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李青壑挺起腰杆,直视严问晴。
只一眼,他又泄了刚找回的骨气。
她潋滟的眸光,像一柄细毛的小刷子,在他的脑门上轻轻一扫,顿时酥得脊梁骨都软了,哪还有什么骨气?
这这这……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于是李青壑看也不敢再看严问晴一眼,低着头看自个儿鞋面打个转,扑棱扑棱往门外飞去。
眨眼的工夫已没了人影。
在场众人呆愣愣地看着李青壑屁滚尿流地冲出洞房,好似身后追着猛兽蛇蝎。
这是怎么意思?
喜婆先反应过来,强笑着替他找补:“许是少爷忽然想到什么要紧事处置,且新妇稍等片刻。”
言罢,立刻操着快压不住急切的音调忙唤人出去寻!
世上还有什么要紧事敌得过洞房花烛夜
——除非洞房里坐着个母夜叉。
严问晴这么好涵养的人,想到这儿也不免当着众人面儿脸色一寒。
好你个李青壑,你且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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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的杜夫人正随丈夫招待来客。
她难得笑得这般开怀,可谓喜上眉梢,无奈还没高兴多久,便见竹茵匆匆跑来在她身边耳语几句。
杜夫人落下脸。
眨眼间,她又勾起客套的笑容,招呼来宾且用,自去后边“更衣”。
转到无宾客处,杜夫人拧起眉。
“他为什么要跑?”
竹茵惶惶道:“小的也不知道。少爷只揭开盖头看上两眼,扭头就跑了,小的们跟在后边撵都撵不上。”
杜夫人想:以严问晴的品貌,何至于两眼吓退那小魔王?
她掩下烦躁,吩咐家丁四面追捕不知逃到哪里去的李青壑,自己则至栖云院安慰被丢在婚房里的严问晴。
不过严问晴并不需要安慰。
她在李青壑刚跑出去的时候气过一阵,这会儿已经恢复如常。
为这么个人耿耿于怀,不值当。
严问晴刚用了两块点心填填肚子,便闻杜夫人至。
她没有立刻使人收起点心、整理仪容,反而拈着一块没动过的枣酥,垂眸倚靠在床边。
须臾,眼中泛出泪光。
等到杜夫人踏入这红烛高照的喜庆新房时,所见便是满怀愁绪的美人默然垂泪。
成过亲的女子,自是知道这一天过去得有多累多饿。
可严问晴拿着糕点,却一口也吃不下。
眼见顶顶喜欢的晚辈,忍受如此令人难堪的事情,偏这桩无礼至极的烂事还是她的亲生孩子所为,杜夫人内疚与怒火交织,忙上前揽住严问晴,温声道:“晴娘莫哭,瞧瞧,妆都花了。”
严问晴见到杜夫人,迅速抹去眼角泪水,揉得眼尾发红。
她强颜欢笑道:“夫人怎么来了?”
严问晴又怕她误会般急忙解释道:“晚辈是因为嫁人了却不能叫爹娘亲眼所见,心怀伤感,才落了泪。”
杜夫人更是心疼。
思及严问晴年仅及笄便接连失去亲人,孤苦无依,在大喜的日子里还受人侮辱颜面扫地,杜夫人更觉愧怍。
她不欲在此事继续深言,恐徒惹严问晴伤心。
杜夫人微笑道:“怎么还唤我夫人?”
严问晴害羞地低头,轻声唤道:“母亲。”
杜夫人将她揽在怀中,诚恳道:“你唤我一声母亲,我便视你如亲生女儿,你且放心,我不会叫你白白受这委屈。”
严问晴神情紧张,像是不欲令母子二人因她生嫌。
今日刚凑出来的婆媳二人正和谐地说着话,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小心翼翼靠近。
一扭头,便见李青壑的脑袋从屏风后冒出来,探头探脑的宵小动作,因其优异的容貌,竟看着有些调皮可爱。
可惜他恰与怒目而视的杜夫人打了个照面。
李青壑迅速撤回脑袋,顾不得许多扭头就往外溜。
“站住!”杜夫人一声喝令。
李青壑令行禁止,乖乖转过身来,俯首帖耳等待母亲的数落。
孰料杜夫人竟怒气冲冲道:“孽障!跪下!”
