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不赦(宓晞)

武海追问道：“那邢老师呢？”
黄师傅道：“两个白眼狼, 分完学校后把邢老师赶去学生宿舍住, 哪管她是死是活。就是去年年底，邢老师查出来肺癌晚期，今年年初七，被学生发现昏迷在宿舍里，送医院救了三天，没救过来。”
“死了？”武海又惊道。
“嗯，死了。两个白眼狼，到最后都没肯拿钱出来救邢老师，邢老师在病发后的药都是学生出钱帮她买的。你想想，学生能有几个钱，东拼西凑的，也凑不出一个疗程来。”
武海原本对肖校长的印象就不好，听黄师傅这么一说就更想揍他了。z他算了一下时间，邢老师病发身亡是在年初十，也就是2月12日，火锅店抛尸案则是在2月14日，两者时间如此接近，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难道被发现的尸块饺子，就是邢老师的尸体？
想到这里，武海问黄师傅道：“邢老师已经安葬了吗？”
“安葬了，第二天就火化了。两个白眼狼一个都不肯出钱，最后还是她的学生们凑钱把邢老师送走的。”
“哎，所以还是不要养孩子的好。”年纪轻轻的武海感叹道。
“邢老师喜欢孩子，她不止收养了两个白眼狼，还收养了好几个孤儿，有些孩子不是孤儿，但是如果父母对他们不好的，他们也会跑到邢老师宿舍去躲起来，邢老师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很多孩子在毕业后还是会每年都回来看她，他们喊她邢妈妈，每到过年，都要挤在她的宿舍里一起吃团圆水饺。我守学校这么多年了，除了今年，以往每年都能看见他们聚在一起。”
“团圆水饺啊。”武海感叹道。
没想到感动中国上才会出现的人物，竟然给他遇上了，他是由衷地佩服拥有这种博爱之心的人。
“哦对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武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问，“厨师卢意出什么事了？”
黄师傅摇头说：“我要知道他出什么事就好了，我最后一天见到他还是年初六那天，我跟他在楼道里遇见，他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他说他下学期就不准备在这里干下去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不见了。”
学生宿舍楼一共四栋，每栋五层，一层二十间，一间十六人住。宿舍楼一分为二，东侧属于红龙中学，西侧属于成才中学。
因为两所学校都规定，学生上课的时候宿舍必须开着窗户，所以虽然房间多，但是武海搜查起来还算方便。
黄师傅带着武海从早上九点一直巡视到中午十二点，不过两个人聊聊天也不觉得累。
最后，二人走到了四号宿舍楼顶层，黄师傅指着顶层最西边的一间绿漆木门的小房间说：“那里就是邢老师住的地方。”
武海问：“你有钥匙吗？我想进去看看。”
黄师傅说：“有钥匙，我带你进去。里面有点乱，邢老师走得急，遗物还没来及帮她收拾。”
黄师傅打开门后，一阵异味扑面而来。那是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肉类腐败的臭味。
武海站在门外往里面看了看，里面确实有点乱，杂物被随便扔在地上，让人无处落脚。武海小心翼翼地才找到可以踩的地方。
这是一个单间，大约只有十五平，最靠房间里侧横放着一张单人弹簧床，床上堆着一条打满补丁的单薄被褥，还有一件藏青色的棉衣。
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旧木头桌，桌子上压着玻璃板，玻璃板下面有很多照片。
照片上，邢老师脸庞消瘦，带着一副银边眼镜，笑起来很慈祥。
照片里只有是与肖成红一起拍的。那时候邢老师还很年轻，穿着军装，梳着麻花辫，站得笔挺。照片的下角有烫金字，写着“肖成红与邢秀仪摄于197X年”。
大部分照片则都是一群孩子将她团团围住，十来个孩子，都满脸笑容。
这些照片的拍摄背景就一直是这个房间，面对窗户的这面墙，孩子们也一直是同意群人，从七八岁，慢慢地长成大人。
而邢老师，则随着孩子们的成长日渐衰老，由一开始抱着一个孩子站在最中间，到最后只能斜靠在椅子上。
武海看着这些照片，除了感慨时间的无情，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些照片上的孩子，有几个看起来特别眼熟！好像他曾经见过一样。
