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果真在严问晴手下俯首称臣,任由她拨开被血迹粘连的皮毛,清创上药。
凝春嘟囔:“真是成精了。”
过一会儿她又问道:“娘子要养它,可取个名字?”
严问晴似早已想好般径直道:“谷子。”
凝春有点愣神。
这名字有些言简意赅,不大像娘子平日风格。
只见严问晴眉眼弯弯笑道:“它浑身金黄,可不像田间谷子?”
凝春应答一声,心里还是有点奇怪。
到底是跟随严问晴多年,直觉就是准。
严问晴取这名字,最重要的原因——深谷谓之壑。
别看她好似娴静大度,实则小心眼得很。
回去的时候,凝春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子,咱们手上并不缺银两,现在又将严老爷送走,既已解了困局,何必许嫁李家,白白忍受无礼之人的诋毁。”
她实在为严问晴委屈。
严问晴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今日撵走一个堂叔,日后还会有堂伯、族伯。咱们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盟友。更何况……”
她从杜夫人坚决严厉的态度中,敏锐觉察到一种可能。
严问晴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弄权造势,使她的野心也在一点点膨胀。
只要想到能藉由李家少夫人的身份,亲眼瞧瞧一艘巨船如何行驶,严问晴对这桩婚事便充满了期待。
至于李青壑,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瑕疵。
“瑕疵”本人此时正重操翻墙旧业。
他万事不过夜,虽与亲娘大吵一架时因心绪不定说出那样矫情的话,一觉睡醒又全部抛之脑后。
只是栖云院外忽然多出一队家丁。
李青壑当然以为他们是杜夫人派来看着自己的,顿觉气恼。
怎么好似他才是待字闺中准备嫁人的那个!
李青壑真是怀疑,亲娘会将自己关到成亲那日,他叫先前杜夫人那番话伤了心,问也不问就认定她打算一直关着自己。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李青壑寻了个空当,三下五除二翻出栖云院的院墙,又怕路上叫人撞见,遂寻个少人的角落,连翻四五道墙,终于在明白见识过自家到底有多大后,成功逃出生天。
他没想到自己吭哧吭哧努力翻墙的大场面,早早叫人汇报到杜夫人处。
杜夫人无奈地按着两侧太阳穴,笑骂道:“正门不走,跟个跳蚤似的。”
第8章 知心友乐于分忧,大孝子绞尽脑汁 严于……
且说李青壑费大工夫翻出李家,脚下还未站稳,便气喘吁吁奔向卜世友处。
他那些狐朋狗友里,也就卜世友有几分急智。
“砰砰砰”砸了好一阵儿门,才听得里边传出开门的动静。
卜世友披着外衫,形容有几分憔悴,见到李青壑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露出讶然的神情。
李青壑急急推着他进去,甫一阖门便拉着他连声道:“好兄弟,快给我出个主意!我看我娘那架势,恐怕是打算将我关在家中,押去喜堂成亲!”
卜世友却有几分恍惚。
好半天,他才抓住李青壑的手臂,盯着对方皱眉重复道:“成亲?”
“……是和严娘子?”
李青壑莫名地看着他道:“就是她,我才要逃!”
卜世友喃喃道:“严娘子那样雪胎梅骨的人物,你为何要逃婚?”
李青壑更是绝望:“怎么你也倒戈?”
卜世友这才似大梦初醒,眼中闪过些精光,他忙道:“哪里的话,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知你做何打算?”
李青壑恼道:“我要是有打算,还能跑你这儿来?”
卜世友抿了抿唇,试探道:“既然严娘子叫令堂称心如意,从夫人处想办法取消婚约恐怕困难。”
李青壑赞同地点头:“但我不好出面同她说明。万一她看我年轻英俊,不肯遂我愿该如何是好?”
卜世友心下嗤然。
不过他仍故作替李青壑忧心道:“李小爷仪表堂堂,确是人中龙凤。”
接着卜世友似无意道:“能不能叫严娘子不得不解除婚约?”
比如……掳走她,毁了她的名节。
李青壑猛地一拊掌,恍然大悟般笑道:“只要严娘子移情别恋,自然会解除这桩婚事!”