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一向中正持重的杜夫人口中说出来。
自己这不是老实回来了吗?何至于动如此肝火。
李青壑一撇嘴,不跪。
罚抄书、禁足、随手拿东西砸他,他都听之任之,只这一条,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说跪就跪?
更何况……
李青壑的眼睛一瞟,目光晃悠悠落到屏风没能完全遮住一角大红裙摆上。
不跪!坚决不跪!
杜夫人见他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又念及严问晴就在她身后,决心要替孤苦无依受人欺负的儿媳撑腰,遂猛地甩袖,冲竹茵嚷道:“取竹板来!”
竟是要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狠狠揍李青壑一顿。
李青壑大惊。
自他十岁懂得讨巧卖乖后,再未叫母亲拿竹板打过,此时安能束手就擒?便立刻堵住门口,不许竹茵出去,并口中大声道错,求杜夫人歇歇气。
这认错毫无诚意。
可他两手扣着门框,将房门堵得死死的,竹茵如何能饶过他出去?
然而竹茵是个伶俐鬼,眼一转,就要去翻窗。
李青壑见他动向,再跑去堵窗。
竹茵虚晃一枪,又打房门走。
于是李青壑也折回来堵门。
李青壑长手长脚,竹茵争不过他,二人左摇右摆的做着假动作,活似“老鹰捉小鸡”,热闹非凡。
杜夫人见状,气泄了大半,忍不住笑出声。
听得母亲笑了,李青壑便知此事将告一段落,总算松下口气,暗暗给竹茵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竹茵亦悄悄挤眉弄眼。
可见二人心有灵犀,往日李青壑惹杜夫人生气,他们没少用类似的招数逗杜夫人消气。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
“母亲请不要动怒。”
细微的脚步声几乎全被软底绣鞋吞没。
但李青壑不解——那为什么我还能听见呢?
他抬头,就看见清凌凌的眸子,沉静地望向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们也确实是陌生人。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可他穿着细绣云纹的婚服,对方也戴着金玉玛瑙制成的礼冠。
今天是他们的婚礼。
不知为何,李青壑忽然有一种“我把一切都搞糟”的失落感。
他闷闷地别开头,耳朵却悄然竖起。
严问晴走到杜夫人身侧,柔声道:“眼见参辰皆已没,正是花好月圆时。劳母亲挂怀,儿媳诚惶诚恐。既然青壑已经回来了,就请母亲怜爱,容我同他单独说说话。”
说着,严问晴看向李青壑。
正好抓住他偷偷觑来的目光。
甫一接触,他就像被烫着似的猛地转头,“咔哒”一声清脆的骨头响,听得所有人都看向李青壑。
杜夫人让他气笑了。
被他丢在婚房里的新娘子正替他说好话,他却在这拧脖子玩!
杜夫人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李青壑道:“看在晴娘的面子上,我饶你一次。你且同晴娘好好解释,不要再辜负了她。”
这一段话,李青壑就听见了俩字。
“晴娘”。
原来这位严娘子唤作晴娘吗?
“晴娘……”
他低头呢喃出声。
“怎么了?”严问晴偏头问他。
李青壑如梦初醒,四望一番才发现杜夫人不知何时离开,竹茵、凝春等一干下人早早退出去,屋内现在只余他们二人。
意识到这个,李青壑的耳朵“轰”一下全红了。
严问晴下意识瞟了眼。
还挺可爱。
他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不断重复着刚刚停在舌尖的词儿:“晴、晴娘……”
“嗯。”严问晴再应一声。
又接连应了好几声。
严问晴再看李青壑已是半点怜爱也无。
她面上挂着和熙的微笑,眼底却是数不尽的刀光剑影,心下已然不耐到想将眼前这呆子大卸八块。
可惜李青壑傻得冒泡,半点不曾察觉,只抓着心里难言的喜悦,硬将它归结于严问晴方才替他说了好话,显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有这样位得母亲喜爱的善良盟友,何愁日后……
日后……
李青壑急忙打住快要偏移地神色,飞快地瞟了眼严问晴,低声道:“原来……你叫晴娘……”
严问晴脸上的假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虽然依照礼节,外男不好直呼未婚女子的名字,但他们议亲大半年了耶。
合八字、写婚书,哪一个不需要双方的姓名?