不，不是好像，这几张熟悉的面孔，他是真的见过！
他们都是这起案子的相关人员！
那个被邢老师从小抱在怀里的害羞小男孩，是嫌疑人徐枕阳；
那个抓着邢老师的手不肯放的小女孩，是王珍；
那个靠在邢老师腿边有些腼腆的少女，是曹晨……
武海暂时只认出这三个人，但是这三个关键人物同时出现在这张照片里，足以说明火锅店抛尸案与邢老师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发现这一点后，武海简直激动到想喊出来，但介于有外人在身边，他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拿出手机将照片都拍了下来。
“武警察，要是差不多咱们就走吧。”
“不急，我再看看。”武海觉得这间房间里一定还藏着其他秘密，但他看来看去，只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已经发霉了的肉包子。大概是邢老师身前没来及吃的早饭吧。
“不是，武警察，我们真要走了。其实这间房间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来的，我看您是警察，才大着胆子带你来的，要是被肖校长知道了，可不得要砸我饭碗了。”黄师傅很为难地笑了笑，他是个打工人，靠着这一份差事要养活一家人，所以对领导的话唯命是从。
武海看了看他这幅可怜的模样，拍了拍手说：“行吧，先走，以后再说。”他决定先回去汇报魏队，然后再带着搜查令来正大光明仔仔细细地搜查一番。
黄师傅听罢很高兴，引着武海往外走，然后拿出钥匙锁上门，说：“武警察，不是我要赶你走，实在是校长的话不敢不听啊！”
“你们校长他说什么了？”武海问。
“就说这个房间没他命令不许打开。”黄师傅附在武海耳边小声说。
武海笑道：“你既然这么怕，就别给我开就是了。”
“我因为有件事很困扰，所以想让你进去看看。你不是警察嘛！”
“什么事困扰你？”
“大概初十那天吧，夜里一点半，我起来夜巡，就看见邢老师的宿舍亮着灯，窗户上映着一个人影。那天邢老师去世了，宿舍应该没有人才对，我就赶紧冲上去，但是到了之后却什么人也没见到。”
“看花眼了吧。”
“不是，真的是个人，趴在桌子上抬着半个身子，我看得清清楚楚！”
趴在桌子上抬着半个身子……武海立刻想起了县道半截尸体案，整个人都不太好。
“那你想让我帮你查什么？”武海问。
“我也说不清要查什么，我只是想知道那天夜里的人影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黄师傅颤抖着问，“我那天看到的会不会是邢老师的魂？听说人死后魂会把生前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
“也许就是这样吧。”
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总会在有凶案发生的时候冒出来很多，但其实大部分都是大家脑补出来的，一旦警察询问证据，一个个的就哑口无言了。
武海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急着回去向魏以铭汇报今天的这个重大发现。

第128章 我死之前
审讯室里, 王珍对林萍萍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对不起，那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如果你阻拦了我，也许我会误杀了你。”
林萍萍看着这个尚且年轻，却满目惆怅的少女, 实在无法将她跟昨夜那个弑母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没事, 我伤得不严重, 而且, 其实是你救了我，我要谢谢你对我手下留情。”
王珍摇了摇头，小声说：“除了我妈,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是啊, 我也觉得你不是个坏孩子，可是你杀了你的母亲。你为什么要杀了她？她可是你的妈妈！”林萍萍声音颤抖，此时此刻她不只是在问话了，她是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会真实的发生。
“因为她根本算不上一个母亲, 如果可以, 我宁可变成狗, 我也不要她这种妈妈！”王珍忽然激动不已, 泪水如河, 流满她的脸。
