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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恶不赦(宓晞)


“屁嘞!”陈美丽啐了一口,“游手好闲的狗东西,现在的女娃娃,就没有不知廉耻的,天天往我家跑,穿着个吊带坐那儿打游戏,我儿就是被她带坏的!这种女人,谁娶回家谁倒霉!”
“你儿子跟她分手了?”
“他敢不分手,老娘剁了她!”
“你剁了她?”魏以铭幽幽问道。
“我也想啊,可人家跑得快,说是跟游戏里的什么人对上了,跑湖南去了。可怜我儿啊!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不就是老婆没了吗,大不了妈养他一辈子!”
“哦,是啊,你这么胆小肯定干不了杀人的事儿。”魏以铭故意说。
“我胆小?”陈美丽冷笑一声,“头一次被人说胆小,老娘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没人敢惹,这天下哪有我怕的事儿!”
魏以铭忽然一拍桌子:“那你见到警察为什么要装疯卖傻?你在掩饰什么!”
陈美丽抖了一抖,把两只脚叠在一起,抽了抽嘴角,嘟囔道:“反正人是我杀的!你把我关起来就行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这真是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主,看来从她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
“那你阐述一下杀害何丽的经过吧。”魏以铭列行公事。
“我把她请回家,然后杀了她,然后用电锯分了尸,再带着尸块回她家,摆在桌子上。”
“为什么不直接扔了?”
“因为……”陈美丽结巴了一下,“哦,因为没地方扔。”
江宁区公安分局打来电话,说在秦淮河里发现一具女尸,身份不明,死于溺水导致的窒息。
“为什么打电话给我们?”魏以铭问小警员。
“那边说,从死者身上发现了一张车票,从宿迁到南京的。”
“既然有车票,就应该能查出死者信息。怎么会身份不明呢?”
“车票查了,可是查出来是一个男的购买的。男的名叫赵平玉。”
周金平接到消息赶紧赶去江宁。
根据江宁区东山街道的警察报告,5月5日傍晚六点左右接到报警称有人落水。十五分钟赶到现场,经过打捞发现是一具浮尸,身穿浅绿色连衣裙,随身的背包里有女士衣物,一副眼镜,口红,粉底液,纸巾,一只蓝色钢笔,还有最关键的,一张车票。
“车票是4月30日那天的,从宿迁到南京南。”江宁区小警员汇报。
“也就是说到达南京当天就被杀了?”周金平看着台子上被水泡得惨白的尸体问。
“死亡时间还在推测中,结论还没下来。”
周金平托起尸体的左手说:“你看,手足部已出现手套样脱落,能形成这种状态,必然已经死了五天以上了。”
“这是我们的一种推测,但因为车票并不是她的,所以并不肯定她是否是在4月30日才到南京的。也有可能她一直在南京,4月30日之前就已被杀害,后被人嫁祸给赵平玉的。”
周金平点了点头,尽管他心里有九成把握凶手就是赵平玉,如果推理正确,面前的尸体应该是赵平玉的小女朋友。
“赵平玉抓到没?”
“哪那么容易抓到啊,不过我们接到消息,赵平玉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是南京南站,后来就没有他的影像了。我们推测他沿着铁路逃跑了。”
因为女尸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周金平了解完情况就回去了。
但是这具尸体的出现又带来了一些疑问。
第一,女尸的死是否是赵平玉造成的,如果不是,为什么其随身物品中有赵平玉的车票,是加害者有意嫁祸,还是受害者无心放在身上的?
第二,无名女尸与柯云何丽二人的案子有没有直接联系。从作案手法上看来是没有的,但是又都与赵平玉有间接联系。
第三,女尸出现的时间,恰巧在赵平玉被列作嫌疑人的时候,这是一种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的?如果是故意的,那么幕后操作者又是谁,他又有什么目的?
