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都, 江译白和陈锐见了几次面,都是很普通的朋友聚会,聊聊现状,再聊聊未来。偶尔他们也会说到葛家兄妹。提起葛思宁,陈锐踌躇着建议:“要不你去哄哄她?思宁现在懂事多了,你愿意做小伏低的话,她能理解的。”
江译白不是不能弯腰,但是葛思宁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回想起那天从人工湖返程的路上,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局面,江译白每一次扭头,看到的都是葛思宁的侧脸。
她的沉默比她的跋扈更令人伤神。
所以面对陈锐的指教,江译白摇摇头,“这套对她没用了。”
陈锐咧嘴,“你啊,就是对她太好了。把她的阈值拉得太高了。”
江译白听到这句话,想的却是,所以他的离开相比其他人来说,对葛思宁的打击也更大吗?
他心里充斥愧疚,嘴上却不肯认输。
“她现在不是跟你最好了吗?”江译白挑眉,“你去帮我说说情。”
陈锐可没葛朝越那么容易激,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才不要。妹现在估计恨你都快恨得吐血了,我才不要为了你得罪她。万一她迁怒我,和别人最好了怎么办?”
“……”
江译白难得被气笑了。
不过后来他还是去了一趟葛家。
这几年王远意对他照顾颇多,他离开前去道别是应该的。只是王远意依旧很惊讶他会来,开门的时候还尴尬地挠了挠头。
等坐下来了,他才说:“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你上次送我的泰狮死了一条,刚入土,你就来了。”
江译白这些年送他的鱼不少,王远意都精心照料着。
“没关系,可能是缘分到了吧。”江译白依旧很感激他的用心对待。
王远意给他倒了杯热茶,过问了一些以后的规划,又问他走了以后弟弟怎么打算,在得知陈安远即将一个人生活以后,他想了想,说,“你要不把小陈的电话,班级什么的告诉我?以后我去学校给思宁送饭什么的,可以给他带一份。”
“他自己会做饭。”
“哦。”王远意夸道,“那很厉害啊。小小年纪就能养活自己了。”
江译白笑笑,没说话。
刚才提到了葛思宁,王远意正愁怎么开口呢,这会儿像是找到了契机:“思宁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等过段时间就好了。她可能是这个习惯,一时改不过来。毕竟这一年,她经历了不少……不过说起来也奇怪,朝越和小锐走的时候,也没见她反应这么大啊?”
王远意说到这,有点不好意思,“可能在她心里,你对她最好吧。”
江译白不敢当,“那自然是比不上亲哥的。”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离开的时候江译白交给王远意一封信,他说,“思宁现在不愿意见我,有劳您帮我转交一下了。有的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就算她不原谅我,我也有一些话想留给她。”
王远意说好,祝他一路顺风。
江译白离开葛家的时候,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
他知道葛思宁不在,但是还是往她房间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他想起自己对王远意说的那句“可能是缘分到了吧”……好像也符合他和葛思宁关系的现状。
他们相熟的契机,再深刻的意义也被时间冲散。
王远意的花房变旧了,他送的金鱼也死了,那葛思宁呢?葛思宁也长大了。
想到这里江译白不由得苦笑。
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她那天,他没想过自己会对葛家,对葛思宁产生这么浓烈的情感。
他在信里写:
还记得二十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年轻到看见你捣乱,就兀自判断自己惹上了一个麻烦。我也曾因为别人的话语对你产生歧义和轻视,直到你真正走到我的视野里,我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部分的你。都说人无完人,但是你的整体是那么好,好到所有的不足都可以忽略不计,好到了解过你的人,会将别人所说的缺点都笑纳。
这几年我们独自经历了很多,也一起经历了很多。你长大了,我也是。但或许我长得快一点。我们之间的五岁不仅仅是数字那么简单。思宁,总有一天你也会走到人生的这个程度,去面临离别的抉择,而我只愿你要去的远方,值得你抛下一切。或许说这些太虚伪了,因为我是先走一步的人。我不想说我有多不容易,因为你都看在眼里。解释只会徒增你的压力。你心疼我,我看得到。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里,谢谢你给过我家人一样的眷恋和温暖。虽然葛朝越常常抱怨你很讨厌,但我私以为能做你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所以哪怕是成为你年少时的一段经历,我也觉得很满足了。很抱歉留你一人孤军奋战。你常说自己身处荒野,可惜我也没能陪你到最后。尽管我并不想从你的进行时变成你的过去时,但你始终拥有原谅与否的权利。
思宁,谢谢你的出现,无论是这些年还是这段时间,都谢谢有你在。你的存在让我感觉自己也存在。
祝:高考顺利,前程似锦。
葛思宁是跑着去的,一路上没有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她在那个熟悉的红绿灯前拼命地喘气,心跳随着即将跳转的绿灯秒数而起伏,她后知后觉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刘海和衣服。
她想自己现在一定丑死了。她没带手机,也不知道江译白现在在不在家。但是跑出来的时候她来不及想这么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我一定要做这件事。
她连书包都没有背,浑身轻盈。但是在走进小区摁电梯的时候,却觉得自己肩膀越来越重,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胜算很小,但是葛思宁决定的事情,从来不回头。