敢情这位李少爷不仅是个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而且对即将与他缔结婚姻的女子全然漠不关心。
竟还敢在此装着纯情样。
严问晴用尽了自己的好涵养,生生憋下到口的冷言冷语,咬牙道:“我名严问晴。”
“啊。”李青壑立马道,“我叫李青壑。”
严问晴看着他,不说话。
在这静默中,李青壑忽然想起刚刚严问晴对杜夫人说的话——她知道自己叫什么。
他尴尬地笑了笑,很是多余地说:“哦,你知道啊。”
然后李青壑意识到,他也应该知道严问晴的名字。
可他不知道。
除了最开始得知这门亲事,后边他不愿也不敢听到严问晴相关,三书六礼的种种细节一概不曾过问。
事到如今,甚至连自己新婚妻子的名字,都是洞房花烛夜现问出来的。
李青壑低着头,攥着衣袖的手劲大到快把绸布拧裂了。
严问晴瞥到他局促的举动,终于大发慈悲,越过这个话题温声道:“饮过交杯酒咱们就洗漱歇息吧。”
“啊?”李青壑闻言大惊失色,囫囵话也说不出,“不、我们、那个,睡……不是,我们……”
“假夫妻的约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严问晴竟然能领会他的意思,出言解释道,“难道你还要夫人听说咱们分房而睡,大半夜再辛苦跑上一趟吗?”
李青壑被说服了。
不过他有一件事耿耿于怀,化解好一会儿也化解不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唤‘母亲’了?”
问完,李青壑倒是先红了脸。
严问晴一怔,带上几分真心道:“那是你的母亲,我纵使再喜爱、尊敬她,既然不嫁给你,也不该当着你的面称呼母亲。”
李青壑听这一番话,心里莫名酸胀。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脑子一抽,便迫切希望与严问晴达成更加亲密的关系,但“假夫妻”又似一根细绳紧紧勒住他最后的倔强,于是他道:“没关系。”
严问晴正琢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听李青壑道:“咱们拜个把子,这样我娘就是你娘了。”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严问晴深吸一口气,暗自劝告自己:新婚当晚谋杀亲夫,不吉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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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壑:晴娘真是个善良温柔的好人
第17章 梳洗过心难舍晴娘,分铺后夜话唤壑郎 ……
严问晴截下“拜把子”的话题,走到一旁端起放着交杯酒的盘子。
看着清亮的酒液,严问晴忽然有些担心,李青壑等下会不会拿起酒杯,大喝一声“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接着一饮而尽。
她猛闭了下眼,将脑海中骇人的画面驱逐出去。
真是的。
难道她是被李青壑这个不着调的傻子同化了吗?
而一边的李青壑说完“拜把子”的话,就窘迫到险些咬到舌头,万不敢再放任自己这张嘴胡言乱语。
因他先时逃窜出去,房中喜婆福人一干此时皆已退下。
好在喝交杯酒不是什么难事。
二人一人执起一杯,相对而饮,各饮一半后交换酒杯再饮尽。
杯子用彩绳拴着,两人间的距离被迫拉近。
李青壑嗅到了那股浅淡的,却叫他魂牵梦萦的清香。
那个香囊……
万幸今日铺喜床,他早早将香囊藏到衣柜里,大约不会被严问晴发现……吧?
他心事重重地接过严问晴递来的酒杯,唇贴到杯沿,触及一片湿润,才意识到自己正挨着严问晴方才饮酒的位置。
李青壑的面色又红上几分。
他悄悄觑着严问晴,情不自禁地想:她也会碰到自己刚刚喝过的位置吗?
