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便好。”他默默转身,想了想又转回来问,“用膳了吗?”
聂羽熙点点头:“刚才在那里吃过了。”
“嗯。”齐溯是全然失望了。
上一回,她不仅吃饱了还困成那样,却执意陪他用膳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才十数日不见,她却判若两人?
他回到房中,面对满桌的佳肴毫无胃口。忽然觉得可笑,十数年来,除了外出宴饮,他在府上的每一餐都无人作陪,早已成了习惯,怎才有她共餐十数日,这习惯便全然更改了。
原本今日在皇上的寿宴上可谓是大获全胜,他本该欢喜才对,可眼下,心头却只剩难以名状的寂寥,甚至……难受得很。
聂羽熙在自己的卧室里待着,也难受得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发现莫柒寒身上有着与她难以协调的矛盾之后,她就忍不住杞人忧天。见了齐溯便心中闷气,只想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必定也是那样的人。可见不着他的时候,又甚是想念,屡屡怪自己小家子气,随意迁怒无辜。
越想越闷,她打开房门想透透气,却发现齐溯正安静立在庭院中间,默默凝凝望遥远得只剩墨黑轮廓的大山。月光倾泻,将他形单影只的模样,映得格外孤寂。
“大人?”她唤了一声。
齐溯回身,停了一会儿才向她走来,清冽的眉眼已然恢复初见时的倨傲,面上全无表情,眼神黯淡冰冷。
“熠王问起寿礼是何人所赠,说是想见上一见,当面行赏。”
聂羽熙点点头:“王爷要我何时面见?”
“你可愿意?”
“嗯?愿意什么?”
齐溯解释:“我不知你是否愿意透露身份,亦不知你想不想面见熠王,今日便未曾作答,想着先听听你的意思再做决定。”
聂羽熙挑了挑眉,忽然笑起来:“大人多虑了,这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况且人家是王爷,哪轮得到我……”
话说一半,她忽然懵了,整个人猛然停住,脑中如有雷霆。她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惊得面色都白了,良久才开口,语调都带着颤意:“若我说不愿意,大人会为我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去拒绝王爷?”
齐溯不知她为何有这样过激的反应,疑惑道:“哪有什么风险?你若不愿意,我自有说辞,你无须多虑,随心便好。”
聂羽熙纠结了多日的伪命题,终于被彻底打破。她心里顿时百味杂陈,激动得眼眶都热了。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智障,凭什么只因旁人的三观,便否定齐溯的人品?他与莫柒寒本就不同,那天他在旅人栈里不假思索地陪她听书,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相识这么久,他虽时常冷面、辞色锋利、且手腕决断,却从未真正刁难过她,更不曾轻视于她。她向他阐述自己确信陆尘煜和沈丹青之间有情的理由时,他听得认真;她在嫣婉楼被烈王吓得失态、独自难受时,他在门外默默守候却不忍直言……桩桩件件,他从未忽略她的感受,她却为何偏要捕风捉影,给他按个不切实际的罪名?
聂羽熙自恼不已,她自认从不是个意气胡闹的“作女”,却偏因无中生有的臆测,平白生了好几日闷气,甚至郁郁寡欢,以至于茶饭不思、夜难安寝……
想到这里,她心口一收,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全因是他啊,原来,她喜欢上他了!
这是她头一回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意外地喜欢上一个人,还是一个几乎没有可能在一起的人。
自从母亲去世后,年幼的她在冷漠的家庭里,逐渐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感情,成年后她虽谈过几次恋爱,也都谈得按部就班,恪守规则,从没体会过爱情带来的冲动和盲目。
眼下,她却惊异地发现,她在这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毫不自知地沦陷了。
齐溯疑惑地看着聂羽熙忽而凝眉、忽而叹气、又忽而抿唇偷笑,最终抬头看他时,目光一扫先前的沉闷,黑眸在这夜幕里熠熠生辉,明亮得如有苍穹。
她炯炯地望着他,嘴角一扬:“大人,我饿了,一起吃饭吧!”
虽不明缘由,可她一笑,他的心也跟着舒展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背过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步履都比先前轻松许多,更是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用膳期间,聂羽熙不忘给了他确定的回答:“大人,我愿意哦。熠王要在哪里见我?来府上吗?只是关于我的身份,到底该怎么说呢?”
齐溯淡淡一笑:“你不用担心,熠王不会在意那些。”他顺手为她添了碗汤,问,“前些日子,为何都不见你出来请安?”
聂羽熙愣了愣,那么丢人的小情绪,她才不想说实话,只随意挥了挥手道:“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几天,你就不要问了!”