她像过往每一次来访一样摁下门铃,里面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一声“来了”。尽管隔着门板,可一听到江译白的声音,她就想落泪。上一次和他对话,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葛思宁猜测今天他也会用对不起来拒绝她的告白,但她得努力装作不在乎。比上次更不在乎。
因为她喜欢他,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事。
“来了。”
声音由远及近,门被打开的那个瞬间,葛思宁好像被一阵阳光刺到双目,明明是这么凛冽的季节,令人瑟瑟发抖的时分,她却浑身滚烫。她的手紧握成拳,在对上江译白意外的双眸的那一刻,将自己长久以来无法安放的心情和难以言说的仰慕,浓缩成一句简单的话语。
“思宁……”
“我喜欢你。”
葛思宁喘着气,胸腔极速起伏,她很紧张,紧张地声音都在发抖。
她咬紧牙关,去面对他的表情。
江译白彻底愣在原地。
甚至手都没能从门柄上移开。
葛思宁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从虚握着变至紧攥。他的脸色蓦地变化,难以置信的语气溢出来:“……你说什么?”
她却还嫌给他的震撼不够,非常坚定地重复。
“我喜欢你。”
她直视着江译白。
哪怕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凯旋的战争,也无所畏惧。
这是她第一次告白。
葛思宁不知道别的女生在表述心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又用了什么方法、在怎样的情景,但即便知道了她也无法参考,因为她喜欢的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也没有那么多机会和时间。
葛思宁看着他抿得发白的嘴唇和皱成近似川字的眉心,感觉说出这个秘密以后,心里最后一点忐忑都飞走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里的柔情和眷恋化成一条小溪,意图途径他这道山川。
江译白听清楚了。
但他无法接受。
他听见自己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个反应在葛思宁的预料之内,她答得很快:“知道。”
他彻底沉默下来。
葛思宁却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不是朋友对朋友的喜欢,不是小辈对长辈的喜欢,而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是真实的,自然而然的。我喜欢你,我想吻你,想占有你,想对你做一切女人会和男人发生的事……”
“葛思宁!”
她越说越不知死活,江译白听到那些大胆的字眼,理智仿佛被烫穿般,使得他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起来。
他急急打断了葛思宁的陈述,他无法想象这样直白且暧昧的话语竟然会从一向天真的妹妹口中说出。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地叫过她的全名。
可葛思宁越是感受到他的怒气,就越觉得畅快。
她扭曲地想,这爱情的苦楚终于不再由她一个人承担。
看到他为她的感情的痛苦,葛思宁觉得好快乐。
所以他还是在意的。
她说,“你叫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现在就给我一个答复。”
冰冷的手柄硌着温热的手心,异感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江译白看着一脸期待的她,这张脸、这双眼睛、这个表情,他在过去几年里看过无数次。他也满足过她的期待许多次。可这一次,葛思宁和葛思宁的期待,他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眯着眼看她,那视线在葛思宁看来具有十足的威慑力。可她的勇敢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他豢养了她的勇气这么多年,如今却报应在自己身上。
“你犹豫了。”葛思宁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语气里的惊喜溢于言表,“说明你在考虑对不对?我们之间是有可能的,对不对?”
“……思宁,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她确信,“不冷静的人是你吧?”
她说中了。
江译白此刻确实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有过太多拒绝别人的经验,却没有一次拒绝葛思宁的经验。
他锋利的目光在葛思宁平静的脸上搜寻良久,最后悲哀且难以冷静地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眼睛从来不骗人。那些真挚的狂热,像火像浪一样席卷着他。
可他该如何接受一个少女的心意呢?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从一个小孩变成一个女孩,看着一颗种子发芽、抽条、脱下花苞、褪去稚气。这过程中不乏他的精心呵护。
他对葛思宁的绽放所怀的心情是自豪,而非迷恋,更不是占有。
想到这里,江译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正常的长辈是不会对这样的孩子产生邪念的,对吗?更何况在她眼里,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他没办法再和她对视,只好背过身去,他不知道葛思宁连他的背影也痴迷。看他的怒气张扬地燃起,她一点都不怕被火舌波及。
可现在,他的侧脸流露出忍耐和落寞。
这低落的情绪让葛思宁不安。
江译白的背影高大且瘦削,背肌紧绷似山峦,随着他沉重的呼吸起伏,一举一动都颠簸着她内心的河流,葛思宁觉得自己就算永远被困在这个背影里也没关系,不和海洋汇合也没关系。
良久,他平息了一点。
转过来问。
“葛思宁,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她装傻,“什么话?”
