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不赦(宓晞)

彭盖狱则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很想叫他俩别这么紧张了，这些观众写了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他也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说了他们也不会听。
再说这些观众，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打扮得都雍容华贵，像是中世纪欧洲的爵士贵妇似的，要是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还以为他们在玩角色扮演。
但华丽的外表不能掩饰他们原本普通的身份，在小谷和沈佳晗两个人严厉的盯梢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崩溃了，哭着说：“我真没想到是这样，我要是知道是这种事，肯定不会愿意过来的！”
小谷看她一副无辜的样子，忍不住骂道：“不想来？人家架着刀逼着你来的？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件事情里，你们全都是杀人犯！”
女人听罢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放我回去吧，我要赶在天亮前到家，我还要给老公做早饭，还要送孩子去上学。我什么都没干，我这是上当了！”
“上谁的当了？”沈佳晗顺势问道。
“人偶的当。我是家庭主妇，没能力赚钱，老公要跟我离婚，我想我找了工作他就不会跟我离婚了。那个人偶就给我介绍了这个工作。”
旁边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女人也都附和，就是一个人偶把她们骗过来的，要她们夜里十二点，打扮成贵妇到这里来看表演，看一场表演没跟人能拿两百块。
“衣服还是我自己掏钱买的呢！一套要四百！”一个女人抱怨道，“现在好了，钱没赚到，还赔了，不知道要怎么跟老公交代了。”
另一个人说：“是啊，原本以为看看表演就能拿钱，以为是天上掉馅饼，没想到把自己掉进去了。警察同志，我是真冤枉，别让我坐牢！”
几个家庭主妇喋喋不休，另外的人跟着叹气，看样子也是有难言之隐。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大家就陆续交了小纸条。小谷把小纸条收集好递给彭盖狱，才发现彭盖狱竟然已经睡熟了。
“交给我好了。”沈佳晗说，“让彭老师多睡会儿。”
小谷把一沓子纸条递给她，问：“这群人怎么处理？案子没破不能放他们走吧！”
“一直关着他们也不是事，放回家吧。”
“真放回家？”
“放回家，下门禁，不允许他们出家门。”
“下……下门禁？”小谷好像不太懂，经验不足导致他不会处理大问题。
好在沈佳晗脾气还挺好，愿意耐心跟他解释，这要是换做裴娅琪，他肯定少不得一顿骂了。
现场还需要勘查，但大伙儿已经累得不行。小谷和小沈，还有刑警大队的几个人就在剧院的椅子上靠了一晚。
沈佳晗是被噩梦吓醒的，看样子昨夜的木偶活人给她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本在自己身后坐着的彭盖狱不见了，顿时睡意全无，起身喊道：“彭老师？”
剧院回响着他的声音，却没有人给他回应。与她隔着一个座椅的小谷因为她的喊声也醒了，回头看了看，问：“彭老师已经走了？”
“不会啊，不说一声就走了？”她的视线被舞台旁边的那扇半掩着的绿色木门吸引住了。昨晚因为事情太多，她都没有注意到那里还有一扇门。
她起身往木门走去，手放在腰间的手枪上。可不管如何靠近门，她都无法听见任何声音。
“沈警官！”小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轻喊一声下了她一跳。
“哎呀，你跟来干什么！”
“你一个女孩子，别冒这个险，还是我来打头阵！”小谷忽然就有了队长担当，两三步走到沈佳晗前面。
沈佳晗也不与他谦让，这种事没什么好谦让的。她问道：“这扇门里面是什么？”
小谷回道：“我很久没来这里了，就算来也只是看戏，没去过后台。不过我猜应该是放道具的地方。”
两个人走到门边，一左一右听着里面的动静。走进了才发现，里面有微弱的橘色灯光。
小谷和沈佳晗做好准备，猛地拉开门冲进去，可……他们看见的竟是头发乱蓬蓬的彭盖狱。
