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不赦(宓晞)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他为展会所设计的服装。
在这间房间的门的背后，裴娅琪发现了“蔷薇城堡”四个花体字。
她忽然就明白了，这家洗车店，就是供章贺设计服装的工作室。
蜗居在处于地下三层的这间小小的工作室里，章贺没日没夜地画稿子，为了他的理想，为了他的追求，为了4月12日的那场属于他个人的服装展会。
在他课桌靠着的那面墙上，在门的背后，在他睡觉的沙发旁边，都贴着一张海报，海报的标题是：“4月12日，蔷薇城堡服装展会欢迎你的到来！”
小字是：“国内第一家洛丽塔服装专卖店，圆你一个少女梦”
地址：上海市奥体中心
可是，裴娅琪在搜遍了整个网站后，都没有发先4月12日有什么服装展会。在上海市奥体中心的官网查找，也没有找到关于服装展会的预告。
裴娅琪看着墙上的海报，和满屋子的设计稿，意识到，章贺很有可能被骗了。
他以为他来到上海，就可以实现自己的设计梦，他以为遇见了贵人，不仅帮他创办品牌，还帮他联系赞助商举办展会，他以为他多年的努力终将在这一天变为大成功……
直到最后，他才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泡沫梦罢了。
想到这里，她拿起电话，准备向魏以铭汇报这里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猜测。
电话接通，却是魏以铭先急着开口：“小裴，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裴娅琪赶回法医部的时候，周金平不在，他去见受害者家属们了。
魏以铭正在跟和宁区的刑警队长秦梓月联系，秦队长说，为了保证受保护者的安全，她将亲自去辖区派出所把顾雨欣接去和宁区看守所，而重案组这边可派人也可不派。
虽然她这样说，但魏以铭还是派了武海跟着过去，并嘱咐他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汇报。
魏以铭虽不放心武海，但当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抽不出身来。
裴娅琪在他面前坐下，打了个哈欠，接过魏以铭为她倒的热茶，说：“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魏以铭说：“女士优先，你先说吧。”
裴娅琪当然不会跟他客气，将在豪洗车店里藏着的工作室的照片用手机展示给他看，说：“你猜这是哪里？”
魏以铭看了看照片，说：“一家美术画室吧，这么多稿子。”
裴娅琪笑了笑，说：“这是豪洗车里的设计工作室，也就是章贺创办自己的服装品牌的地方。”
“他的服装品牌？”裴娅琪因为对自己的发现太过激动，所以忘记跟他交代章贺的身份背景了，因此魏以铭听得云里雾里的。
一番介绍后，魏以铭若有所思道：“如果章贺是服装设计师，有自己的服装品牌，并准备在12号开展会，我觉得很多疑问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比如说？”
“比如说，113号店铺的股东为什么会有章贺？”
“因为113号做的生意就是卖章贺设计的服装？”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我觉得更重要。很有可能，耍弄章贺的人就是顾雨优，她假意支持他举办展会，但到了最后因为某种原因，展会没能举办起来，为了弥补自己这一过错，她为他租下店面。”
“哦……所以店面既没有名字也没有内容，因为这家店的第一店长是章贺！”
“而章贺，早在十天前就开始准备杀人计划了，所以并不准备认真去经营这家店。”
魏以铭和裴娅琪两个人讨论着，渐渐地将案发前的事情构建出一个轮廓来，似乎只差一步，就能解开整个案子的真相了。
裴娅琪问：“现在轮到你了，你在电话里那么激动，到底什么事？”
魏以铭从衣服内口袋里拿出一沓子照片来，摆在裴娅琪面前，说：“我怕有人偷走销毁，所以一直揣在身上。你先浏览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害怕被偷你就拍进手机里呗，别人要是真想偷，会连你衣服一起偷走的！”裴娅琪边吐槽边看着着照片，几轮看下来，她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了。

魏以铭递给裴娅琪的照片, 也就是他用来质问成妙是否真正怀孕的那些照片。
照片是在一场晚宴上拍的，时间是三个月前。
在这些照片中，最主要的人物都是成妙, 大部分是她的单独照，但也有少部分是与人合拍的。
裴娅琪拿出一张多人合拍照，问：“你想让我发现的, 是不是这个？”
魏以铭微微一笑, 说：“正是, 不亏是小裴, 这么快就找到重点了。”
这张多人照里，成妙穿着大红色的晚礼服举着酒杯站在最中间，她的左手边站着的就是章贺, 她的右手边站着的是顾雨优。身后有几个年轻的面孔, 将酒杯举得高高的。
“这几个人……”裴娅琪有些犹豫，她觉得这几张面孔很眼熟，但又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你没有看错，这几个人, 就是本案的那九位受害者。”魏以铭肯定了她的想法。
九张已经被人残忍杀死又分尸的年轻人，加上本案的受害者顾雨优, 和本案的嫌疑人章贺, 出现在了同一张照片上, 这意味着, 本案的起点应该是这场晚宴。
裴娅琪立刻起身, 说：“我去查查这场宴会的背景！”
“小裴, 你先别急, 我话还没说完。”魏以铭招呼她坐下, 要她继续看这张多人照, “你再看看，还能发现什么？”
虽然魏以铭乐此不彼地想要裴娅琪玩“找发现”游戏，但是裴娅琪已经没那个耐心了，翻了个白眼说：“你发现了什么就告诉我不就行了吗？何必要我再浪费时间？我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
魏以铭听罢，露出一丝沮丧，他是看最近破案，小裴脸上连一点微笑也没有，所以想逗她开心，没想到适得其反，竟然还招她烦了。
