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看池公子的心意有几分了。”沈惊寒被靠着椅背,烛火的光影遮住他的眼眸,里头的情绪也变得不可捉摸。
像是早就料到沈惊寒会如此说,池怀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放在桌案上,道:“这便是池某的诚意之一。”
池怀述绝对是有备而来的。
沈惊寒看着桌上的纸,一时没有动作。
如果他看了,便是认可了要接纳池怀述,如果他不看,怕是就会错失阮棠梨的消息。
如今沈惊寒冷静下来,也想明白,阮棠梨出了王府后,极有可能去找了池怀述,并和池怀述达成了某种交易。
所以池怀述才会知道阮棠梨的消息。
池怀述今日来找他说这些,恐怕也和阮棠梨有关。
思量半晌,沈惊寒把折扇放下,伸手拿起了那些纸张,慢慢地看起来。
张数不多,总共十来张,但信息量却很大。
这些应该是书信往来,里头有大楚国的文字,也有乌谷国的文字。
有几张还有落款,是莲姬公主。
沈惊寒越看越心惊,他皱着眉看完,望向池怀述的眼神都变了,“这些都是真的?”
“自然。”池怀述回道。
沈惊寒又沉默下来。
若是真的,那建丰帝的死恐怕真的不是意外,里面有几张提到了乌谷国的一种□□。
这种毒药沈惊寒也曾听过,只要每天一定剂量地给一个人服用,天数越久,人的身体就会越疲惫,最后五脏六腑会极为脆弱,若是使用刺激性食物或是狂躁发怒,极易暴毙而亡。
“这并不是所有的书信。”池怀述拿起桌上的折扇,再一次打开,放到沈惊寒面前。
方才距离稍远,沈惊寒没看清,现下近距离看了才知,原来这画上代表阮棠梨的小人儿穿的是宫女的衣服,而她的眼角还有泪水滚滚而出。
倏地,沈惊寒心神一动。
莲姬公主住的地方是朝露殿……
宫女……
沈惊寒瞬间想起他回京后初入宫内,遇到的那个自称是朝露殿中的宫女。
他现在完全记不起她的脸,却能记得她弯腰靠在墙边,捂着自己胃部的样子。
她当时真的是胃疼吗?
只这一念间,沈惊寒就明白了所有。
“池怀述。”沈惊寒突然发难抓住池怀述的衣领,表情肃杀又可怖。
“你让她去宫里当卧底?!万一出了事你负责得起么?”沈惊寒眼神发狠,像是要将池怀述生吞活剥。
“不是我,”沈惊寒用了力,池怀述气有些喘不过来,“是她自己要去的。”
他顿了顿,才又道:“她想帮你,沈惊寒,她说她不想一直躲在你的身后,她也想和你并肩,所以她站出来亲自帮你!”
一番话说完,池怀述憋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喘着气。
沈惊寒慢慢地放开了他,眼睫低垂,看不清其中情绪。
良久,他才道:“即使如此,本王就,如你们所愿。”
他的语气意味不明,池怀述也不确定沈惊寒是否真的听进去了,他还想再说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起身告辞。
第76章 京城京城 他距离阮棠梨一千多公里。……
送走池怀述后, 沈惊寒独自一人回了内院。
秋雨裹着微凉的秋风卷入屋内,沈惊寒望着屋外淅沥而下的雨,有一瞬间的愣神, 但片刻后, 他便将关了窗。
本以为今日又是个不眠夜,却不想沈惊寒方才躺到床上没多久, 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 沈惊寒感觉到床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仅硬还冷。
沈惊寒倏地睁开眼。
完全陌生的场景印入眼帘,睡意顿消。
屋子很小,里头的东西也不多,沈惊寒闭了闭眼, 片刻后才下床, 他走到床边的梳妆台前。
昏黄的镜子里倒映出一张陌生且毫无记忆点的脸。
是他曾经见过的宫女的脸。
也就是说,他现在应该是在朝露殿中。
忽地, 一阵大风裹挟着雨水狠狠拍打在窗上, 窗户打开,雨水飘到沈惊寒脸上。
他走到窗前,正欲关窗, 却见浓黑的夜幕中似有一道黑影闪过, 沈惊寒的动作一顿,但只一瞬间, 他就又如常地关了窗。
接着,沈惊寒又躺到床上,屏息凝神。
四面八方的声音慢慢地涌入沈惊寒的耳朵中,也包括朝露殿的秘密谈话。
“皇上,您怎么来了?”莲姬公主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脚步声响起, 两人的声音变得遥远,应该是去了寝殿,沈惊寒摒除所有杂念,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耳朵上。
“父皇今日终于下葬了,多亏了你,朕的计划才能如此顺利地进行。”这是邵子庭的声音,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再无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懵懂与纯然。
“哎呀,”莲姬公主娇俏地叫了一声,给邵子庭倒了一杯水,“互利互惠嘛,皇上答应奴家的可别忘了呀。”
“自然不会忘,”池怀述喝了一口茶,又道:“再过几个月,朕就让你假死出宫,届时,你想回乌谷国或是留在京城都可以。”
莲姬公主的语气顿时带了欣喜,“皇上,您真是太好了!”