魏以铭将几条线索整理好,在幕后操作者上用红笔重重地画了几个圈。他想起彭盖狱所说的,凶手是对受害人怀有恨意的人,并且也许至今还未曾出现。
如果也不是赵平玉?那又会是谁?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凶手与赵平玉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因此调查还是应该从陈美丽入手。
魏以铭将女尸的照片在陈美丽面前排成一排,被水泡过的尸体如一滩发白的肥膘猪肉,又因为在水中被鱼虾啃食过,左眼球丢失,鼻子嘴唇都被咬得破损不堪,脸部坑坑洼洼如同月球表面。
而陈美丽,只皱了下眉就没有什么不适反应了。
“这是谁?”魏以铭问。
“我怎么知道。”陈美丽说。
魏以铭料到她不会老实说,于是将那张写着赵平玉姓名身份证号的车票摆在她的面前。
“这张车票是赵平玉的,所以这个被害人你一定认识。”
陈美丽勾着头看了一眼车票,神情立刻变得极其愤怒,拼命要挣脱审讯椅。
“那个女人!她出尔反尔!她该死!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哪个女人!”魏以铭趁机吼道。
陈美丽听见吼叫,又瞬间安静下来,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面前女尸的照片,一言不发。
魏以铭一拍桌子,沉着声说:“陈美丽,你如果坦白从宽,那么赵平玉也许还有减刑的机会。现在全市公安都在围捕他,悬赏单也已经贴出,你觉得他能逃多久?”
陈美丽颤了颤嘴唇,问:“警察,如果我说了,你能保证我儿不死吗?”
魏以铭摇了摇头:“我这里不是司法部门,不敢妄下结论。”
“不!”陈美丽急道,“我不是说赵平玉,我是说我的大儿子,赵平龙!”

陈美丽是个寡妇。人世间最招人烦的可怜人就是寡妇。
她是个重男轻女下的产物,所以在二十一岁那年,为了让自己的光棍哥哥娶上媳妇儿,她被迫嫁给了隔壁村里的跛子赵。
跛子赵比陈美丽大十三岁,娶陈美丽的时候还不是个跛子,只是因为为人太恶毒,所以远近没有女人敢嫁给他,因此一直拖到三十多岁还是单身。
跛子赵早年以收过路费为生。说是收过路费,实际上就是打劫。
计划着做一单的时候,会选一个天色不佳的黄昏,在他守着的路上铺满碎玻璃渣铁钉之类的,夜晚路过的车子扎破了轮胎,不得不停下,他便装作好人上去帮忙,然后劫财劫色,遇见听话的,拿完财拿完色,扣下车子,逼他们脱了衣服,把他们赶到山里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遇见不听话的,就直接杀了,尸体用碎木机搅碎了扔到猪圈里,跟泔水一起给猪吃了。
当时天眼系统还不完善,虽然当地警方时常接到报案说有人失踪,但是因为证据不足,就一直没有查到他,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1992年春节,跛子赵准备做年前的最后一单生意。年前遇见的总是贼有钱的生意人,在外面赚了钱,衣锦还乡,所以身上金首饰银首饰,多得能把人闪瞎。
可跛子赵忘了一点,钱多的人,通常心也狠。
中招的是辆奔驰,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个西装墨镜男,副驾驶上坐着的是个肥头大耳。后排也有人,跛子赵瞧了一眼,又是两个汉子,没个女人,他突然有些心慌,毕竟一对四,他还是有些怕的。
但是事到如今,哪有收手的道理,何况做了这么久,什么狠角儿没见过,有些就是面子上凶,一亮刀子立马尿裤子。
跛子赵深吸了一口气,把砍刀握着手里藏在身后,脸上带着忠厚老实人的笑迎上去:“哟,车胎憋了,要不要帮忙?我家就住这附近。”
按平时,车主见了他就像见了他就像见了活菩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他,等走近了把刀子往人脖子上一架完事。
可今天这几个人,看见了他,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
跛子赵心里有点咯噔,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帮忙,不要报酬。”
肥头大耳靠在车门边点了支烟,然后招了招手,墨镜男立刻向他冲过去。跛子赵意识到不好,急忙转身就跑。谁知这墨镜男两三步就追了上来,拎起他的后脖子就把他摔倒肥头大耳面前。
肥头大耳一脚踹他心窝,问:“这事儿你做的?”