林萍萍递了张纸给她, 并让人为她倒了杯热水。
等她情绪稳定了, 才又问道：“你这么恨她, 有什么原因吗？”
王珍冷冷地说：“因为她无数次想杀死我, 所以如果我不杀了她，迟早会死在她的手里。”
白雪因为干净所以才让人觉得无瑕可爱吧，可如果是被弄脏的雪呢？从来只会被人厌恶。
王珍出生在雪地里，她的父亲王军觉得她像是雪地里的一颗珍珠，所以给她起名叫“珍”。
但是多年来，王珍都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名字，她觉得自己肮脏，以至于常常想让父亲给自己改名。
“你想叫什么名字？”
“王贱人。”王珍认认真真地说，“妈妈她总是这么喊我。”
王军叹了口气说：“明天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永远不会有人骂人的地方。”
“有这样的地方吗？”
王军点点头，但是他没有实现自己对她的承诺。
他让她永远留在了这里，在扭曲的环境里长大，长成一片千疮百孔的雪花。
王军是高材生，启东这里第一批成功的高考试验品，在经过了三年没日没夜的高强度学习后，他考上了上海一所985。“前途无量”是家乡人对他评价的最多的一个词。
谁都觉得他会留在上海那种大城市，经过一番打拼后从此成为人上人。但是他却在大三那年向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并毅然决然地返回家乡，开了一家超市。
人人都觉得可惜，只有王军笑着说：“为了海禾，我觉得值得。”
海禾是他的青梅竹马，一个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而丧失上学的机会的普通乡镇少女，却是那个前途无量的高材生心里永远牵挂着的一缕白月光。
他在读书时，就想尽办法逃课出来与她约会，就算第二天就要模拟考了，只要海禾对他撒个娇，他立刻什么也不管就来见她。
海禾每次见到他都说，自己也不是那种任性自私的女孩，她就是想他了。
其实那只是她包装自己的好听的说辞。
她就是那种自私至极，为了证明对方的爱而可以完全不考虑对方感受的人。
她自私的可怕，在这个世界上，她爱的只有自己。
所以她会在王军临近高考的时候想尽办法干扰他复习，说是想他，其实只是想让他别考得太好，不要去太远的地方读大学。
所以她在王军被上海的大学录取后，把他的录取通知书偷走，要不是王军的妈妈发现，恐怕王军真的没法去上大学了。
所以她才会在王军快要完成大学学业的时候，几次三番给他写信，说自己得了癌症，如果他再不回来照顾自己，她就要死了。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让王军根本无法好好念书，挂了好几科，被教授警告后，他选择了退学回家。
回家后他才发现，海禾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他那天第一次对她发火，咬着牙说：“海禾，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道大学有多难考吗？”
海禾眨着两只亮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说：“我只是想你了，我想看看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王军看着她，说不出一句狠话。
最后，海禾笑着说：“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们就结婚吧！我给你生个孩子，我们一起过日子！”
她骗他回来，无非是怕他书读多了就看不上自己了，她是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无知女孩，在她眼里，只要无理取闹，什么都能得到。
她其实也不喜欢孩子，说给他生孩子只是为了哄他开心，为了牢牢将他拴住罢了。
所以当王珍出生后，睁开眼看见的第一眼不是自己的妈妈，而是一团漆黑。
海禾嫌她吵，就把自己盖的棉被扔她脸上，想把哭声挡住。
当王军发现时，王珍已经小脸发紫，没了出气。
王军那天第一次对海禾动手，但也紧紧是拽着她的衣领要她看看自己的骨肉。
他问她：“不是你想要孩子的吗？你把她生下来就是她的妈妈，虎毒不食子，你太心狠了！”
海禾看着王珍巴掌大的小脸，面无表情。
