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日记里不断地提到学校,提起老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大家都知道是谁。原来在隐忍的背后,李函的内心早已用血迹写满了诉状。他不是不在乎,不是没有过想要反抗的心情,只是他站起不来。像后来的葛思宁一样,被打断了手脚。
他的残缺比葛思宁更早,所以在葛思宁流露出对老师愤懑,写下那封道歉时,李函选择了沉默。他不希望葛思宁的勇气被浇灭。后来他看到葛思宁因为吴思的种种针对而产生了自我怀疑时,他告诉了葛思宁老师的秘密,是宣判她无罪,想重新唤醒她的孤勇。他把所有的生机都交付给葛思宁,他希望葛思宁就是那个拯救他的“英雄”。
可惜,葛思宁不够强大。
她也输了。
所以李函明白了,真正能够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他的坠落是为了解放自己,并非成为救世主。
这个世界是没有英雄的。
他在跳楼的前一天,写下这句话。
葛思宁读到这一页,内心的情绪挣扎尖叫着出笼,想告诉他有,一定有。可是她该拿什么证明呢?她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做成,她如此懦弱。
江译白来看她,葛思宁下楼的时候听到王远意说,“小江,那就拜托你了。我们做家长的能说的都说了,但是这种事情,唉……她哥哥不在家,也没个人能逗她开心。麻烦你带她出去散散心吧。”
“我知道了。”
江译白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忧心忡忡。
他扬起一如既往的笑容,“思宁,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可惜京都是内陆城市,没有海。
可是这里有全国最大的人工湖,建成的那一年就举世闻名,成为这座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里的一大亮点,被媒体誉为工程奇迹,甚至还有编者将其写进散文里,戏言原来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自然也能伪造。
今天雪下的小一点了,人工湖周围零星地站着几个在拍照的游客。
葛思宁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水面,心里却很清楚它的界限。
江译白碰了碰她的手,凉得令人害怕,他说:“思宁,我去买杯热奶茶给你,你站在这里别动好吗?”
奶茶店就在马路对面,江译白一边等店员出餐一边往外看,生怕葛思宁食言,更害怕她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虽然他始终认为葛思宁是坚强的,但是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会受影响。她才刚刚十八岁,就成了一场悲剧的目击者。那个男孩甚至和她是同桌。江译白光是想到这些细节,就会替她难过,并由此产生更多的顾虑。
他盯着壁窗上贴着的圣诞贴纸,意识到,马上又是一年了。
昨天hr来找他,问了他很多事情。看似闲聊,实则是想了解江译白目前的生活情况。他说,作为我司去年唯一留任并转正的实习生,他的个人能力已经得到高层一致认可。且基于他具备委派海外的各项条件,公司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江译白愿意的话,他可以申请外派。
“当然,这个机会和驻外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毕竟你的工作年限不足。开始的那几年是要国内外来回跑,但这对你积累项目经历是有帮助的,将来如果申请驻外,通过的可能性也会大一些……”
那段时间他因为老江的事,每半个月就会抽空回一次老家。
入冬那天,他到家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老江喃喃道,“澳大利亚现在应该是夏天吧?”
江译白一愣,开玩笑说,“伤口在脑袋上,想太多不利于伤口愈合。”
老江却攥着他的手,“译白,自私点。”
“什么?”
“别为了任何人,就为你自己。自私点。”
店员给奶茶套上杯套,推到江译白手边,他被温热的杯壁烫了一下,回过神来。
葛思宁还站在那里。
江译白说不用打包了,他就这样拿着走。
到她身边时,江译白的手已经被煨得滚烫,他把奶茶塞进葛思宁手里,“拿着。”
葛思宁沉默地顺从,捧着杯子,一言不发。
江译白看她垂头时倾下的睫毛,竟没有勇气面对她的眼睛。
他敞开手心,贴上葛思宁的手背。
感受到体温的葛思宁抬眼看他,江译白却不知为何,移开了视线。
葛思宁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喝那杯奶茶。
最后是江译白觉得风变大了,再吹要头疼,于是带她回到车上。
刚准备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可一转头,坐在副驾驶的葛思宁已经泪流满面。
习惯了她大吵大闹的哭泣方式,此刻面对她无声滚落眼泪,江译白的第一反应是无措。
密闭的空间里,他听到葛思宁哽咽着开口。
“哥哥,我好没用。”
他慌了神,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反驳,“不,思宁,你怎么会没用呢?”