这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小房间，小到当沈佳晗进去后，小谷就已经没法在往里面走了。也许因为不透风，整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极其恶心的气味，沈佳晗忍不住捂住口鼻，甚至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在这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有一张一人长的笨重的木头桌子，桌子的存在让房间更加拥挤，让人连转身都困难。而彭盖狱正背对着门站在这方桌子边，专心地看着什么。
“彭老师！”沈佳晗喊了一声，彭盖狱立刻回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看着手上的东西。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纸张泛黄，整个本子都快要散架了。
“老师，怎么回事？”沈佳晗凑到彭盖狱身边问道。
彭盖狱没有说话，指了指桌子后面的一个凌乱的缺了门的置物柜，沈佳晗不解其意，但仍侧着身子走到置物柜前面。透过置物柜的缝隙，她发现这个房间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小。
她看见在置物柜的后面，有一张单人床，床上有一个熟睡的小男孩。
小男孩以极不舒服的姿势趴在一个脏兮兮的枕头上……不，那不是枕头，而是一个没有了四肢和头颅的，已经有些腐烂的躯体！

第244章 研究笔记
其实沈佳晗在走进这个房间后, 问到那股难闻的气味时，就觉得有点像是死人的味道，但是她没有往那方面想, 因为她觉得警方已经在这里一整晚了，要是有尸体早就该被发现了吧！
所以当看见这具躯体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差点晕过去。
彭盖狱向她招了招手, 示意她出去说, 沈佳晗巴不得赶紧出去, 但她又觉得把这个小男孩单独留在这里不太好。
或者莫非，这个小男孩也已经……
“彭老师，小男孩也死了？”她忙不迭地问。
“没有, 我检查过了, 只是睡熟了。”彭盖狱带着那本笔记本走到房间外面，才敢大声说话。
“那就让他跟尸体呆在一起？这样好吗？”
“这样不好，可是我刚刚试过了，分不开他们。”
“唉？什么意思？什么叫分不开？”
“有人用强力胶, 把小男孩和躯体粘在了一起，如果我们硬是将他们分开, 会伤害到小男孩。”
沈佳晗对彭盖狱的话感到吃惊又怀疑, 于是重新走回屋子里, 来到床边, 想将小男孩抱起来, 可是果然如彭盖狱所说的那样, 他的小手, 还有右半边的脸上, 都涂满了胶水, 胶水将他紧紧固定在躯体上。
他的脉搏还在跳动，说明是活着的。但是双眼紧闭，又好像死了。
“谁这么残忍！把一个小男孩折腾成这种样子！”沈佳晗气冲冲地冲出来，叫一脸茫然的小谷赶紧喊救护车来。
小谷见沈佳晗气急败坏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地打了急救电话，谁知道急救中心的人没好脾气，听见又是大剧院，忍不住把他骂了一顿，说这大剧院这么多事儿，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得了。
小谷听罢也不乐意了，回呛道：“怎么回事，一大早火气那么大！谁欠了你不成！我们刑警大队里面都是没事找事的人吗？”
一听刑警大队，对方的态度也就缓和了许多，连声说抱歉，还解释说因为对昨晚的木偶人抢救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所以才这么反感大剧院。
对方还问道：“那里面就这么多受害者吗？有没有发现其他人？”
小谷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问：“你这样问是有什么发现吗？”
“不是，是我一个亲戚之前失踪了，所以想问问是不是也被关在大剧院里了。如果没有就算了……我们等会儿就派救护车过去。”
在一旁听他电话的彭盖狱问：“她在说什么？”
“说是她家也有人失踪了，想问问在剧院这里有没有找到。”
“看来你们这边的失踪者确实很多啊！”沈佳晗在旁边说。
“不会啊，我们警局真的很少接到失踪案。”小谷一脸无辜地说。
沈佳晗也知道他没有撒谎，她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案件都集中在秦林县，没有传到天水这边。
彭盖狱说：“小沈，你刚刚不是问是谁对小男孩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吗？”
“是啊，对一个小孩子下手，这太过分了！”