算了算了，案子一天不破，她怕是一直都开心不起来。
魏以铭伸手指着照片的角落里，一个很小的，穿着黄色及地长裙，侧着身子的身影，问：“你看这个人。”
裴娅琪低下头，仔细看着他手指着的人，疑惑地说：“感觉是个孕妇。”
“你再看看她的脸，你觉得她像谁？”
裴娅琪将照片拿起，凑近了看，又拿远了看，忽然慌然大悟道：“这是……这莫非是顾雨欣！”
魏以铭点了点头：“所以在这场晚宴上，本案最关键的人物之一，顾雨欣也出现了。”
“但她没有出现在合照里。”
浏览所有的照片，顾雨欣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留下照片的嘉宾，要不是这张合照无意中拍下了她的身影，恐怕无人能够得知她也曾经来过这场晚宴。
照片里的她，穿着宽松的黄色长款连衣裙，腹部高高隆起，正侧着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群欢笑着举着酒杯拍照的人。因为身怀六甲，所以她用手撑着腰，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疲倦。
“这个时候的顾雨欣怀孕了，而且看样子快要生产了。小魏，难道说顾雨欣是成妙的代孕妈妈？”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跟金云月子会所案一样了。”魏以铭想起了另一起有关代孕的案子，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而且成妙为人谨慎，这种有关家产分配的事情，她绝不会轻易暴露出来。”
“那顾雨欣这个孩子是谁的？从时间上来算，真的很有可能就是成妙的孩子了。”
魏以铭沉默了片刻，说：“我大胆地猜测一下，这个孩子是顾雨欣与佟永春的。”
“佟……佟永春？”
“而且不是试管婴儿，而是自然怀孕，我想，这就是佟永春要将她灭口的原因。”
裴娅琪似乎也想明白了，说：“成妙为了争夺家产，所以策划怀孕生子，但多次尝试失败，一方面是自己的卵子质量不行，另一方面，顾洋的年纪也大了。多次失败后，她想到了找代孕进行试管婴儿。”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魏以铭，魏以铭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原本准备找自己多年前抛弃的女儿顾雨优帮忙，但恰巧，她的情夫，也就是佟永春，与顾雨欣发生了关系，顾雨欣因此怀孕。而成妙就准备将顾雨欣的孩子据为己有。”
裴娅琪说着，喝了口茶，魏以铭便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成妙肯定答应了佟永春将顾洋的遗产分一部分给他。两个人为了让顾雨欣闭嘴，满足了她提出的所有要求，包括改变她的出生背景，为她的形象做包装宣传，抬高她的身价以满足她的虚荣心。”
“嗯，顾雨欣的出生背景虽然显示是顾家二小姐，但是有被修改过的痕迹，这种事，只有内部人员能够做到。”
“带她去这场晚宴，应该也是她提出来的要求。”
“只是在这场晚宴上，发生了某件事，击碎了她脆弱的虚荣心。她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富二代，而是真正的低人一等的女佣。”
“那场晚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两个人几乎同时的，想起了113号店铺门前的广告牌上的矫情小故事——……少女死亡事件……在那场只有富家子弟参与的晚宴上，一个贫穷的少女也收到了邀请……
那个故事，也许诉说的就是那场晚宴上发生的事。
不同的是，故事里的少女真的被烧死了，而现实中的少女还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且变成了手拿利刃的，残忍的杀人犯。
顾雨欣被安排坐进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的后排，秦梓月与武海一人坐她一边，保护她的人身安全，也防止她逃跑。
他们的面前有一块亚克力板，将前排与他们阻隔开，两侧的车窗上又都贴着纯黑的膜，所以她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警察先生，警察小姐，我只问一句话行不行？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武海隔着她看了看秦梓月，秦梓月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亚克力板——她从来到现在，只与武海说了一句话，就是自我介绍，武海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机器人。
“你们给我一个回音好吗？我好害怕啊！”顾雨欣说着，竟抽抽搭搭起来。
秦梓月仍然不说话，武海看不下去了，说：“你不是害怕吗？我们把你……”话没说完，忽然抬头对上秦梓月冰冷的眼神，猛地咽了口口水，把剩下的话全吞肚子里去了。
顾雨欣又尝试着问了几次，但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也就作罢了，抽抽涕涕地哭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武海递了几张纸巾给她，她接过去，说了谢谢，擦干净眼泪，她说：“警察先生，你人好，我想问问，杀多少人会被判死刑？”
这时候，车恰好到了目的地。秦梓月用一个黑布口袋遮住她的头，这样做的目的是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脸，也不让她看见自己身处的地方。
顾雨欣被安全地带到和宁区警局看守所，秦梓月特地找了一间隐蔽的单人牢房将她关起来，然后打电话给方海荣，说：“方大哥，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办好了。”
此刻已经半夜一点了，作为一个大病未愈，又跟老朋友彭老师聊到好晚的病人，他真不太愿意在半夜起来接电话，但是小秦这个人就是这样，他早就习惯了。
