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自顾自地往后推演,每一次都没有意外,齐溯拼尽全力厮杀到最后一刻,穿着紫色战袍的恶魔从背后一剑刺入他的胸膛,继而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脸踩在脚下。
最后一丝残阳落尽,黑夜吞噬和掩盖了一切,除了那个恶魔凄厉诡谲的大笑,这天地间再无一丝生机。
聂羽熙拼命揉干泪水,克制恐惧向战场靠近,使尽浑身解数试图看清穿着紫衣战袍的恶魔的脸。可一切都于事无补,她醒了。
她惊坐而起,哭得抽噎,不能自已。
从前做这个梦只是远远旁观,醒来不过惊心,这回却更加身临其境,醒后痛彻心扉。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抽泣着呢喃:“快停下,快停下,别再哭了……那是梦,是梦而已!”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脑中无情地提醒——如果你做不到,这就不仅仅是梦。
“不要,不要……”
他们都是这么好的人,凭什么要遭受这样悲惨的结局?
忽然,房门被叩响,继而是齐溯有些担忧的语调:“羽熙?你怎么了?”
他竟在门外吗?
她知道不该这样狼狈地见他,可她无法自制。那是她喜欢的人,他在她的梦里惨死,这一刻没有任何安慰能好过见他一面。
她打开了卧室的窗,齐溯听见动静走了过来,凝白的月光将她满面的泪痕映得星星点点,她那盈盈楚楚的眸子,更是将目光瞬间扎进他的心底。
“怎么了?”他头一回如此无措,更是头一回明白什么叫心痛。
“没事。”聂羽熙不断擦着滚落的眼泪,脸上却展开笑容,“没事,我只是做噩梦了,不要问。让我看看你就好。”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将梦境和盘托出,告诉他万恶的命运曾经给他、给熠王和他所有珍视的人拟定了那样凄惨的下场。而她也正是因此,才被那副神秘的画卷从遥远的另一个时代召唤而来。
可是她说不出口。
且不说夺嫡之路本就凶险异常,他们在做出决定之前,应当早有准备。更何况眼下的熠王已经搅入乱流,朝中的各种明暗支持,也都是压上了自身的前途,盼着他兑现最后的承诺。如今再要悬崖勒马早已来不及。
况且,既然那画将她送来,从她踏上路朝土地的一刻起,通向未来的路就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有她在,熠王的结局最终会通向何方?她除了尽力而为,也全没有先知之力。
既如此,她又何苦平添烦恼?
聂羽熙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流泪也不再纠结。
在这宁静无声的夜晚,因为意外的惊醒而与心上人四目相对。
“真是个浪漫的巧合。”她轻声呢喃。
“什么?”
她摇了摇头不再重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而她却不知,她不偏不倚的目光,也正安抚着被噩梦惊扰的他。
他虽不愿动摇远离儿女私情的决心,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翌日,齐溯照样神采奕奕地,在老大清早就下朝回府了。聂羽熙也算是“照样”睡到了中午才醒来,洗漱完毕穿戴齐整,正好到了午膳时间。
两人默默吃饭,他依旧给她夹菜,她也照单全收,彼此心照不宣,谁没有提起夜里那场意外的对视。
快吃完时,齐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刚睡醒不久又打哈欠,摇了摇头道:“你总这么晚才起身,于理不合。”
聂羽熙随口答道:“我们那的人都是要睡到这个点才能起来的,否则会‘死’的。”
齐溯挑了挑眉,试图从她的表情里分辨出真伪。分明她也有早起的时候,并没有见她因此有什么生命危险啊?可若是谎话,她为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刚要追问,忽然有人无礼地拍响了房门。
“羽熙,羽熙你在里面吗?我带来了我在府上做好的栗子酥,特地给你尝尝。他们都说你在……”
齐溯唰地拉开房门,略有恼意地看着她。
绵锦儿欠了欠身子道:“大人赎罪,奴婢已经说了大人与聂羽熙一同用膳期间不得打扰,莫小姐偏不信……”
莫玖樱一眼看到坐在餐桌边上的聂羽熙,顿时没了气焰,怯生生道:“齐溯哥哥,对不起,我还以为他们骗我的……以为房间里没人才这么敲门,失礼了。”话是对齐溯说,目光却不偏不倚地落在聂羽熙身上。
“嗯。何事?”齐溯面无表情地问。
“我找……他……”莫玖樱指了指里头。
聂羽熙见躲不过,搁下碗筷向她走去,刚一靠近,便被她一把阻拽出门外,走出两米才压低嗓子道:“羽熙,齐溯哥哥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啊,只是一起吃饭。”
莫玖樱的表情百转千回,诧异中又带着一股莫名的敌意,狠狠瞥了齐溯一眼,向聂羽熙解释:“从小到大,齐溯哥哥都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饭的。”
又是这套说辞,上一次听说这回事,聂羽熙只觉隐隐心疼,到这回心底却扬起一丝别样的甜蜜——这是不是恰好证明,他对她确实与众不同?