“是他自己。”彭盖狱哀叹道，“那个躯体，我想是他的妈妈，孩子想跟妈妈睡在一起，但是妈妈没有了臂弯，他抱不住她，所以想出了这个办法。”
用胶水把自己与妈妈黏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掉下去了。
小谷听罢，好奇地跑进去，看了一眼就赶紧冲了出来，扶住墙忍了好久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那那那……那是什么！”
彭盖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周昨天不是已经给你说了吗？这个案子里不仅会有死者，而且死状还会特别惨。”
“周老师怎么知道的！”
彭盖狱看着墙上的皮影像说：“就是这些，这些事人皮做的……所以应该还有没被发现的死者。”
急救医生在刑警队员的带领下过来了，也许因为昨天晚上需要救治的人太多，所以今天他们派了两倍的人过来。
小谷为了不引起轰动，让手下把人领到外面去，只留了一个年纪大的医生和一名小护士，请他们先听他说明情况，做好心理建设再进去。
老医生不等他说话，就笑道：“警察同志，你还怕我们吓到不成，我们做医生的什么没见过？”
小谷说：“这次不一样，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小男孩手上有胶，你们要注意不要伤到他，还有，在里面发生的事情你们别说出去，我怕会引起恐惧。”
老医生和小护士还是一脸轻松，完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沈佳晗让小谷别说那么多了，请医生护士进去，自己跟在他们后面，以防出什么差错。
因为小谷只在电话里说有人的手指被520胶粘住了，所以两名专业救护人员并没当回事，有说有笑地走进房间。但当他们看见现场后，他们受到了职业生涯里最大的冲击。
小男孩这个时候似乎已经醒了，嘴里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哭，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喊妈妈的声音。
老医生和小护士赶紧行动起来，用药水清理他手上和脸上的胶水。小男孩却完全不配合，当护士拿着棉签靠近他时，他便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似乎想赶走他们。
老医生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对沈佳晗说：“身体没什么大碍，手部和脸部被胶水糊住的皮肤必然已经受伤了，但是以后会慢慢恢复。只是……眼睛受伤严重，可能会瞎，等我们带他回医院，会请眼科医生会诊，争取保住他的眼球。”
“他的眼睛怎么了？”沈佳晗问。
“眼眶里有大量强力胶，胶水糊住了他整个眼球，并且已经凝固，所以很难剥离眼球，如果没有办法将这些胶水清除，有可能要摘除眼球。不过具体情况还要等到专家会诊后才知道。”
沈佳晗点点头，她的心里很不好受，与医生说自己要休息一下，就走出了房间。
彭盖狱正坐在椅子上看那本笔记本，沈佳晗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把小男孩的情况跟他汇报了一下。
他并没有感到吃惊，只是淡淡地说：“他在眼睛里滴了胶，这个我已经发现了，现在把他交给医生就行。”
“这也是他自己的行为吗？为什么要往眼睛里滴胶水？是有人教他的吗？”
“我想，应该是他见过别人这么做的，他只是在模仿。那些木偶人的眼皮，都被胶水粘住了。”
彭盖狱说着，把手上的笔记本递给沈佳晗。
这本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份了，背后的出场日期竟然是1983年。里面的字迹很漂亮，是标准的钢笔行书，但所写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关于如何制作更逼真的皮影人物》
笔记最开始只是分析了现如今皮影人物制作手法的不足，并提出了几点改进方法，比如材质，剪裁工具，以及人物模板的缺陷。
但到了后面，画风就开始慢慢变得不正常了。字迹仍然很工整，旁边甚至还配了手绘说明图，只是说明图不是关于皮影人物的，而是人体解剖图以及骨骼图。
翻到最后一页，笔记的主人写下了自己对皮影人物研究的结论——只有用真人来制作，才能达到逼真的程度。
“这是谁的东西？”沈佳晗问。
“我原以为是那个瘦高男的，因为他对老周说了类似的话，但是时间对不上。笔记是从1985年开始写的，那个时候，瘦高男还只是一个孩子。”
“肯定是那个工装老头！谷队长跟我说了，老头是这里的元凶！”