“南京重案组的魏以铭到了吗？你联系他，并且全面配合他，这个案子我交给他去办了。”
秦梓月用机器人一般的语调说：“知道了方大哥，我一定会尽全力配合他的！”
挂了电话，武海就过来说，他们重案组的魏以铭和裴娅琪到了，想连夜审讯顾雨欣。
秦梓月说：“准备审讯室，把两位同志领进来。”
这是魏以铭第一次见到秦梓月，他习惯性地想与她握个手寒暄一下，但是秦梓月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审讯室我已经准备好了，顾雨欣是现在就带来，还是等二位坐下再说？”
魏以铭和裴娅琪面面相觑，愣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做了一个自我介绍：“我是魏以铭，这位是裴娅琪，我们是协助方队长侦查此案的重案组。”
“我知道你们是谁，方大哥已经给我看过你们的照片了。为了节约时间，我现在就叫人去把顾雨欣带去审讯室。”秦梓月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两个人站在那里，回味着刚刚机器人一般的语气。
武海凑过来，小声说：“魏队，小裴姐，你们知足吧，她都没让我有自我介绍的机会！”
裴娅琪学着秦梓月的神情语调说：“小武，带我们去审讯室，抓紧时间！”
武海打了个机灵，说：“小裴姐，你别吓我！”
“我吓你什么了？我觉得她很棒啊！我以后决定就以她为偶像了！”
魏以铭捏了捏鼻梁，连连说：“别，你可千万别，变成这样我可受不了……”
武海带两个人到审讯室的时候，顾雨欣已经坐在桌子对面了。她四处张望着，神情还是有些不安。
裴娅琪说：“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现在该轮到你兑现诺言了。”

第168章 涅槃之路
“人分三六九等, 我们享不了那样的福，是因为我们上辈子没有积德。”信佛的母亲从小就给她灌输这样的思想。所以，顾雨欣打小就自卑, 不只是因为她投胎在一个女佣的肚子里，还因为她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个坏人。
不，那个时候她还不叫顾雨欣, 而是叫顾秀红。
母亲说, 秀代表着优秀, 红代表着旺盛, 她希望她的人生充满精彩，充满活力。
是寓意极好的名字，可是这三个字里, 顾雨欣唯一喜欢的却只是自己的姓。
她姓顾, 只是因为她的母亲是顾家的女佣，所以在她的醉鬼生父不知所踪后，她极其幸运地被女主人赐予了这个姓。
她姓了顾，就好像是这个家的小姐似的。
顾雨欣从小好胜, 在顾家的一群女佣或者仆人的孩子里，她总是要做老大, 对着大家指手画脚, 偶尔把小朋友们惹急了, 大家便结队到女主人那里告状。
女主人却也不当回事, 甚至还笑着说：“这孩子真是有出息, 不像是女佣的孩子, 倒像是我的孩子。
这话辗转传到顾雨欣的耳朵里,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她从那时起开始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幻想。
她幻想自己是童话里的公主，小说里的总裁私生子，聚光灯下的星二代，幻想在第二天醒来之时，有人跪在她的床边，告诉她她那个世界首富的父亲终于寻到了她，急切地要与她相认。
这些幻想构成了她童年乃至青春期的全部乐趣，但是幻想终归只是幻想，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女佣的孩子，未来的路似乎也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继承她母亲的工作，继续在顾家别墅里当女佣。
她自然不肯安于这样的人生，在知道母亲已经与顾家签约，将她的未来锁死后，她决定将自己的幻想付诸现实。
她要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是富二代。
谎言说一千遍，会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这句话用在她的身上，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她寻找了寻人爱心机构，谎称自己是被拐卖到上海的，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是在东南亚一带做海鲜生意的，现在她得绝症了，希望在死前想回家。
她的演技高超，骗过了机构负责人，机构为她发布了大量寻人启事。
她当然也会有清醒的时候，比如一个人吃饭时，或者快要入睡前，她都会安静地问自己：“我是谁？我是顾雨欣。”
所以她是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
她发布寻人启事，只是为了引那些有钱丢孩子的人来勾搭自己。她才不管这么做到底算不算被逼无耻。
只是世界上的傻子其实并不多，她与几对有钱的父母见过面，只是不管她如何花言巧语声泪俱下，最终对方都要求她提供DNA——这是她无法答应的事——所以最终，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过，她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秘密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富二代”，如此接近。
她女主人成妙，在年轻时曾经抛弃过一个女孩子，算算年纪，应该跟她也差不多大了。
也许比自己大一两岁？
也许比自己小一两岁？
不过无妨，所有的违和感，都可以用谎言去修饰。
而恰巧的是，成妙在那个时候，也开始急于找到那个孩子，四处打听，在媒体前哭诉，说当年年少无知，所以与她分开了。
这么巧的事……顾雨欣后来说，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被幸运之神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