江译白闭了闭眼,“别让我问第二次。”
“哦。”她见好就收,“你教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你是没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你教过我说,勇敢的少女,前进吧……”
他勃然大怒。
他让她勇敢,让她前进,她就朝他进攻是吗?!
“葛思宁!”
“我在。”
她静静地望着他。
江译白突然就败下阵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空气都要结冰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开口。
“思宁,你明知道我要走了,为什么选择在这时候跑来和我说这些话?”
“是你认为这样就能留下我?还是你想报复我?”
葛思宁却不觉得现在表白有什么问题。
“说不定有我,你的人生会更好呢。”
江译白的喉咙发紧。
“葛思宁,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知道吗?你记得吗?”
她知道,她记得。
可她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所以我才更要说。”葛思宁豁出去了,“你要走,你要离开我,这件事比什么事都重要。”
她太年轻了,也太幸运了,所以不明白前途的重要,也还没意识到未来的渺茫。
她这样不懂事,江译白却松了口气。
他以为是命运接二连三的冲击给了她错觉,于是他名正言顺地回到大人的角度,提醒她:“思宁,别做这样的事。你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我也是。我们都不该停下。”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她俨然已经变成情绪的化身,“你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送我那么多礼物?为什么认同我的一切包括缺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我对你来说其实是特别的,对不对?”
她太执着要一个答案,她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只是原本她以为自己毫无胜算,现在江译白还残存的耐心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他又沉默,葛思宁斗胆说下去。
“你说的这些,是怕耽误我,而不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她的眼睛像初升的星辰一样亮起来,江译白却已经忍无可忍,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将其熄灭。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葛思宁。
他几近冷漠地直视她的希望,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敏感,可他不得不利用这一点,让她明白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呢。”
葛思宁愣住了,过了两秒,她乐观地说:“没关系啊,但是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吧?你对我肯定不止是哥哥对妹妹那么简单,不然你为什么……”
他疲于纠正,索性把话说绝。
“所以,你想毁了我,是吗?”
葛思宁彻底僵住。
“葛思宁,我怕耽误你,这是事实。但同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愿意在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和小我五岁的女孩子谈恋爱。”
他看到她眼眶里漫起来的水雾,江译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对她说出其他难听的话了。
这些已经是他的极限。
最后他像是气极了葛思宁那颗赤.裸.裸的真心,又像是恨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给了她幻想般,阴沉着脸色说。
“除非我疯了。”
葛思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只记得到家的时候,听到动静的父母跟疯了一样跑出来,葛天舒又急又气地想上来打她一巴掌,最后被王远意拦下。
“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说你不见了的时候,我有多担心……葛思宁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敢逃学,你搞失踪……”
所有令人难受的责备都变成了背景音,葛思宁呆呆地站在客厅里,任由王远意横亘在自己和妈妈中间,替自己挡住所有的同时,也忍不住斥责几句。
家里乱成一团,连警察都来了。
葛天舒稍微冷静下来,解释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毕竟家里这样的条件,孩子又没做过类似的事,她怀疑葛思宁被绑架也很合理。
双方攀谈了好一会儿,期间王远意问她:“思宁,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请假,就擅自离开学校?”
葛思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远意焦头烂额地叹口气,“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你别怪你妈刚才说话难听,你都不知道她都快急疯了……”
“上楼去吧,今晚先别下来了。我待会做饭给你吃。”
葛思宁却摇摇头,说不用了。
王远意没听到,推门出去和葛天舒一起收拾烂摊子。
葛思宁在客厅里又站了一会儿,却想不起要换拖鞋,径直回到房间。
等关上门,失去这个世界的所有声音,她的思绪好像才回笼。
那股痛彻心扉的记忆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贯彻每一条神经和筋络,带给她无法摆脱的悲恸。
她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
葛思宁打开灯,在桌子上发现一封信。
相似小说推荐
-
五十年代炮灰起飞了(秉白) [穿越重生] 《五十年代炮灰起飞了》作者:秉白【完结】晋江VIP2025-12-02完结总书评数:1330 当前被收藏数:6542...
-
咸鱼外室,躺平开摸(两看相厌) 本书作者:两看相厌
本书简介:(全文完)大学毕业即失业的沈黛,心灰意冷熬夜看小说猝死,穿成古代一个无所事事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