卜世友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种完全无用的话。
这家伙怎么能如此单纯?
单纯到愚蠢,令人厌恶。
他敛下眼底的轻蔑,顺着李青壑的话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甄兄那样一表人才,又甘心入赘严家,都难得严娘子的青眼,我等又向何处替严娘子寻得一位如意郎君呢?”
李青壑不以为然:“甄梅敛那个色中饿鬼,眼下青黑都要垂到脖子,也不怪人家看不上。”
不过卜世友这话提醒他。
既指望严娘子移情别恋主动解除婚约,那他得想办法找个合适的人选“勾引”严娘子才是。
可恨他身边净是吊儿郎当的家伙,思来想去都没个人可堪正配。
李青壑目光一转,落到身侧面容清俊的卜世友身上,见他虽不知为何有几分憔悴,但肤色白净,形如松鹤,活脱脱一个小白脸。
他挑眉道:“我看世友兄也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啊。”
卜世友面露大骇,连声拒绝:“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李青壑心觉不满,“你又无婚约,也不曾有心上人,更何况你大我三岁,与严娘子同龄,正是相配。”
卜世友垂眸苦涩道:“小爷也知我这个年纪尚未议婚。实在是家境贫寒又屡试不中,如此情境,怎好耽误佳人?”
推拒来推拒去,闹得李青壑心里莫名冒出几分野火。
——他不肯娶严娘子是情有可原,怎么旁人也敢找理由推三阻四?
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不待他细究。
李青壑只当是因这桩迫在眉睫的婚事生出急火,只压着怒意拽住卜世友道:“你只消点头,婚事支度小爷我一并包揽,良田旺铺一应俱全,保管你的婚事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权当谢你解我燃眉之急。”
卜世友等得就是冤大头这句话。
他终于犹犹豫豫地应下。
可好容易逼得卜世友答应,李青壑的心里却依旧不觉松快,他道自己这是因为事情还未解决,所以不得放松,便急哄哄拽着卜世友出门采买一身簇新的行头。
锦衣玉冠、革带皂靴,一应俱全。
卜世友捧着云一般柔软轻盈的绸缎,垂下眼皮掩去眸中暗沉的嫉恨。
他待李青壑结完账,才疑虑重重地开口:“我与严娘子素昧平生,又如何产生交往?”
“这好办。”李青壑道,“我请我娘邀她出门,去到人来人往的地方,再想办法支走我娘。你守株待兔,同她‘偶遇’交谈,穿着这样一身玉树临风的装扮,就是天仙也会留两眼在你身上。”
李青壑说完,心里又莫名不大舒服。
目光一转,落到成衣铺子里的大铜镜上,照见自己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没忍住伸手捋了把头顶杂乱的碎发。
李青壑忽略时不时冒尖的怪情绪,依着心中计划回到李家。
他凑到杜夫人跟前伏低做小,哄得亲娘终于给他几分好脸色后,方试探道:“纵是你将那严娘子夸得千般好万般妙,我不曾见过,也是不信的。”
杜夫人嗔道:“那日不是你佯装得病,要死要活不肯一见吗?怎怨得我?”
李青壑摸了摸鼻尖,撇开眼道:“你将人径直领到我屋里,我衣衫不整哪里敢见她?要我说,你真想撮合我们,该约个正正经经见面的地方。”
杜夫人一听确是这个理儿。
遂去信给严问晴,邀她过几日往城外福佳寺同游,并直言会带上不肖子与她相看。
严问晴拈着花笺沉吟。
凝春笑道:“这李家的少爷总算明事,知晓咱们娘子的好。”
严问晴却失笑摇头。
她将花笺收入妆奁底层,随口道:“我看这位小少爷怕是另有盘算。”
及至约定的日期,杜夫人一面描眉,一面使人去嘱咐李青壑仔细装扮,可见她心里也对儿子的德性了如指掌,怕他阳奉阴违,到严问晴面前不要脸的作怪。
还不等杜夫人更衣,有人匆匆来禀。
说是杜夫人的闺中故友随夫赴任越州,今日途径安平县,顺路前来探望。
多年未见的好友来访,杜夫人不免犹豫。
这时李青壑乐呵呵闯进来:“既然娘这儿有客人,就叫我一个人去福佳寺呗。”
杜夫人皱眉:“你见也不曾见过严娘子。莫不是两面三刀,想将人家落在寺里,失信于人惹得厌弃吧?”
