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未婚,需要避人口舌。
倒不见李小爷作怪的时候,有多怕人说闲话。
更何况,他心中未明的小角落里,某些真实想法可谓清清楚楚。
一道模糊的身影就能勾得他魂牵梦萦,一枚小小的香囊就能引得他焦躁难安,若是真的得见玉容,李青壑可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骨气十足地拒绝这位硬塞给他的佳人。
当然,李青壑绝不承认。
否则这夯货就会发现,不论如何,他早晚都是要见到严问晴庐山真面目的,总不能成婚后还整日搬一座假山横亘在二人中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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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得过且过远虑抛之脑后,三书六礼近忧耿耿在……
李小爷向来无有远虑,只专注对付到了跟前的近忧。
能躲一天是一天。
那头主仆二人出了李家,凝春着急地开口:“娘子真打算与这李少爷做假夫妻?若是日后和离,娘子该当如何是好?”
她只为严问晴日后的婚事着急。
严问晴却笑道:“需让他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且说这二人各怀鬼胎的定个劳什子“假成婚”的约定,没了李青壑搅局,这桩婚事推进的无比顺利,请期送日子,婚礼定在次年开春,两家皆为迎亲的日子忙碌起来。
李青壑的栖云院都扩建一倍有余。
头几个月,李青壑还能压住那点若有若无的紧张,权当没这回事,自同狐朋狗友出去玩。
又逢秋高气爽,纨绔子弟间流行起促织。
李青壑花了大把银两,买了只赤金匀称,腹紧腿粗牙如剪刀的好蟋蟀替他鏖战疆场,近乎百战不殆,在一众朋友里颇有威名,得“威猛大将军”之戏称。
然而好景不长。
待冷风一吹,秋叶落尽,再凶猛的蟋蟀也不可语冰,斗蟋蟀的篷子日渐门庭冷落。
人言道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蟋蟀也脱不开这条铁律。
李青壑眼看着自己那威猛大将军病殃殃的模样,向它逼近的寒冬,就像紧箍一样掐在他脖子上的婚期,让他与这小虫儿感同身受起来。
待威猛大将军泰山其颓,李青壑竟捧着装殓遗骸的小盒,背人痛哭了一场。
随后用他那斗大的烂字,亲自为劳苦功高的大将军写下一封只有情真意切,毫无美感可言的悼词,又备好纸钱随葬,将威猛大将军葬于庭中树下,封土时还倚靠树身哀哀叹息。
周遭被强令来为大将军送行的仆从瞧得好一阵牙酸。
过了冬,那真是数着日子以待婚时。
因怕从酒肉朋友口中听到诸如“讨一杯喜酒”这样的吉利话,冬日里李青壑甚至连家门都不出,成日不是舞刀弄枪就是看话本解闷,所有邀约皆拒,唯一一次出门还是有个相熟的促狭鬼给他送了一筐针线,笑话他活似待嫁闺中,气得李小爷提着棍棒打上门,同此人斗上数百回合,狠狠泄了一口郁气。
严问晴才不管李青壑那头是何情境。
她自有琐事烦忧。
因家中无长辈,严问晴凡事皆需亲历亲为。
除了清点整理嫁妆、安排家中事务外,还有女红这一项最为繁琐的事情。
不过严问晴只亲手为杜夫人缝制鞋袜荷包衣带,其余用以展示妇功的礼品用物,或由身边侍女绣制,或暗中在外采买,几乎不经她的手。
去岁冬,杜夫人遣仆从送来一箱狐皮。
顶上那条红狐皮的品质却不大配它摆放的位置。
毛色、毛密皆泛泛,最关键的是,狐皮中央一道两指宽的箭口,破坏了这块狐皮的完整,让好端端的狐皮变成一块边角料。
猎户知道什么样的狐皮才能卖出好价钱,绝干不出此等暴殄天物的事情,加之其所摆放的位置,严问晴略一思索,便知此物八成是李家那小少爷猎的,并未对这块狐皮露出任何不同的神色。
果不其然,送狐皮的管事主动笑道:“这件狐皮乃是我家公子十五岁初次上山时猎得,转赠严娘子,聊表心意。”
严问晴露出惊喜的神采。