才刚偷着乐,却听见齐溯在不远处慢条斯理道:“之前是看你没有适合规制的正餐,才要你一起用膳。我已命膳房每日为你备膳,即日起,不用再来我房里了。”
聂羽熙求证地回过头,见他神态自若又不容反驳的样子,并不像是带着什么情绪说出来的话。
她心里莫名凉了凉,看着莫玖樱巴巴给她送点心,想起自己前阵子还满心傲气地暗笑她不会追男人,眼下,自己也猝不及防地吃了瘪。忽然对她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怀,也没那么抗拒了。
“嗯……要不去我房里坐坐?”
莫玖樱兴奋得两眼泛光:“好!”
进了房门聂羽熙才又有些后悔,毕竟莫玖樱是真心把她当成男人在追求,他如今态度一缓和,等同于默许了她的付出,再往后可怎么撇清?岂不是当定了“渣男”?
她暗自捶了捶自己神志不清的脑袋——蠢!
第23章 商议正事
聂羽熙颇感欣慰的是,她和莫玖樱才在轩木阁里待了不多会儿,御征就来敲门了。
“主子命我传话,即刻启程,去熠王府。”
一听熠王府,聂羽熙指了指自己:“带我一起?”
“是。”
莫玖樱凑上来问:“熠王哥哥要设宴吗?能不能也带上我?”
“不可。”
好不容易盼来聂羽熙莞尔一笑,说告别就告别,莫玖樱心中百般不甘,可到头来也明白男儿自当以正事为先,只好恋恋不舍地欠了欠身子:“那我便告辞了,羽熙,我明日再来。”
看她迈着欢快的小碎步离开庭院,聂羽熙扶额——还真是个心大的姑娘,为人也真诚善良,虽有些任性,可毕竟侯门千金的身份压着,足有任性的资本。
她若不是这尴尬的男子身份,定是要与她好好结交一场。可惜,太可惜!
御征见她神思迷惘,小声提醒:“羽熙,主子已经在马车上候着了。”
“哦,知道了!”聂羽熙一个激灵向外跑去,忽然又停住,回头,“御征大哥?”笑容迅速绽开,只冲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府门跑去。
刚才似乎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羽熙”,聂羽熙窃喜,看来这块硬骨头,也并不是那么难啃。
再度三人同车,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气氛也不那么僵持,齐溯却一成不变地不言不语,闭目养神。
聂羽熙托着下巴,眼神不自觉地定在他的脸上,遐思流转。
昨夜她打开窗户与他目光相触的瞬间,她明明能感受到他心底也有同样的悸动,可为什么到了今天,他就突然不想再和她一起吃饭了?
古代人的心思真难猜。
她思考得太入神,以至于御征清了几回嗓子她都没听见,不得已才又叫她:“羽熙!”
“嗯?”她转过头,见他正用手指点着他自己的侧脸。
“怎么了?”
御征叹了口气,手指尖凑近她的脸颊:“这里。”
聂羽熙顺手一摸,原来脸上沾了栗子酥的碎屑。
她讪讪地笑:“谢谢啊,出门太急,都没来得及照照镜子。”说完,她左转身子,偷偷从戒指里取出随身镜照了照。
忽然从镜子的倒影中看到坐在她身后的,齐溯的脸。她心底一怵——他又怎么了,脸黑成这样?
她却不知,刚才御征叫她的时候,齐溯已经睁开了眼睛,而从他那个角度看他们的动作,更像是御征摸到了她的脸。
他齐溯都没有摸过她的脸!
他就这样一路生着闷气,直到马车停下。
熠王知道他们要来,已在正厅迎候,齐溯和聂羽熙按规矩行了礼,便跟着熠王从正房的后门走了出去,兜兜转转过了五进院,拐进一间十分简谱的屋子。
这屋子像是一间储藏室,除了屯粮和干柴,只有幽幽的一盏烛火。气氛顿时有些诡异,聂羽熙竟有些心慌地看了看齐溯,他却泰然自若地,好似习以为常。
熠王命灼笙搬开两捆干柴,露出后面的空墙。往地上某处用力跺了两下,继而蹲下移开跺松的砖块,又抽出一根铁链用力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