李青壑心说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不过他面上委屈:“娘如何能这般想儿子?你既然夸得严娘子天上有地下无的,那我何须旁人指引,自是一进庙就能认出这位活菩萨。”
杜夫人不听他贫嘴,招来陪伴多年的秋明,使她伴着李青壑同去。
这位秋姑姑可是和亲娘一样难缠。
李青壑立马道:“娘,实话告诉你吧,我上回翻了严家的墙,早知道那位严娘子是何模样。”
他又含含糊糊道:“我也是瞧她好看才改变主意的。”
“您没空正好,叫我与她单独相处相处,看看她平日的好举止是不是当着您的面刻意迎合的。”
杜夫人听他做出如此轻浮之事,气得举起团扇砸他。
李青壑也不闪躲,只朗声道:“婚姻是儿子的终身大事,您总要许我自个儿好好考量考量吧?”
杜夫人压下怒火沉思片刻,知道李青壑是牵着不走打他倒退的倔驴性子,又对严问晴的品性很有信心,便允许李青壑自去福佳寺,但强令他不许轻狂无礼。
李青壑满口应下。
又听杜夫人道:“我早说严娘子的品貌具佳,你瞧见她的模样自改变了主意。”
李青壑心道:我可没改变主意。
他时至今日也不过觑到一点印在屏风上模糊的影子,但闻杜夫人此言,心下更是坚定——不管这严娘子是何模样,他都不会有任何动摇!
临走时,杜夫人又拉住他,嫌弃地打量他这身颜色单一的劲装,令他赶紧换了。
李青壑口是心非,只打算进栖云院晃一圈敷衍。
可他进到屋里,瞧见颜色暗沉的檀木镂空屏风,又在铜镜中看到自己随手扎起的头发,鬼使神差般套上一身今岁新裁的栀黄色衣裳,拿累丝缠红宝金冠束发,并顺手抄起鞘上錾金嵌玉的宝剑。
端的是利落潇洒。
只是穿着煌煌灼目,人却藏在冷清的角落里暗中观察。
等到李青壑不知道第几次挥开阴影里的小飞虫,低头看看身上华贵精致的装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搞这一套锦衣夜行的把戏。
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用心过。
为了支开杜夫人,费劲打听到母亲从前的朋友途径安平县,冒充杜夫人给那位夫人写信相邀,约在今日见面。
向来一根筋的李青壑甚至用上备案。
他买了一包泻药,若是那位夫人不来赴约,便将泻药下在杜夫人的早饭里。
好在旧友情深,没叫李青壑用上这么个“大孝子”的计策。
去接应卜世友的路上,李青壑忽然回忆起杜夫人的话,还有前些日子找卜世友出主意时他对严娘子的赞美,后知后觉到——怎么好像所有人都见过严娘子,只有他不知道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奇怪的不甘涌上心头。
他甩了甩脑袋,携卜世友往福佳寺去。
卜世友甫一见李青壑这身打扮,面色立马阴沉下来。
他疑心李青壑是诓自己去为他作配,否则做这一身富贵逼人的打扮干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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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爷真是个严于绿己的冤大头啊。
李青壑对卜世友的怀疑浑然不觉。
直到李青壑将人带到福佳寺,转头穿着一身锦衣华服隐于暗处,卜世友这才放下心来。
他依照交代的时间守在山门外。
不多时,见娇客款款而至。
魂牵梦萦的美人不再以帷帽遮面,大大方方走在人群里,这份美貌在山清水秀间独一无二的亮眼。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卜世友,秀眉微蹙。
既没有看到杜夫人,也不见疑似李青壑的人,严问晴无奈一笑,心道:莫非他想用爽约的法子戏耍我?
正思索着,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姑娘可是在等人?”