不过管事语焉不详,她却心知肚明,这条狐皮定是杜夫人做主送来的,李青壑将狐皮孝敬给母亲,恐怕还不知道亲娘已经借花献佛了。
况且这是一条颇作纪念的狐皮。
严问晴也不可能把它裁了补到哪条裘衣上,抑或是做成暖额、袖笼这样的小件,虽转赠给她,实为“定情”之物,需得她细细供起来才是。
她取箱中其余狐皮,使人制成数样各类小件自用或是送人。
至于婚服,由严问晴亲自选料定款。
因本朝不究婚服僭越,龙凤云海的样式几乎叫婚服用烂了,严问晴自然不喜。
石榴葡萄纹虽清新可爱,可一想到背后蕴藏的多子多福寓意,再想起李家那不着调的小少爷,连带着精致的纹路都骇人起来。
看来看去皆不合她的心意。
最后严问晴亲手绘制一副晴空行鹤的图案,先交由杜夫人过目。
杜夫人见画作精美,仙鹤栩栩如生,不仅是清雅脱俗的好兆头,又谐音暗藏二人的名字,便高兴应下。
绣娘以此图为准,为严问晴绣制婚服。
倒是严问晴看着案上自己一笔一笔绘出的画作,难得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时间跑得飞快。
及至安平县第一纨绔的婚期,竟有几分万人空巷的热闹。
迎亲前夜,李青壑在床上辗转反侧,灌了一壶安神茶,只憋出频频尿意,没生出半点困倦。
直到三更锣声响起,才堪堪闭眼。
然而李青壑眼睛一闭一睁,外边还是大黑的天,他实在是睡不着,遂披了件外衣走到屋外。
栖云院的摆设装潢和半年前大不相同。
除了因婚礼摆上的装饰外,院子里还多上许多雅致的花草树木、假山池水,只在侧面给他留了一块使枪弄棒的空地,虽说因栖云院扩建,地盘大小与从前相差无几,可被琪花瑶草簇拥着,显得那块光秃秃的地方突兀又局促。
——这分明是我的院子!
李青壑撇开眼,打量一圈记忆里住了十几年的地方,陌生又熟悉——这座院子已经做好迎接一位女主人的准备,但李青壑的心显然没有准备好容纳一个寥寥数面的陌生人。
虽然他频频梦见……
李青壑霎时间红了面孔,立马使劲锤锤脑门,把某些下流的念头捶打出去,加快步子往外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儿。
他行走其间,数不清被初春的小虫儿扑了多少回。
直到瞧见挂着大红灯笼的院门,鲜艳的“喜”字落入李青壑眼中,他才如梦初醒般停下脚步,却没有往回走,怔怔地环顾四周,忽然在一池清泉里望见月夜倒影。
李青壑抬头,见一轮弯月伴着漫天繁星,点缀着浓墨似的黑天,像一枚沉静的瞳子。
奇异的是,李青壑心头挥之不去的燥意莫名平息许多。
我今日要成婚了。
这个念头突然钻出来,像是生出根,死死扎进他的五脏六腑里,镇压了飘摇的心绪,也短暂的把什么“权宜之计”丢到一边,只管好现在的宁静。
待他转回房时,竹茵一干人已准备出去寻他。
原是怕李青壑临阵反悔。
他要是猫到哪个角落里,天大地大,那可真是难寻了。
李青壑木着一张脸,任由仆从服侍着他梳洗装扮,换上合身喜庆的礼服,又取一点儿妆粉掩盖他眼下青黑,他单是站着,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
其实李青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换好衣服、骑着马迎亲的。
等他站到严家门前,在一阵喧闹后,得见向他款款走来的新婚妻子,那些嘈杂闹腾的动静忽然消失了。
李青壑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是活着的。
那强压下去一阵子的紧张汹涌反噬,叫他整个人都僵住,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忘了,在周遭催促下,才同手同脚地上前迎接新娘。
看客的哄笑也进不了他的耳。
他握住送亲福人双手递来的红绸,看着盖着盖头的新娘子,莫名产生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严……娘子?”李青壑迟迟不动,反如是轻声开口。
盖头下的严问晴闭了闭眼,她现在只想以手扶额。
好端端的杵在这儿做什么?
