有些艰难,他拳头捏的一紧,指甲好似都已深深的陷进了手掌中,可他却好似浑然未觉。
屋内静默了良久,他才起身离开,面上好似含着化不开的冰霜冷戾。
酒划过喉,裴桓面上笑得云淡风轻,甚至眼角都泛出了浅浅的薄雾,“叶祁,好好待她。”
从宁王和种种事上,他便知晓他必定也同样拥有前世记忆,如今他既已决定还她自由,自是要帮她扫清一切障碍,护她日后无虞。
叶祁身形一怔,可很快,他便加大了步子,径自离了开。
裴桓目光幽幽流连的看向了窗外,那抹身影依旧一如往日,可惜的是,她再与他无半分瓜葛了。
片刻后,他终是收回了目光,眼中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冰冷疏离,出了酒馆,上了事先早已备好的车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头,再无半分踪迹。
长风楼中,看着裴桓那些侍从皆像是约定好的一般出了长风楼,绯棠心头有些莫名,她正欲起身想要一看究竟,谁知转瞬便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闻着鼻尖那清冷的淡淡梅香,绯棠眼中霎时便蒙上了一层水雾,只觉得这几日的日思夜想,终于有了发泄之处。
他的身子好似都在微微发抖,过了许久都不见他放开她,她不由拍了拍他的背脊,轻唤了一声,“殿下……”
叶祁闻言,这才将她松了开,而后便将她的手握了紧,声音有些沉哑,“我们这便回家。”
……
马车上,绯棠和叶祁并肩而坐,绯棠一路打量着他,只觉得他着实有些反常,握着她的手竟到现在都不肯松开,着实不向素日里的他。
一路有些颠簸,她那股恶心劲儿忽然又上了来,一时只觉得腹间直往上返酸,当即便忍不住了干呕了一声。
叶祁忙命人停了车,替她拍了拍背,帮她顺气,一边关切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绯棠当下也顾不得和他多言,缓和了好一会儿这才舒坦了几分,她侧头瞧向叶祁,眼中忽然多了几分盈盈笑意,波光潋滟中泛着几分柔和妩媚,直叫人瞧得有些挪不开眼,她握着叶祁的手,轻抚上了那尚且平坦的小腹。
叶祁起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直到看到她的笑中好似还别有深意,当即脑子里便一片空白,下手的力道当真是轻的不能再轻。
绯棠看着叶祁那难得呆愣愣的样子,心头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大夫说已经快三个月了。”
叶祁敛眸,俊朗的面上由难以置信开始渐渐生出几许笑意,直达眼底。
惊喜过后,再一瞧向一旁笑容明媚的女子,他喉间的酸涩却更甚了,他既怨自己糊涂不懂她,又怨自己无知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他哪里值得她这般相待……
轻轻的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他旋即便将她揽入了怀中,他无比庆幸,一切都还不算迟。
……
天色渐暖,近来大梁的朝堂之上又有了一些小波澜,这日下了早朝。有老臣叹息了几声终还是有些不解的问出了声,“陛下为何免了誉王的一切职务?”
另一个老臣在旁附和道:“听闻还是誉王殿下主动将那些政事推给了太子……这几日见育王殿下皆往来匆匆,莫非是身子有何不适?”
有朝臣神秘兮兮道:“誉王身子一向康健,哪会忽然染了病,你们这便不知了,我这可有小道消息听说,誉王之所以不理朝政了,乃是因为府上的王妃怀了身孕……”
此话倒和近日来的种种传闻完美契合,让许多朝臣不禁纷纷颔首。
有老臣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气结道:“唉,年纪轻轻却不将心思用在正道上,当真美色误国、美色误国啊……”
听着那些朝臣你一言我一语,太子步子一顿,禁不住有些气笑了,他这弟弟当真是极好,将那些繁冗的政事皆推给了他,而自己却在温柔乡里逍遥自在,好不潇洒……
见主子停了身,一旁的随行宫人禁不住问道:“殿下,可是要回东宫?”
太子唇边绽出一抹笑意,起了身,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走吧,去珍绣坊。”
身旁侍从面露困惑之色,“殿下缘何要去那里?”明明早些便约了户部尚书上门议事。
太子面上笑得如沐春风,就连那声音中都带了几分久违的爽朗,“该去买把长命锁了……”
暖阳轻拂,高悬的日头透出枝桠洒下斑驳树影,微风送来浅浅的香气,倚兰苑内一室幽香,绯棠倚在贵妃榻上有些无趣的翻看着话本子,而叶祁便陪在一侧,正在翻看一些医书,越看神色越是禁不住有些凝住。
书上说怀有身孕者忌拿利器,因为拿刀之类的利器会割到孩子或触犯胎神,导致流产;忌把手高举过肩,否则会导致脐带松脱,影响胎儿;忌参加红白事,因见到喜事会容易冲喜,撞到白事,会至少三年以上才能再次怀上宝宝……
留意到叶祁神色有些不对,绯棠放下了话本了,十分灵活的将头倚在了他的肩头,双眼瞟到书上那些字,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就是怀个孩子而已,这当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可她却不许她做这做那,这几日肚子不过才勘勘鼓了起来,他却都不允许她出门了。
当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头忽起了几分捉弄之意,双手捂着肚子,便蹙起了眉头,“嘶”的一声喊了出来。
叶祁登时便放下了书卷,尽是关切瞧着她的肚子道:“可是有何不舒服?”
绯棠垂着眸子,微微蹙着眉头,面色不改的继续编着瞎话,“方才宝宝和我说,他想吃冰葡萄。”
正值六月,暑气难消,她已经盯着那冰葡萄很久了,可每当她就快要得逞之时,叶祁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那紫盈盈的冰葡萄通通都撤了走……
叶祁怎会不明白,这是她又想吃了,可书上说,孕者不能吃冰的东西,不仅会伤了母体的脾胃,还会容易导致胎儿流产,这还如何吃的!
他当即便唱起了白脸,想也未想便说不行。
绯棠一听这话,心头忽的便生出一股委屈来,开始和叶祁翻着旧账,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下次就应当换叶祁来生……
还在胶着间,绯棠忽感觉肚子好像动了一下,她屏息凝神,一手轻抚了上去,果然是肚子里那小家伙在对她拳打脚踢,她有些兴冲冲的拉了拉叶祁的衣角,“宝宝动了。”
叶祁凝神去瞧,旋即便一手轻抚了上去,目光灼灼,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他还在等着那小家伙的回应,屋子里霎时静的针落可闻。
而那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瞧见了外面的情形一样,竟十分给面子的对着娘亲的肚皮又踢了一脚,原本圆鼓鼓的肚子霎时便多出了一个包。
叶祁抬起头望向绯棠,四目相对,两人眼中便皆漾出了一丝笑意,好似方才的几声拌嘴原本就不复存在一般。
他的头抵着她的额头,望进彼此的眼中,竟连微笑的弧度都出奇的相似。
暖阳当空,和风轻拂,不远处的蝉儿低鸣,低处的花儿吐着芬芳,一切都是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