跛子赵哪敢承认,一个劲摇头。
肥头说:“得了吧,我做这事儿的时候你j8还没长出来。”说着招呼随从三个肌肉猛男狠揍了他一顿。
“说吧,怎么陪?”肥头问。
“我给爷当牛做马!”跛子赵只想逃命,信口开河。
肥头不满意,让墨镜男把他左腿折断。墨镜男领命,用膝盖跪在他的大腿上,两只手将他的小腿狠狠往上扳。
成年男人结实无恙的腿,要被活生生扳断,那种疼痛谁能忍!
在跛子赵崩溃的尖叫声里,只听咔嚓一声,小腿就成了挂件。
“怎么陪?”肥头又问,说着话还踢了踢他的右腿。
“我把我婆娘给你们!我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全给你们!”
跛子赵其实也可以选择花钱买命,但是在他眼里,老婆没了还能再娶,娃没了还能再生。而钱,一分都是宝贝。
肥头觉得不错,点头答应,让跛子赵在前头带路,摩拳擦掌准备玩人老婆。
跛子赵对陈美丽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寄住在同一片瓦下的陌生人。
彼时的陈美丽,已跟着男人度过了十二个年,由一开始的绝望少女,到现如今的麻木少妇,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她的两个孩子,十岁的女儿和七岁的儿子。
1992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因为八月暴雨十天,长江水位迅速上涨,田全被淹没,颗粒无收,失去了经济来源。而丈夫又将家里仅存的八十元钱都拿去赌博,一时连最不值钱的糠谷都买不起了。
丈夫已经一个月没回来了。
陈美丽不担心他出事,她只担心他在外面赚了钱,就不要他们娘仨了。
明天就是年初一,屋外是夹杂着冷雪的寒风,从屋子的每一个缝隙里钻进来,侵蚀着最后一丝温暖。两个孩子蜷缩在墙角的被子里,互相拥抱着取暖。陈美丽则忙着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白菜倭瓜,想办法做一顿像样的年夜饭。
“婆娘开门!”屋外有人喊道。
这声音竟是丈夫的。
一时心里又喜又气。
喜,是因丈夫的回来将带来钱财。她不知丈夫在外面做什么,但每每他回来,总会带来一笔钱。有钱,就有吃的。
气,自然是气他久不着家。
“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陈美丽边开门边抱怨。
而话未说完,嘴就被人堵住了。
冲进来的不是自家男人,可她也没看清是谁,因为眼睛也被立刻蒙住了。
秋天,陈美丽生下一个男婴,村里人人晓得,这男婴不是跛子赵的。
跛子赵因为腿断了,难以再做原来的活儿,每日窝在床上,还要听人来人往笑话他婆娘生的不是自己的种。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举起菜刀砍向了嗷嗷待哺的男婴。
然这世间,有些女人,一旦做了母亲,活着就是为了孩子。
陈美丽看见拿起菜刀的跛子赵,心急火燎,舀起一勺滚油泼向他的脸。待他失去行动力,便夺起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跛子赵的尸体被仍在公共茅厕里,村里人都知道这是陈美丽做的,但是人人都恨跛子赵,又可怜陈美丽,因此没人报案。
几个壮年把跛子赵的尸体扔进深山里,去公安局报了失踪。
从此世间再无此人。
陈美丽一人拉扯三个孩子,如果不是乡里乡亲帮衬着,也许娘几个早就饿死了。等到大女儿能够照应家里了,她便一个人出去打工,辗转来到南京,在赛拉西餐厅找了一份保洁员的工作。
老板刘志贵,虽然人比较猥琐,但是工钱从不少,这一点让她很满意。
2005年,女儿嫁人了,从婆家得来一笔嫁妆。有了钱,陈美丽立刻租了套房,把两个儿子都接来南京,并用这笔钱让大儿子赵平龙学了驾驶,又为他找了份开出租车的工作。小儿子赵平玉年纪还小,在民工子弟学校读书,初中毕业就辍学在家了。
零八年的时候,小儿子赵平玉交了个女朋友,名叫孙小月,才十五岁,也是宿迁人,因为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所以她被家里人赶来南京打工,跟赵平玉认识后就跟赵平玉住一个房间了。
一开始的时候,女孩还是很上进的,起早贪黑的出去打零工,后来慢慢就堕落了,每日就跟着赵平玉在家打游戏,没钱了就问陈美丽拿。
这样的日子不是个头,今年四月份陈美丽终于忍受不了了,给了二人两个选择。