严问晴真是看李青壑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单觉得这家伙是存心堵门口要给她难堪。
因循着古礼斋戒,严问晴今早一口吃的没入肚,只喝了一碗合和汤,叫人簇拥着梳妆打扮不停歇,煎熬了两个时辰,走上这一段路她都觉得头晕眼花,脑海中唯余一个念头——快点上花轿让她松快松快。
偏有个冤家搅局。
还莫名其妙唤她一声。
严问晴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不曾想身旁竟似欢快般传来一道低低的傻笑,不知道他开心个什么劲。
万幸这小子没继续折腾她,老老实实牵着红绸将严问晴引到花轿前,由两边迎亲福人掀起轿帘迎新人入轿。
轿帘落,迎亲的队伍向道喜的看客分发花生、饴糖。
两列乐师奏丝竹之音,轿后小童撒香草绢花,一顶精美绝伦的花轿走过大半个安平县城,在一路道喜的热闹声中抵达李氏宅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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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夫唱妇随暗下黑手,洞房花烛明落脸面 ……
迎亲的李青壑翻身下马,他正是脑中一片混沌,看到熟悉的家门口,就循着习惯直愣愣往里走。
“且慢!”
旁边一道迎亲的亲朋立马拦他,笑着提醒道:“新娘还在花轿里呢!”
李青壑恍然。
他转身瞪着静悄悄的花轿,慢吞吞挪到轿帘前,手脚都在造反,不听他使唤,险些叫路上一块翘起的青砖绊倒一头扎进花轿里。
万幸同行人在旁扶了他一把。
周围人“嗨哟”、“哎呀”笑个不停。
奇的是,平日将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李小爷,这会儿被如此多人转着圈看笑话,竟一点儿没恼。
许是他只盯着眼前的花轿,什么动静都听不着。
李青壑似提线木偶般接过绕着红绸绢花的喜杆轻轻揭开轿帘,端坐其间的新娘子微微抬头,隔着薄纱制成的盖头,隐隐约约瞧见她笔挺的鼻,红润的唇。
本来就浑浑噩噩的脑袋立时成了木头疙瘩。
脖子上顶着摆设的李小少爷举着喜杆杵在原地,直到福人将严问晴手中的红绸塞到李青壑手中,他才像个刚刚被拨动了关窍的偶人,僵着手脚扯住红绸转身往里走。
严问晴抬眸。
倒是窄腰宽肩,少年已初长成男人的身形,就是眼前的背影哪怕隔着一层半透的盖头,也掩不住行走间的僵硬。
严问晴敛下眸光,随他出轿。
她心下却哂笑:果真是心不甘情不愿,短短几步路活像走向断头台。
循着婚俗,新妇需落夫君半步,以示夫唱妇随。
偏严问晴腹中空空,又在憋闷的轿子里颠了好半天,这会儿头晕目眩、脚下发飘。
前头领路的家伙还磨磨蹭蹭。
直恨得严问晴想一脚踹开他,自去堂中三拜,再入洞房好好歇神。
她恼到不行,暗骂:婚前将我引至假山给我难堪也就罢,这会儿竟有此等磋磨人的下马威,真是我小瞧他了。
谁知道安安静静的新娘子这会儿恨不得对新郎啖其肉、寝其皮,万幸有红艳艳的盖头遮盖,才没叫人看出她冷若冰霜的模样。
李青壑的模样却无遮掩。
木瞪瞪一点儿笑意也无,不像去拜堂,倒像去上坟。
别说去岁李小爷那人尽皆知的拒婚闹剧,就是后边老实定亲了,凡在他面前提到这桩婚事,李青壑当时就是再开怀,也会瞬间落下脸,气冲冲离去。
是以在此大喜之日,见他这副模样,哪怕做客的亲朋也不免有些小声议论。
及至阶前,李青壑一脚踢到台阶。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要抬步上去,忙不迭牵起膝盖挪步。
这时,身旁的严问晴忽然轻轻一晃。
两人挨得近,严问晴稍动便撞着李青壑,她好似有些站不稳。
细微的动作几乎只有她身边的李青壑看见了,他顾不得脚下还未踏稳,立马侧身扶严问晴,一扭身却是手、脚、腰各摆各的,又叫筋骨连在一起没法逃去做各自的事儿,于是李青壑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摇摆摆,“砰”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霎时间哄堂大笑。
因他先时在门口就差点摔倒惹出笑话,这会儿根本没人怀疑他不是自己脚下没站稳。
而人仰马翻的李青壑现在总算是听见周遭的喧闹,红着脸仰头,目光自下而上绕过盖头,凝在严问晴微勾的唇角边。
严问晴早在他快站不稳的时候就松开握着红绸的手。
柔滑的绸缎像条小蛇,自她玉手间溜走,从李青壑虎口垂下,绕过他的手肘,缠着他的双腿,蜷在他的腰间。
李青壑怔怔地看着严问晴后退半步,任由旁人上前搀扶他。
她像刚刚吃饱的餍足蛇儿,盘在一边冷眼旁观。
李青壑叫这样无端到匪夷所思的联想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可再看去,严问晴低眉顺眼地静立,婷婷袅娜,与这世间所有的新娘子一般美丽而柔顺。
他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而李青壑后看也不敢看严问晴一眼,只将红绸的另一头塞进她怀中,逃似的蹿进喜堂,苦得身后牵着红绸的严问晴风筝般在后追撵,跑得气喘吁吁,空荡荡的五脏庙翻江倒海。
站定后严问晴暗暗咬牙:那一下还是摔轻了,该佯装无措一脚踩上去,再狠狠碾上一通,方解我心头之恨!