严问晴闻声看去,是刚刚扫过一眼的斯文书生,又拿眼撇开。
一旁的凝春动两步隔开二人,对卜世友道:“我家娘子是待嫁之身,还请公子注意身份。”
卜世友心里闪过一丝快意,暗道:这可是你的未婚夫婿请我来的。
他笑道:“姑娘怎能确定,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这话说的奇怪。
严问晴转过头敛眉仔细打量他。
见他这衣物虽然合身,但袖口翻卷、衣摆歪斜,显然是不常穿这样繁复华贵的衣裳。
偏又说出这种暗有所指的话。
严问晴暗暗记下,对卜世友的话无任何回应,也不继续在山门外等不靠谱的李青壑,径直入寺内。
卜世友被忽视个彻底。
他面上骤然转阴,心下恨恨道:等……有你求我的时候!
李青壑隐约瞧见卜世友和一名女子在交谈着什么,只是他躲得远,福佳寺又香火鼎盛,吵吵嚷嚷的,既看不清楚,又听不真切。
他步子刚抬起来,又立马收回去。
这样一身光鲜衣着,只要从暗处现身,定会引起严娘子注意——李青壑再次闹不清自己出门时究竟怎么想的,为什么偏偏要特意去换这身招眼的衣裳。
他见卜世友似向这边看来,忙招手示意。
本指望问问卜世友方才和严娘子说些什么,岂料对方却像是没看见,转头入寺内。
李青壑踌躇片刻,寻摸到一处小径,试图绕进寺里。
他攀着一株老松翻墙的时候,还有闲心思索先后进入寺中的二人这会儿或许在做什么。
既然在门口能搭上话,也许现在正相谈甚欢。
严娘子的祖父曾任高官,她又那般受看重规矩的杜夫人喜爱,恐怕就是个呆板的书架子,平日里八成捧着他听着就头疼的诗词歌赋奉读,与卜世友这种读书人定有话聊。
待成功撮合两人,解了他这桩不情不愿的婚事,若杜夫人真心喜欢严娘子,他倒不介意亲娘认个义女,那些抬进严家的聘礼充作礼金赠与严娘子也无妨。
只是想想,严娘子大他三岁。
若真拜杜夫人做义母,那他岂不是要叫人一声“姐”?
“姐姐”。
李青壑莫名咀嚼这两个字,直到轻喃出声才反应过来,忙打几下嘴,唤回正经神思。
刚回过神,一低头,李青壑便与树下一名持棍武僧眼对眼。
他暗道一声:不好!
立刻旋身麻溜顺着树干滑下去,听着一墙之隔的喧闹,着急忙慌将自己藏入隐蔽的角落里。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外边正兵荒马乱的时候,严问晴的身边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她出手大方,这些年常捐香火,故福佳寺住持特意为这位大小姐辟出一间清净的寮房,上尊准提佛母像,三目十八臂的佛母俯瞰下首的信徒,半阖的眼似悲悯似无情。
严问晴拜佛。
只是她跪在佛像下,心中想得却是:若神明当真公允,为何会叫一场小小的风寒夺去一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老人安享晚年的时光?为何会让宅心仁厚、义利并举的夫妻双双落河溺亡?为何要逼得弱质女流蝇营狗苟独木支厦?
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礼佛的两只素白纤手,只觉得可笑之极。
隔着渺渺青烟,严问晴无礼地直视佛母,心中求解,耳边却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
严问晴起身,唤来凝春返程。
闻言凝春一怔,又想她们不是潜心修佛的人,既然李家爽约,继续待着也没意思。
遂出去吩咐屋外的随从备马返家。
那头的李青壑因前头形迹可疑,引来寺中武僧围追堵截,又因打扮太过招摇,一旦从藏身的地方出现,立马有警惕的武僧上前“请”他,他还要忙着盯计划进度,既不想和这群秃驴掰扯,又怕被扭送官府,只得一边躲人一边寻人。
也不知严娘子去了何处。
李青壑一直在福佳寺外围打转,扭身余光一扫,瞧见个眼熟的标记,定睛再看,真是严家的马车!
这才过去多久,严娘子怎么要走?
他顾不得许多急忙追上去。
追了几步路,又一拍自己的木头脑袋,暗道:我追她做什么?
难道他能将严娘子的马车拽回山上去吗?
心知自己这回徒劳无功,李青壑悻悻停下步子,预备折返回去找卜世友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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