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虚荣心不敢迈出第一步,此时她的潜意识替她做了决定。
陈安远掀起唇角,又是那样瘆人的笑容,他说:“因为就算我想和他分享学校里的事,他也没有时间听。你知道他每天要工作到多晚吗?我每天跟高三一起放学,到家还要多学半个小时,可他每天睡得比我还要晚。有时候是加班,有时候是为了赚外快,但是不管忙到几点,哪怕是通宵,他都会准时爬起来上班。哪怕是正在经历低烧、重感冒、极端天气,他都没有迟到过一次、请过一次假,因为全勤的五百块钱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葛思宁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就有三百块。
见她愣住,陈安远知道自己刺痛她了。
教养让他不要再说了,但是有的洪流一旦找到出口就会奔腾着倾泻,他也正处于鲁莽狭隘的十七岁,所以自私地认为,中伤葛思宁就能治愈自己的自卑。
他越说越兴奋,尽管陈述的时候胸腔里传来一阵阵痛楚,但陈安远依旧想让从未感受过这种滋味的葛思宁也品尝品尝。
陈安远盯着她,目光如炬。
葛思宁没有一刻挪开视线,目睹他瞳孔里满到溢出来的恶意。
他说:“你知道全勤是什么吗?我说的这些,于你而言很不可思议对吗?你生来坐宾利,住别墅,所以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意外。你哥哥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所以一毕业就能进国企,未来说不定还能进事业单位,可这些机会真的没有你父母的推波助澜吗?你们需要自己挣生活费吗?需要在酷暑里待在风扇都没有的仓库里搬东西吗?需要在寒冬里迎着冰雹出门,就为了晚上回到家能开上暖气吗?哦,你知道燃气费现在多少钱一度吗?”
葛思宁在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中卸力,一开始她还抬着下巴想要解释,可听到最后,她突然觉得很悲哀。
她和陈安远,都很悲哀。
一个过早地感受到生活的重量,自尊心被压垮成扭曲形状。一个天真到愚笨,面对每一场毫无征兆的冲击都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都活在双面镜子里,对另一端怀着无尽的幻想。
陈安远紧握着门把,下结论:“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是不会理解我们这种人的世界的。”
他屡次用到“我们”这个词语。
我们是谁?你和江译白吗?葛思宁在心里反问,所谓的这种人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世界?
葛思宁很想问,但是她没有问,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得到答案还是根本不想得到答案,她更害怕她问了以后会激怒陈安远,让他肆无忌惮地阐述起他口中那个她没体会过的世界,她只要一想到江译白在这样的世界,她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陈安远把行李丢进门,此时出现他面前的所有东西都碍他眼似的,被他粗暴地对待。
葛思宁就伫立在门边,看他忙前忙后。
东西搬完了,陈安远问还站在那的木头人:“你走不走?”
葛思宁不是不想走,她是不知道怎么走,她从遍体生寒的身体里找回一丝思绪,她想这人怎么这么烦?在对自己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以后,居然当作无事发生,觉得听的人不会有一点影响。
陈安远见她沉默,以为她在耍赖。
他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葛思宁怎么敢用同一招来对付自己?
江译白或许吃这套,可他不吃!
“你到底走不走?”
“我……”
“你不走我就把你丢下楼。”
葛思宁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即便是言语上的。
她委屈至极,心想自己就算今晚睡在楼梯里,也不管你什么事吧?!
她提了口气,想要反驳,可是缓过神来的瞬间竟然是委屈先涌上来。
眼泪从眼眶里飙出来,别说陈安远了,连葛思宁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揉了揉眼睛,不愿在讨厌的人面前丢脸。
她小声说了句“走就走”,不过完全震慑不到陈安远。
然而比关门声来得更快的,是电梯到了所按楼层,停靠的声音。
江译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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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哥:最近学了点散打,拿弟弟练练手。
非常怕被骂的作者在此狡辩:看官们不理解弟弟的想法是很正常的,看生气了、替妹委屈也是正常的,我写的时候也觉得逻辑神经,脑回路清奇,但是十七岁的男生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哂笑)。
其实葛思宁当下的情绪比起伤心, 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毕竟在陈安远告知她这些“真相”之前,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虚伪——她一边为自己的生活痛苦,一边从未真正感受过生活的重量,这样的葛思宁确实需要一个突破瞬间。只是这个瞬间未免来得太快, 方式也太粗暴了。
葛思宁的敏感赋予她无上的天赋, 但是也会有缺陷, 例如她对幸福的反应总太迟缓,对悲伤的感知却会加倍。
她原本的计划是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江译白一点时间,她需要缓一缓,而他们的关系走到今天, 也只剩下细水长流这一种手段。
所以当江译白就这样出现在葛思宁破碎的当下时,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
“思宁……”
葛思宁红着眼框在他惊讶的视线里摁住即将下行的电梯, 并忽略江译白的声音和余光里他已经抬起来的手臂,在电梯门合上又张开的瞬间和他擦肩而过。
蛋糕盒子上的塑料薄膜蹭过他的手背, 葛思宁当着他的面摁下楼层, 江译白始料不及, 竟然没拦住她。
他反应极快地摁下了下行键, 电梯门如他所愿地敞开了,可葛思宁独自一人站在里面,整个人都快缩进角落里。
她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笔直地迎接他的关心,江译白忽而冷静下来, 垂手,放她走了。
他就是想到这个时间段,葛思宁可能会和陈安远碰上,才着急赶回来的。
不过他不是担心两人起冲突,而是觉得与其让葛思宁误打误撞地知道自己有个弟弟, 还不如正式介绍一下两人。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已经以更难以收场的方式发生了。
江译白看向陈安远,弟弟也看着他,只对视一瞬,便垂下眼。
江译白上前,看到他还堆在玄关的行李,语气冷淡又无奈地问:“怎么回事?”