好在阶前至中堂的路程短些,没再给严问晴机会。
火急火燎的拜完堂,叫人簇拥着入栖云院。
李青壑从来觉得自己房间宽敞,今日不知为何如此逼仄,喜婆、婢女、小厮都挤在这处,捧着喜秤、甜果、酒杯站在一旁。
花样忒多。
他手忙脚乱,不知先拿哪一样,全赖喜婆在旁指挥,李青壑才搞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很丢脸。
不过他不服气,小声嘟囔道:“我头一遭成婚,不了解流程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因他说得很小声,周围不管听到没听到的,全当没听见。
许是刚才堂前那一摔给李青壑摔清醒了,他这会儿神采奕奕,终于有几分平日招猫逗狗的混不吝,甫一拿到直条条的喜秤,忍不住手痒转了两圈,然后才勾住盖头一角,缓缓揭开。
先入眼的是精致白净的下颌。
两瓣鲜红饱满的唇,唇珠小巧精致,面颊上敷着薄薄一层细腻的香粉,两腮点涂些许胭脂,艳如春桃。
最叫人心神一荡的,却是那双漆黑的瞳。
眼帘起,如沉渊静水般的眸子望向他,轻而易举攫去与她对视之人的全部神思,其上却又浮着浅薄的水痕,盈盈相望间,似脉脉含情。
正如早先李青壑仰望得见的夜空。
李青壑脑中“轰——”一声,刚回来点的“神”又一哄而散。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凝睇着他的女子,恍惚间与透过屏风、发帘的影子重合,数次在梦中得见的模糊身影忽然有了清晰的面孔,与眼前人分毫不差。
于是李青壑再无处抵赖。
“咚咚——”
他听见了擂鼓声。
可周围分明静悄悄。
李青壑捂住胸口,感受到一下胜过一下的有力冲撞,方知那原来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似被什么东西堵死,吐不出半个字。
遮挡视线的盖头挪开。
严问晴一抬眸,就瞧见个俊俏的——
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但见李青壑两眼发直,唇瓣微张,要是嘴角再挂点涎液,那可就更像傻子了。
严问晴想:也许我可以去掉“像”字。
上一次面对面,他是个挺拔的野人,这会儿倒是把脸露出来了,可惜是个清秀的傻子。
严问晴打量着他剑眉凤眼,这是一双漂亮的瑞风眼,理应大而有神,可惜现在两眼空空,里头该有的神魂不知归于何方。
两腮还有些团,下颌已初见男人的棱角,倒显得他有几分青涩的可爱。
配上这一身精致而得体的礼服玉冠,乍一瞧真是翩翩公子。
也只能乍一瞧。
严问晴面无表情地撇开眼,省得被眼前男色所惑,更要痛惜这样一张姣好的面容,长在此等劣迹斑斑之徒身上。
可严问晴别过头,在李青壑看来却是害羞的模样。
他心头一荡,泛起密密的甜。
嘴角的笑刚刚弯出一点苗头,李青壑又悚然一惊,火速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冒出来的喜悦按下去。
——面前这家伙,可是母亲违背他的意愿,拿他终身大事如同儿戏,硬是迎娶回来的老女人,就是美若天仙又如何?你可是宁死也不肯娶她,迫于无奈还要约法三章的英雄男儿,李青壑啊李青壑,断不可违了男儿的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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