第一,分手,各过各的。
第二,结婚,赶紧成家立业,好收收心。
也许二人间真的有所谓的爱情,两个年轻人选择了后者。四月二十五号,二人一起回宿迁,为的是见见女方家长,谈一谈结婚的相关事情。
临走的时候,陈美丽还嘱咐赵平玉,自己没什么积蓄,如果女方要的彩礼多,要先缓着,回来了一起商量,不要立刻答应下来。
这期间,陈美丽很担心,因为她儿子的条件她自己清楚得很,她也做好了被女孩家嫌弃的心理,她当时计划,如果谈成,那最好,结婚之后有了孩子,儿子也有工作的动力,如果谈不成,大不了她养着他。
四月三十日凌晨,赵平玉打电话过来。
“妈,我把那个女人杀了。妈,我不能为你养老了,下辈子我再报答你。”

陈美丽陷入长久的沉默里。魏以铭让人为她倒了杯水。
缓了一会儿,魏以铭问:“四月三十日凌晨,赵平玉打电话给你,说他把孙小月杀了,然后呢?”
“我儿没杀人。”陈美丽木着两只眼说。
魏以铭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你还是说实话吧,杀没杀人不是你说了算的。等完整的尸检报告下来,一切就一目了然了。”
“我儿真没杀人!”陈美丽表情严肃,“二子打电话给我之后,我就赶了过去。他们到了南京南站,出了站发生的争执。听我儿说,孙小月一路都在数落我家穷,到了南京,原本他们应该一起回我们的出租屋的,但是孙小月不肯,说在网上约了别的男人,比我儿帅,比我儿有钱,我儿一生气就推了她一把,她后脑勺磕了地,就昏过去了。”
陈美丽说到这事儿,非常气愤,把纸杯捏成一团,还不解气,又不停地锤自己的大腿。
“昏过去了,是没有死吗?”
“是,我去的时候,发现她还有呼吸,就让儿赶紧去送她去医院。去了医院医生说是什么颅骨碎裂,脑子里面有血,我也不懂,反正就是没死能治,但是要很多钱。所以啊,警察,我儿没杀人!我儿不止没杀人,他还救人了,你们看看,他难道不是个好孩子吗?”
魏以铭揉了揉脑袋,他一时不能判断这个女人嘴里有几句真话,姑且认为她说的都是真话,可是这一系列事情跟柯云何丽二人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算了,继续问下去吧,说不定有突破口呢。
“既然你说孙小月当时是活着的,那又怎么解释她的尸体出现在秦淮河里?”
“应该……应该是那个女人杀的。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那个女人做的!”陈美丽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恐怖。
“哪个女人!”魏以铭觉得案子就快要破了,所以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
可是陈美丽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叫什么,而且我不能说。”
魏以铭一拍桌子,吼道:“怎么不能说,如果你包庇凶手,你会被当做同伙起诉!”
“我坐牢我枪毙,都不要紧,可是我儿子不能!她抓了我大儿子,说我要是把她供出来,就杀了他!”陈美丽说着,眼泪从满是皱纹的眼眶里流出来。
现在这个情况,魏以铭知道不管对她承诺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决定换个方向审讯。
“为什么觉得孙小月是那个女人杀的?”
“因为在医院的时候,我们没钱,本来丢下孙小月不管。但是在医院门口遇见那个女人,说她刚刚听见我们的对话,说我们这样一走了之医院是会报警的,到时候我儿就要坐牢,然后她说愿意出钱帮忙救孙小月,我当时很高兴,还以为遇见了活菩萨。”
“你就相信她了?”
“我相信她了,因为她看起来很有钱,打扮得非常时髦。”
魏以铭觉得有些无语,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总有人相信。
“不过她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肯帮我们的,她要我们也帮她的忙,也就是说,她花钱雇佣我们做事。并且说如果我们不答应,她就要去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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