“你这么善良,这么勇敢,你做过很多人不敢做的事,也做了很多人不会做的事……至少,你拯救过我啊。如果没有你,或许我到现在还是一蹶不振。思宁,思宁,最好的思宁……不是你的错。没用的不是你。”
他越说,葛思宁哭得厉害。
江译白的心都快被她的眼泪融化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出口,全世界都站在葛思宁的对立面,可他不能。可是,可是,现在不说的话,什么时候才说呢?他已经瞒过葛思宁一次,如果这次再不说,她势必会恨他一辈子。
伤她的心还是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两种选择都不是江译白想要的。
可是,可是。
“思宁,思宁,你听我说。”
他没有哭,也没有哽咽,可他内心淌出的歉意和愧疚,并不比葛思宁的眼泪少。他逼迫自己直视她,直视她的期待。葛思宁现在肯定在想,他会说什么呢?他还有多少鼓励和安慰呢?她都想要。
可惜,江译白不能再给她这些了。
这样只会徒增她的依赖。
他说,“思宁,我要走了。”
命运馈赠他第二次难得的机会,可江译白此刻只觉得抱歉。
葛思宁愣愣地望着他,眼眶里还挂着泪光。
“去哪里?”
她傻傻地问,“去哪里?”
江译白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她的眼睛告诉他,她知道答案。
葛思宁一直重复,去哪里。
而江译白能给她的回答只有,对不起。
她不再问,我怎么办。
你走了我怎么办?
她别过头去,哪怕是这种时候,她依旧不忍看他难过的容颜。
一模结束以后,学校进行了职位调动,美其名曰平衡资源,实则只换了一两个老师,目的是给吴思留几分薄面。
葛思宁的新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也是教语文,大约三十出头,说话一板一眼的,但是意外地好说话。
其实到这个阶段,老师已经不重要了。大家都已经找到自己的轨迹,人人都恨不得一口气跑到终点。
成绩出来以后,葛思宁估测过,去c大是稳了,但想随便挑专业,她还要再努力一点点。
她发呆的时候总在草稿纸上写c大,不敢写那个人的名字。有一次被老师抓了个正着,结果纸拿起来,满满的c大。老师拍拍葛思宁的肩膀,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思宁啊,有梦想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听课。别钻牛角尖。”
那件事以后,学校应该是给老师们开过会,以往尖酸刻薄的科任老师现在说话都委婉了不少。
走廊外面加装了防护栏,但是到外面放风的同学却越来越少了,一是复习计划紧迫,二是老师看到了就会驱散。
学校制定了很多新制度去构建新秩序,而李函,永永远远地留在了旧的秩序里。
可葛思宁会永远记得他。
高三生上课上到到除夕夜才放假,葛思宁回到家,差点被玄关堆放的年礼砸到脚,她心有余悸地喊了声“爸”,王远意诶了一声走出来,又很快回到厨房去:“马上吃饭了啊。”
今年考虑到葛思宁要高考,葛朝越又不在,所以葛天舒自己回了爷爷奶奶家。王远意白天去拜访,晚上又回来给葛思宁做饭。
家里前所未有地冷清。
王远意突然问她:“你和译白吵架了?”
提到他的名字,葛思宁心里一咯噔,含糊地说,“没有。”
王远意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事情,他应该教给葛思宁。
“小江今天来拜年了。”
“这么早?”
“嗯,因为他急着回老家。等过完年回来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公司那边催得紧,希望他放完假以后就马上上任……思宁,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吧?”
葛思宁放下勺子,手柄撞到碗壁,掩盖住她的叹息,“知道。”
王远意犹豫了几秒,开口,“思宁,他到底不是你的亲哥哥,所以有的时候,你不能给人家定那么高的要求。译白那样的家庭,能培养出他这样的孩子,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他有上进心是好事,我们不能……”
“爸。”葛思宁显然不想听这些,站起来打断了王远意的话,“我吃饱了。”
“思宁……”
她走到楼梯又走回来。
葛思宁说,“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亲哥哥。”
她对江译白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在家过了个清静的假期,期间只有手机消息打扰她,群发的新年快乐葛思宁一概不回,只和徐静还有徐之舟互道了新年祝福。
往年她都会主动给江译白送祝福,但是今年葛思宁装死装得彻底,连他的电话都没接。以前生气会看他的信息,但是不回,现在是看都不看了。
陈锐倒是回来过年了,还带葛思宁放了烟花,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没说。有一次葛思宁听到他打电话:“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伤了妹的心?而且都让我收拾烂摊子?”
某天他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要和葛思宁录视频,他比了个半心问葛思宁:“思宁和谁最好?”
葛思宁抬手也比了个半心,和他合在一起,昧着良心说,“和你最好。”
当晚就看到陈锐发了朋友圈,江译白在下面评论了一个问号。
陈锐回复了两个字,嘻嘻。
葛思宁看了个问号看了很多天。
她寒假就放十二天,上学前,才终于接到了葛朝越的电话。
葛思宁冷漠地吐槽,“知道的说你去建设祖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卖到非洲当黑奴了。”
“……”
葛朝越好不容易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不想浪费时间和她拌嘴,过问家人的近况后,他忍不住说教:“葛思宁,你还记不记得我走的时候你哭成泪人?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吗,因为你平时根本不珍惜我。”
“所以呢?”