他一边问一边给葛思宁打电话,她挂了,江译白给她发了注意安全、到家记得说一声的信息后,又转头给葛朝越拨去电话。
“嗯,她来找我,走的不太开心……原因我晚点和你解释,你先……”
陈安远听着他打电话,心想,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在乎葛思宁,否则应该追下去才是。
殊不知就是因为江译白太了解葛思宁了,才会从她转瞬即逝的表情和眼神里判断出,她目前不想面对自己。
得到葛朝越的回复,江译白才放下手机。
他刚下班,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凉意,和揉不散的疲惫。
他再次看向不语的陈安远。
弟弟当下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初说要退学去打工,不再花老江和自己一分钱的时候——自认为有傲骨,实则也心虚,甚至底气都不足,但是低不下头。
他把陈安远拎到客厅,自己坐在沙发上,陈安远被他提着领子放到面前。
江译白最后一点耐心都用来提问了:“你和葛思宁说了什么?你骂她了?”
他一直都知道陈安远对葛思宁有恶意,但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让他相信陈安远。他知道他或许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却一定是个善良的孩子。伤害别人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可是现在,陈安远让江译白很失望。
如果他没有对葛思宁做什么不好的事,那么此刻早就开口解释了。他很怕被江译白误会。这害怕是令人心疼的,本质上他是害怕自己被二次抛弃。过往无数次闯祸,甚至进局子,闭口不言是因为江译白能从别的地方知道真相,陈安远才有了沉默的自由。现在却不一样。没人替他辩解了,他得自己认错。
陈安远下巴紧绷,垂在身侧手紧握成拳,过了几秒,又松开。
他吸了口气,把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说完最后一句,陈安远心里那块石头落地了,他终于能够为自己辩解:“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凭什么她生来高高在上。我就算了,哥你对她那么好,她不也还是不领情?你之前让我给她送早餐,她不吃就罢了,还丢进垃圾桶里……”
关于葛思宁的“劣行”,陈安远可以列举出一百件。大到不识好人心,小到看人时总是不屑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不自知的优越感,令人恨得牙痒。
他滔滔不绝地举例,全然忘了才跟葛思宁解释过自己没说过她的坏话。
陈安远鲜少这么激动,但是很快,他的激动就退潮了。
因为江译白看他的眼神,从严厉变作审视,脸色也越来越深沉。
陈安远像是终于从自己劫富济贫的好汉梦中醒来,意识到这是现实世界。
他住了嘴,可是江译白并没有开口。
双方沉默着,陈安远错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拉锯战。
但或许江译白完全没有想过要和他争论,葛思宁这个人是好是坏,他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陈安远的品性,竟然在自己误判中逐渐堕落至此。
江译白在他闭嘴的瞬间里低下头去,暖色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陈安远只看得到他瘦削的下巴,和微微抿起的薄唇。
良久,江译白对他说。
“阿远,我的不幸和思宁没关系。你的不幸也是。”
陈安远心跳漏了一拍,心里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舟在江译白的话中沉没。他的心虚被击碎了,张唇,才发现声音已经哑了:“我知道……”
“甚至我们所有的不幸,都和别人没关系。”
江译白站起来。
之前逃学打工的事情,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教训过陈安远。
因为他认为人都有自尊心,棍棒教育副作用太大,见效也不持久。
且陈安远本性就是这样执拗,多说无益,不如放任他撞个头破血流,痛了就知道拐弯了。
但是现在,江译白的想法改变了。
他捏了捏眉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且深沉的叹息,听得陈安远心脏一紧,恐惧从背部爬上来,一寸寸啃噬着他的肌肤。
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江译白却步步逼近。
“哥……”
他终于求饶,却被江译白一拳打翻在地。
陈安远猝不及防,在地毯上滚了一段距离,踉跄着倒下来。
长这么大,他打架就没输过。在老家的时候,他就是远近闻名的“霸王”。学校里甚至有同学问过他,你这么厉害,你爸和你哥都不敢管你吧?陈安远那时回答:“没有。”
他们家不打小孩。
所以这是陈安远第一次挨打,也是第一次不敢还手。
他在江译白一拳又一拳里爬起来,攥着江译白青筋暴起的手腕说我知道错了,不停地喊哥,又喊老江,可江译白竟然一点也不心软,对他认错的态度不置一词,颇有种今天不把他打死在这里誓不罢休的意思。