她没有为自己的这个孩子产生一丝动容，相反，她记着了王军是因为她才对自己动手的，所以她恨她。
海禾没有把王珍当成自己的女儿，而是把她当做了情敌。她在王军面前，对她百般好，给她做好吃的，买好看的衣服，将她搂在怀里叫心肝宝贝。
但只要王军不在，她立刻变了嘴脸，恶狠狠地把王珍推倒在地，重重地踩着她的心口说要杀了她。
海禾很狡猾，她在虐待王珍的时候，从来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伤痕。她会逼着她喝下刚煮沸的水，脱光她的衣服把她扔进冰天雪地里，等她冻得没了知觉再拖回来，用热水将她烫醒。
海禾常常会揪着她的脸说：“你是个婊 | 子投胎来的吧，喂，你怎么还不死！”
王珍从会讲话后就无数次求王军带自己离开这里，王军也早有离开海禾的准备，可在他已经联系好新住所准备走的前一天，海禾在他睡觉的时候砍断了他的两条腿。
她用绳子将他捆在床上，拿一把木工锯硬生生地将他的两只小腿锯了下来，在那个凄惨的过程里，王军几度疼得昏厥，无数次求她住手，可是她只是沉默地锯着。
第二天，她抱着年幼的王珍跟邻里街坊里哭诉，说丈夫在搬货的途中被砸断了双腿，谁能救救她们苦命的母女！
邻里虽然都不喜欢这个斤斤计较的女人，但是可怜她怀里的王珍，所以都向她伸出援手，有的资助她钱，有的资助她吃的，大家要买东西，也是第一个就想到去她家。
王军则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听着海禾每晚兴致勃勃地说着邻里有多傻，送钱又送米。
他的双腿受到严重感染，伤口恶化迅速，在生不如死的疼痛感中，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在一个深夜，他拖着残废的腿，找到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了一封一千字的信，然后爬到熟睡的王珍身边将她喊醒，告诉她：“爸爸走后，你把这封信交给肖校长。”
王珍当时年幼，不过十二岁，不知王军的意思，天真地说：“爸爸，你去哪里，你把我也带走吧。”
王军摇了摇头，爬出门去。
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庙港河里。
海禾没有葬他，任由他的尸体在河边腐烂变臭，不仅如此，她还对上门来劝说的人哭诉：“是王珍这个小婊 | 子害死了她爸爸！她命硬，迟早要把我这个妈妈也克死！”
王珍早已习惯她没来由的谩骂，她偷了家里的钱请了殡仪馆的人来，把王军火化了，骨灰撒在田间，从此化作尘埃。
然后她去了趟当时的成红中学，找到肖校长，把爸爸的信给了他。
肖校长读完信，要留她下来，她不肯，说妈妈还在家等她做饭，说完她就走了。
她思念爸爸，可她没钱为他买一块墓地。每当她因为思念而痛哭不止的时候，她就站在田边，感受冷风吹寒全身。
爸爸说她是晶莹雪地里的珍珠，说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孩。
可妈妈却将她贬入尘埃，让她觉得自己永远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王军死后，海禾失落了很久，她对王军的感情已经谈不上爱与不爱，她就是要占有他。
这个可恶的男人，竟然大胆到偷偷的去死，他竟然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死了！
她失落的是这一点。
她把对王军的不忠而产生的恨意，全部转嫁到王珍身上，她每天都对她说：“你是我生出来的，所以你也要死在我的手里。”
她每天都说，每天都逼她跪下认错。
终于有一天，王珍受不了了，用水果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说：“在我死之前，我一定会先把你杀了！”
林萍萍问：“昨天晚上，你们也发生了矛盾吗？”
王珍摇摇头说：“没有，昨天我们没有发生矛盾。她下午打麻将去了，我看店，不在一起吵不起来。”
“那你为什么杀了她？是激情杀人吗？”
王珍又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我杀她的理由刚刚已经说了。因为我要在我死前先杀了她。”
“什么意思？”林萍萍皱眉问道。
“我要坦白，我在此之前犯下的另一起杀人罪行。”

第129章 巧合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