然而邵子庭的声音却有些意味不明,他放下茶杯,“答应过你的,朕都会办到。”
“奴家此处还有些燥症散,皇上可要留着?说不定将来可以用上呢。”
邵子庭一顿,似有些惊讶,他轻笑一声,道:“竟是还有剩下的。”
莲姬公主把抽屉里的燥症散拿出来交给邵子庭,还把每日所要用的剂量仔细地说与他听。
“燥症散味道大,所以必须放在口味浓烈的菜中才不易被察觉,奴家当时日日给先帝做的汤羹便是重口的,是以先帝从未发觉过。”莲姬公主嘱咐道。
邵子庭应下了,他把燥症散收入怀中,又与莲姬公主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便起身离开。
门口有他的贴身太监守着,沈惊寒听到邵子庭出了朝露殿后和身边的太监低声说话。
“这是燥症散,你且放好。”邵子庭的声音中毫无防备,在沈惊寒听来甚至有些依恋的意味在里面。
“皇上,奴才要这个做什么,如今您已经登了大统,把国家治理好便可,还要这些东西做甚?”
听到这个声音,沈惊寒眼睛倏地睁大。
这声音他熟得不能再熟,他说的话也在沈惊寒的脑海中回荡过无数次。
是段四的声音。
所以,段四其实是邵子庭的人么?
如此想来,一切就都能解释得清了,太子突然溺水而亡,三皇子又因此被贬为庶民,恐怕都是邵子庭所为。
他联合莲姬公主,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四皇子战死沙场,恐怕其中也有邵子庭的手笔。
毕竟乌谷国就紧靠大楚国的北方,最近突起的北方部落,其中怕是有乌谷国趁机动作。
“还不够。”邵子庭的声音在雨水中显得愈发无情萧然,“我没想到那老不死竟还留了后招,封了这么多王爷,还封了地!”
“可是你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皇上,他们不过是王爷,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段四小声地劝着。
邵子庭却突然怒火中烧,“啪”的一声响起,想来是邵子庭忍不住打了段四一巴掌。
“你懂什么!这都是他们欠我的,我要全部讨回来,那些封了的地,我也要一寸寸地收回来!”
雨夜中,邵子庭的声音癫狂。
段四似有些懵,他久久没有说话,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半晌,邵子庭才恍然回过神一般,声调急切地认错:“我……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才打了你,你别怪我,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伙伴,我们相依为命过……疼不疼?我回去给你上药。”
“没事,回去吧。”段四像是心软了,他听着邵子庭认错的话,又轻声地安慰起邵子庭来,好像错的人是他一样。
“你真好……”
他们的交谈声随着雨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沈惊寒这才缓缓睁开眼,眸色沉沉。
良久,他眼中的情绪尽数敛去。
沈惊寒幽幽地叹息一声,起身在房间里找到笔墨,撩起裤腿,以阮棠梨细白的大腿为纸,仔细地开始书写。
他怕阮棠梨看不懂,写的都是简单而直接的大白话。
写到一半时,沈惊寒想,若是当初南下,他执意要带着阮棠梨一起去,现在定然是另一种局面。
当时,他以为只要去江南平乱即可,阮棠梨的伤又没好得利索,她的身子骨那样差,未必就经得起这么多天的舟车劳顿。
如今想来,当时沈惊寒和二皇子被支使离开京城,恐怕也与邵子庭有关。
沈惊寒凝眸,是他掉以轻心了。
向来知道建丰帝宠邵子庭,却没想到竟是宠到了任他为所欲为的份上。
又写了几句,沈惊寒才放下笔,等墨迹彻底干了,他撂下裤腿,把笔墨放好,重新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心有灵犀似的,第二日沈惊寒醒来,也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张纸,上面依旧是两个小人儿。
代表阮棠梨的小人儿眉目温柔地摸着代表沈惊寒的小人儿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