身体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感,口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陈安远脸上全是眼泪和汗水,淌过破皮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这教训持续了多久,江译白似乎是知道他不敢还手,所以专门挑不是要害又足够钻心刺骨的部位打。
收拾到最后,江译白揉着手腕站起来,丢给他一个医药箱,就径直回了房间并甩上了门,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陈安远。
陈安远躺在地板上,躯体随着殴打而偏离了地毯,此时身下冷冰冰的地板所带来的寒意正穿过衣服渗入他的身体。他企图站起来,但是一动就扯动到伤口,他不自觉地抽气,却又很快闭嘴。
少年的眼泪风干在干冷的室内,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
房子的隔音不好,他害怕江译白听到。
江译白把加班要做的工作在房间里做完了,才慢半拍地察觉到室外没了动静。
他也不担心,因为陈安远应该对处理伤口这种事很熟练。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胳膊酸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突然使过蛮劲所致。
老实说,他的指骨很痛,握鼠标的时候屡屡手抖,以至于频频出错,让同在线上的邱禾发来询问:“你怎么了?”
江译白的兼职是邱禾介绍的,她和学校里的老师关系好,平时老师做项目有什么打杂的活都会交给她,要么给参与名额要么给钱,总之都能捞到好处。
她放长假一向不回家,老师假期想找帮手基本第一个考虑她。今年刚好活多,于是邱禾在得知江译白回来京都以后,便问他愿不愿意接这个工作,价格比市场价差不多,还能学到点行业经验。
江译白答应了,这段时间总是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
邱禾问过他:“宿舍不是还可以住吗?你两个舍友还在呢,你直接搬回来不就好了。”
江译白想到葛思宁,摇摇头说算了。
看到这句关心,江译白回复了一句:“没事。”
邱禾发了个“哦”的表情包,“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你晚上还有事是吗?”江译白礼貌地问。
“没有啊。就是觉得你有点累了。”邱禾回复,“你很少出错的。是你弟弟回来了?吵到你了?”
他不爱和别人倾诉私事,客套地回答:“不是。确实有点累了。”
“那就好好休息吧!”
“主要是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上班了,到时候这个数据可能要你自己来弄。”
邱禾看着这条信息,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暖意。
她捧着手机在床上转了个圈,差点把电脑抖掉了,舍友问她:“发什么神经?”
另一个舍友露出暧昧的微笑,“我看啊,八成是她的准男友给她发了什么甜蜜短信吧!”
邱禾嗔怪道:“别瞎说!”
“哎哟,还不承认。”
她做了个鬼脸,刷地拉上窗帘,任由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自己和江译白。
邱禾回复:“没关系!这段时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特别谢谢你。”
江译白说:“拿钱办事而已,谈不上谢。”
她咬着唇,想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
邱禾试探地发了一句:“那你下次回学校,是不是就是答辩的时候了?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不如在你上班之前,出来吃顿饭?”
然而等了良久,江译白都没回复,不知道是拒绝,还是去做别的事了。
邱禾气得把手机一丢。
真是冷淡!
徐静今天本来不想出来的,但是考虑到要给做错的人认错的机会,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陈安远的邀约。
等待的时候,一个脸上贴满创可贴的人朝自己走来,徐静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结果那人居然在自己面前站定了。
徐静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这个长出短茬的丑脑袋和这张满脸伤的脸,她没忍住伸手掰了下陈安远的下巴,把他整颗头三百六十度无死地看了一遍,才问:“谁这么厉害?把你打成这样。”
陈安远脸色阴翳地答了一句:“我哥。”
徐静边走边问:“什么情况?你干了什么大事,让译白哥这么个斯斯文文的人都动起手来了?”
陈安远不语,垂着头往前走。
徐静在一边叽叽喳喳个不停:“你这样不行啊,你贴创可贴有什么用?你看颧骨上面这块伤,都遮不住,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她说也就算了,还上手去摸,惹得陈安远嘶了一声,退开了一点。
今天本来是要请她吃饭的,但是徐静当即改了主意:“我陪你去医院。”
陈安远装没听见,徐静推了他一把,“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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