宽大的衣袖遮挡住视线。
李青壑脑海中却已浮现出红润水泽的唇。
他猛地一颤,险些握不住手中酒杯。
慢条斯理饮尽杯中残酒的严问晴可不知道李青壑满脑子龌龊念头,她自是避开了杯沿上残存的痕迹,待放下酒杯,才发现李青壑还捏着杯子,神情恍惚里带着些许不安与惶恐。
好像他才是那个将入洞房的黄花大闺女。
严问晴又有点牙痒痒。
扭扭捏捏、优柔寡断、装模做样、行事无常。
真是百无一用。
除了一张好看的脸。
严问晴看在这张清秀可人的脸的面子上,压下心中戾气,柔声道:“快去洗漱吧,我唤凝春为我褪妆。”
李青壑呆呆“哦”了一声,又忽然想起:“那、等会我们,就是睡……呃,等会……”
严问晴道:“只好委屈李公子今夜睡在地上。”
“哦。”李青壑又低低应了声,乍一听好像还有点失望,到底说不清是何意味。
不过从来养尊处优的李小爷,就这么被支去打地铺,竟未同严问晴争论一番,如此从善如流实属罕见。
他转身到耳房洗漱的时候,模模糊糊升起一个念头——共处一间分铺睡隐瞒假成亲就罢,又无旁人,为什么一定要老实依照婚俗喝下这杯交杯酒呢?
盖因李小爷酒喝的开心,扭头就将这个念头丢了。
——自然是因为严问晴没当这是假的。
什么假夫妻!她既然决定嫁进来,就没想过有朝一日顶着所有人同情的目光,灰溜溜下堂而去。
李青壑不喜欢她又如何。
只要公婆器重,他一个从不经手家事的纨绔,还能越过高堂不成?
所谓假成亲,哄小孩子玩罢了。
凝春细致小心地卸下严问晴头顶珠翠,又绞好帕子供她洗净铅华。
耳房隔得有些距离,只有些微水声传来。
凝春轻声问:“娘子何必替他说情?”
李青壑一言不发将主子丢在婚房,叫主子颜面扫地,却只受几句不痛不痒的责骂,凝春实在为严问晴感到不值。
严问晴淡声道:“杜夫人既已不想责罚于他,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凝春有些茫然。
杜夫人都没有开口让竹茵停下,主子如何知道她不打算继续惩罚李少爷?
一想到李青壑做了这么荒唐的事情,却没有受到一点儿惩罚,主子还要卖个人情给他,凝春又不忿地说:“那李少爷恐怕不会念着娘子的好,何必为他求情?”
“该改口了。”严问晴提醒完又笑道,“我这人情可不是送给他的。”
凝春更加不明白。
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凝春掩下疑虑,端着水盆快而稳的趋步走出。
与李青壑擦肩而过。
李青壑的目光追了过去,几息后才收回。
刚刚卸下装束的严问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得生出一阵厌烦——新婚夜竟一个劲盯着妻子陪嫁丫鬟看,岂非好色无礼之徒?
若是李青壑知其所想,定要大呼冤枉。
原来,他看的不是凝春,而是那一盆经严问晴洗漱后浮着香粉的清水。
至于为什么盯着看,实是李青壑自己也说不清。
他揣着道不明的心思,看也不敢看严问晴一眼,可在严问晴眼中却恰恰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严问晴面色微沉,无视李青壑径直向耳房走。
这在李青壑看来着实突兀。
刚刚还温柔和善的人,怎么忽然冷若冰霜起来?
他下意识跟了上去。
严问晴脚步一止,斜眼瞪他。
李青壑讷讷,方想起不能跟着人家进浴室,又借口问道:“你换洗衣物有吗?”
“自然。”
严问晴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
不过李青壑没听出来。
他愣愣地看着落在脚边的裙摆。
婚服的款式独具匠心,下半裙身铺着大片晴空行鹤的图案,振翅仙鹤栩栩如生,腰身叫一道缠枝牡丹纹的腰带束住,看似不盈一握,上身则如花瓣群围,捧着含苞待放的玉人。
然后,就正对玉人横眉冷眼的神情。
“还有何事?”
“……无事。”
严问晴离开后,李青壑愣了好会儿神,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似脱兔般冲到衣柜前翻找,掏出那枚绣着“严”字的香囊后,又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能藏哪儿呢?
他环视一圈后仰起头。
严问晴着家常衣物回到房中时,李青壑已然铺好铺盖,直条条躺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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