“所以你要学会珍惜眼前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哥已经给你上过一课了,你要学会坚强。”
葛思宁直接给他挂了。
葛朝越也不回拨,但是给她发了江译白的航班日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所有人都觉得她闹情绪是因为舍不得。
毕竟这些年,她和江译白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可他终究不是家人。即便是,谁也没有干涉别人人生的权力。
只有葛思宁知道,她是气自己无能。
她以为她只要她展现的依赖足够多,给江译白的感动足够重,在他身边的时间足够长,就可以左右他的决定。
葛思宁认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很多了,可原来在江译白心里,她依旧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没有人能阻止他,也没有人能留下他。
她恨的是这个。
她恨自己没能重要到让他舍不得。
返校以后,每个班都贴了一份倒计时。班主任让值日的同学每天撕一张,提醒同学们离高考还有几天。
新老师不像吴思那么有经验,三言两语就可以调动同学们的士气,班会开了一节课,全是鸡汤。大多数人听到一半就拿卷子出来写了,葛思宁也不例外。
十二天的假期听起来很少,却给了很多同学弯道超车的机会。开学后的第一次小测,很多原本成绩稳定的人考得都不是很理想。文重班每天卷生卷死,下课几乎没人出来,好像根本不用喝水,也不用上厕所,争分夺秒的做派让其他班的同学叹为观止。
葛思宁倒没有刻意和谁攀比,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最后一个学期了,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她每天的放松时刻或许只有晚自习开始之前,广播站放歌的那十几分钟。
冬天还没结束,傍晚天黑得很早,夕阳被沉云压得只剩一线橘光,喇叭在短暂调试后传来广播员的朗读声。
“这首歌是高三x班的陈晓明同学点给物理的歌,谢谢你曾以合格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是为什么现在你再也不来见我了?一首《我怀念的》,送给每一个为此痛苦过的同学。”
教室里发出一阵哄笑,窗外天色暗沉,葛思宁放下笔,打算给自己一首歌的时间休息。
她摸了摸抽屉,想找颗薄荷糖提神,却不小心被凸出来的书页刮了一下手。
她嘶了一声,皱眉,把本子拿出来。
里面夹了一张照片,打开的时候直接就翻到了那一页。
葛思宁拿起来,是一张很丑的拍立得。
是那个庆祝哥哥归来的圣诞夜,她和江译白拍下了第一张合照。却因为拍得不好,被葛思宁独占了,没给江译白。
她看着照片上两个人朦胧的笑脸,耳边传来细碎的响声。
学校的通讯设备都很老旧,连带着放出来的音乐也那么呕哑噪杂。孙燕姿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葛思宁四周萦绕,但是她还是很清楚地听到,有一块石头从心底被丢了出来。
她认识这块石头。
是十五岁那年,和他走在漆黑的、回家的路上,被他的笑声击中的那块石头。
歌词刚好唱到: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
把爱都走曲折
葛思宁想也不想,攥着照片跑了出去。
她飞驰在几近无人的校道上,所有学生都在往教室走,只有她反方向奔跑。速度之快,背影之决然,惹来几道意外的注视,可是没有人能阻止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她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沉重地鼓动着。
迫近校门的那个瞬间,她的脑子里涌现出下一句歌词。
——狼狈比失去难受。
可她不怕。
她什么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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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文末关于石头的出处,详情见第八章:“只有昏暗路灯投射下光芒的小巷里,江译白的一声笑像一颗石子一样掉进她内心的洞穴里。看似瞬间无影无踪了,其实在她不为人知深处,还荡漾着回响。”
终于要表白了!!磨刀霍霍向读者[彩虹屁][彩虹屁]
京都的房子江译白打算一直租下去。
毕竟陈安远还没有高考, 他有时候也要回来,在这座城市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看过陈安远的志愿,他想考离老家近的大学。
但是江译白劝他能考到哪里是哪里,不要考虑太多现实的因素。
“阿姨留给你的钱, 我提前打到你的账户里了。”
江译白自己添了点, 又从老江的养老金里拿了点, 给陈安远凑够十二万。
“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想这也是你妈妈的愿望。”
少年抹了下眼睑,被江译白往胸口砸了一拳。
“行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有必要那么伤感吗?”江译白很放心他, 但是也很担心他。这孩子哪都好, 就是太轴, 认死理,“好好读, 好好考。出成绩的时候我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但是你做任何决定都要通知我, 知道吗?”
“……嗯。”
陈安远怯怯地望着他, “哥,你放心。”
高三的寒假太短,陈安远在老家呆了没几天就回来上学了,江译白也没留下, 跟他一起走的。倒不是不想多陪陪空巢老江,但老爸终日唉声叹气感觉耽误了自己,任江译白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说多了两个人就要吵架。再加上今年多了很多串门说媒的人,江译白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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