数日后,熠王来了。
齐府上下满门恭迎,齐溯更是领着聂羽熙,并肩站在了头排。
只这么一个动作,便让聂羽熙心头窃喜不止。他们这么并排站着,身后是成群的家仆,竟让她有一种当上齐府女主人的臆想。
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上齐溯、甚至因此有些难以自控之后,聂羽熙也不免稍稍挣扎了一番,试图掐灭这非理性的爱情火苗。可到头来,她却发现比起恢复理智,她更迫切想要弄清楚的,却是齐溯对她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漫漫长夜,她逐一悉数与他相识以来的点滴,终于想起那些差一点被忽略的细节——他对她愈发明显的纵容、他愈发常见的耐人寻味的笑容、他默不作声的呵护,他的种种转变令她渐渐相信,他也是喜欢她的!
最终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非但不排斥这份在心底肆意滋生的感情,反而有些享受。既如此,她决定好好放纵一把。至于不同时代的阻隔,反倒成了更有利的条件——原本也只是短暂停留,再怎么冲昏头脑、一叶障目也不过惊鸿一瞥,无论爱与不爱,终究带不回现代,也影响不了未来。
如此一想,反倒豁然开朗,无所畏惧了。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引他先开这个口?她需要好好筹谋一番。
满堂恭迎熠王的“殿下万安”声起,齐溯拉着聂羽熙伏地行了个大礼,这才将她的思绪从漫溢的儿女情长里拉了回来。
第21章 当一回有钱人
熠王此番来到齐府,只为当面赏一赏为他出谋划策的大功臣聂羽熙,因此只带了灼笙一名随身侍卫,齐溯也并未设宴款待。
齐府众人在集体恭迎之后,很快散去回到各自岗位,最终只有熠王、齐溯和聂羽熙三人进了书房。
熠王身着玄色常服,细看才隐约能辨认出衣襟处暗红丝线走出的凌云绣纹。若不是革带上唯一佩戴的凝脂白玉,极难从衣着上看出他的身份。
聂羽熙一看那低调的装束,便平添几分好感。想不久前在嫣婉楼撞上的烈王,不过流连烟花之地,竟也穿着张扬的章服,上头惹眼的金黄色日月绣纹,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皇子的身份写在脸上。
熠王并不在意她默不作声的打量,坦然道:“你叫聂羽熙吧?听闻此番呈给父皇寿礼,便是你寻来的。”
聂羽熙垂首作揖:“是。”
“不错。”熠王点了点头,转身自然地坐下,并示意聂羽熙也坐,“你出的点子十分精妙,立了大功,我此番来,是要赏你,你不必拘谨。在这齐府书房中,我向来只当自己是三弟的大哥,无须太过拘礼。”
他没有自称“本王”,而是直接称“我”,这又在聂羽熙心里加分不少,在这个时代,自称自有规范,他即便称王也绝非傲慢,而不称王,却绝对是有意自谦,放低姿态了。
齐溯笑了笑:“聂羽熙这小厮自幼在边塞长大,近日机缘巧合才入了齐府,他虽心思灵巧见识广博,对皇城规矩却知之甚少。此番是头一回面见王爷这等人物,王爷可别将她教坏了。”说罢,他抬头向聂羽熙,“王爷赐座,谢恩领命便是。”
几句话将聂羽熙的身份来历一笔带过,又提醒了她下一步该做什么,甚至做了铺垫,意指今后他若在规矩上乱了分寸,也是情有可原。
聂羽熙心怀感激,向两位大人各自作揖:“奴才谢过王爷,谢过大人!”
熠王见状大笑起来:“看来三弟是真心疼爱这名小厮,这就提前为他开罪了。”他转身正对聂羽熙道,“我们啊,关上这扇门,便是友人,出了这道门可不行,必须恪守尊卑,明白吗?”
“是,羽熙明白。”
熠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真机灵,一点就通。至于你呈上的那些机巧玩意儿,我练了个大概,往后若有需要,免不了还要麻烦你指点一二。”
“王爷尽管吩咐就是,说什么麻烦。”
“既如此……”熠王忽然收敛笑意,认真起来,“你可愿离开齐府,跟随本王?”
这话一出,聂羽熙和齐溯都吃了一惊。
齐溯刚张了张嘴,便被熠王伸手拦住,直直凝向聂羽熙的眼眸带着几分犀利与执着。
聂羽熙也静静回望他,平静且不卑不亢,须臾,她起身深深作揖:“承蒙熠王殿下赏识,奴才感激不尽。只是,奴才是齐府的奴才,不敢高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