彭盖狱没有肯定这个答案，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也只有那个老头最有嫌疑了，但是，他刚刚在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一本两年前的日历，日历上有勾勾画画做的记录，通过比对字迹发现，书写笔记本的人与勾画日历的不是同一人。
所以除了老头以外，还有另一个成年人长期住在这里。
难道是床上的躯体的主人？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参与救治小男孩的老医生心事重重地走过来，弯下腰对沈佳晗说：“有点事要跟你们说一下，虽然只是我的猜测。”
这个老医生，看年纪快与彭盖狱一样大了，沈佳晗不好意思让他站着自己却坐着，赶紧站起身来请他坐下。
“您说，您有什么事跟我们彭老师说。”
老医生点了点头，说：“那个小男孩，为了以防他吞下胶水，所以刚刚检查了他的口腔，发现他的牙齿有点问题。”
“龋齿？”彭盖狱问，“没人好好照顾他，长龋齿也是正常的。”
“不是，就是这点很奇怪。”老医生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说，“他嘴里的都不是乳牙，一颗都没有，全部是恒牙。我想问问，他几岁了？”
彭盖狱听罢，神情变得严肃，低沉着声音说：“应该是五岁了，可是……”
“可是从牙齿上来看，他远远不止五岁！”老医生惊叹道，“我当了快五十年的医生了，这种病例只在书上见过！”

第245章 危险人物
沈佳晗看着两位白发老人严肃地交流着看法, 忍不住问道：“那个小男孩出什么事了吗？”
彭盖狱说：“现在还不清楚，需要带他回医院做个牙齿检查才能确定。简而言之，我们怀疑他不是个孩子。”
“不是孩子？”沈佳晗一脸茫然, “不是孩子那是什么？”
“是个大人，我从他的牙齿磨损程度推测，他大概已经四十岁了, 只是因为脑垂体分泌异常, 导致荷尔蒙紊乱, 所以让他看起来像小孩子一样。”老医生解释道。
沈佳晗听完解释, 还是出于震惊中，忍不住喊道：“四十岁了！可他还是个孩子啊！说十四岁我还信一点！”
彭盖狱听罢问道：“说十四岁你就信了？”
“不……也不是，只是一个孩子外表的人怎么可能已经四十岁了, 这也太恐怖了一点吧！而且如果他已经四十岁了, 那他的妈妈得有多大了？我看他抱着的那句尸体，并不像老年人的样子……”沈佳晗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老医生说的话。
但是在科学的铁证下，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虽然老医生不能通过肉眼判别出小男孩到底多大, 但是他是一个成年人，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彭盖狱说：“现在想想, 那具尸体不是他的妈妈, 有可能是……”
“是他的老婆？”沈佳晗发挥想象力回道, 但是又自我否定道, “可是他那种模样的人, 能娶到老婆吗？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愿意嫁给这种人的。”
“不是妈妈就是老婆？”彭盖狱露出深沉的表情, “小沈, 你在心理学方便显得不是很擅长。”
“啊？”沈佳晗吐了吐舌头, 小声说, “大学的时候每学期都挂这一科，可头疼死我了！彭老师，那具尸体到底是谁？你就直说了吧！要我猜我肯定猜不着！”
彭盖狱淡淡道：“我认为，是他的木偶。”
“木偶！”沈佳晗想起自己手里的笔记本，赶紧的翻开又粗略地看了一遍，忽然慌然大悟道，“老师，你的意思是，这个笔记本的主人是那个小男孩！”
“一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所有的结论都要等医生为他做完检查才知道。”彭盖狱说着，看着老医生问，“请问医生，最迟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老医生神色凝重地说：“我肯定最先安排关于他的检查，但是警察同志，你们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毕竟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极低的，有很大可能是我医术不精，判断错了。”他说着站起来，微微颔首以作歉意，便回到了小房间里。毕竟让小护士一个人在那里处理这件事，不仅不安全，也会对她的心理造成极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