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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尔(发电姬)


云芹和陆挚忙把人放下,见小甘蔗无事,又笑了。
今日除了给何玉娘买花布,又买了点年节礼,送姚益、段砚、桂娥等。
结账时,陆挚手里提着满满的东西,等掌柜找铜钱。
店铺外的小巷子里,有人吆喝卖山楂糖葫芦,糖葫芦一个个饱满圆润,红通通的,晶莹剔透。
小甘蔗吸溜口水,云芹也馋。
她抱着小甘蔗到了那摊主那,摊主问:“娘子买多少啊?”
小甘蔗飞快伸出两根短手指,被云芹按下去,她道:“一串便好。”
两人拿二十文买了一串。
小甘蔗舔了几口,累了,泪眼汪汪发现自己吃不了。
云芹:“哈哈。”
牙没几个的小孩,还挺贪心,自己都想吃一串。
她当着小甘蔗的面,“啊呜”一口吃下一个糖葫芦,甜滋滋。
小甘蔗急得摆双手:“慢、慢!”娘亲吃慢点,她还没吃够呢!
陆挚在店内看她们,忍俊不禁。
小甘蔗又张大嘴,云芹怕她真咬到了,避开,阳光下,她鬓发簪着的一根嵌金珠乌木簪,闪闪发光。
陆挚记起不久前他去金银铺打这簪子,意外遇到宝珍郡主。
当时宝珍张张口,似乎想问云芹,最后却没问。
陆挚清楚,云芹看得开,宝珍没和她看雪,她就自己看雪。
一段关系里,她不轻易倚赖人,自然也不为之黯然神伤。
不过,云芹不纠结,不代表不重视。
可是若在金银铺,宝珍如果不打算问云芹,他却告诉云芹,可能叫云芹平白失望。
不说,又差了点什么。
头一次,陆挚竟不知该如何做。
揣着这个念头,这日上值,他问王文青:“若我和你有了矛盾,该如何和好?”
王文青翻到下一页,整理资料,头也没抬:“拾玦兄怎也会想这事。”
陆挚:“咳。”他是为妻子想的。
王文青不知自己躲过一“劫”,说:“不过,咱也会起争执吗?”
陆挚:“是人就会争吵。”
王文青:“那该看为什么争吵吧。”
陆挚当即想到,对云芹和宝珍来说,这事并不是大事,有何说不开的呢?
他定下心,或许找个时间,须得和云芹说一说金银铺的事。
衡王府设在南街,前几年都是宗室打理,如今府上主子归来,也有了人气。
郡主不能自建府邸,衡王替她在后巷开了一道门,气派不低,说是“郡主府”也不为过了。
这事因不符合礼制,过去被参过,皇帝却笑呵呵的,从此便没有人提。
今日宝珍回府,就是从这道门进来。
不久前,她在路上闲逛,发现不远处,云芹带着一个小女孩买糖葫芦。
那小孩一团可爱,白瓷般的皮肤,和云芹如出一辙的清澈漂亮眼睛,应当就是小甘蔗。
她心内一紧,只犹豫了一下,云芹和小孩就走了。
此时,她把婢女甩在身后,越走越快,跑进屋里关上门。
原先她没有告诉云芹,自己接触东街陆家的人,就是想先了解陆仲圭。
说不定,她们能做妯娌。
怀揣这种心思,她见过陆仲圭,发现他和想象里不一样,她心里失望,还是忍着,没那么快翻脸。
到头来,清水巷和东街陆家关系坏到断亲。
她岂非自作多情,还叫人摆了一道?
想到这,宝珍无地自容,连带着都不好去见云芹。
这段时日,她没有和云芹往来,思来想去,买了她写的话本。
买来她又后悔,拉不下脸。
话本在桌上放了好几日,被反过来盖着。
宝珍原想眼不见心不烦,但原来不见还是烦。
她自己在房内踱步,许久,还是摸向话本。
她就想看看云芹写得如何而已,没有旁的意思。
郡主最近情绪不好,府上仆役尽量收着声儿。
今日她出去一趟,似乎伤了心,晚饭都不吃,婢女端着饭菜来,凉了就不得不换新的,王妃亲自来劝也没用。
到了夜里,王妃带着婢女,还在敲门:“我儿,还是吃点吧,再如何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出气。”
本是许久没动静,突然,宝珍开了门。
王妃和几个仆婢吓住了,赶紧问:“怎么了?”
宝珍绷着脸,说:“娘,我想买新的话本,我要看。”
王妃见她肯出来,心里欢喜,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宝珍强调一句:“不要别人的,就要‘餐饭生’的。”
年节前一天,云芹攒了点稿子,合起来两万字,卖得二两银子。
这钱数可不低了。
她后来最高卖了一两银子,二两银子着实是没见过的。
马东家笑眯眯解释:“有个娘子指定买你的稿子,一次要一百本。”
云芹惊讶:“一百?”
马东家挤眉弄眼,小声说:“是啊,听说是衡……上的。”
他不敢妄议,用手指了指上面。
云芹:“……”她知道是谁买的了。
她一边想着,慢慢走回家,院子里,陆挚正和小甘蔗玩皮球,见她这般,便知道该和云芹说说宝珍。
他还没开口,云芹先说了书肆发生的事。
云芹说:“买家是衡王府的人,只能是宝珍了。”
陆挚把小甘蔗抱给沈奶妈,说:“她倒是财大气粗。”
不等他再开口,云芹轻抬眉梢,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半拉半推他,说:“好秀才,替我写个给宝珍的拜帖。”
他字好看,写拜帖从来是无往不利。
陆挚笑道:“好吧好吧。”
他们才进屋坐下,墨都没磨,沈奶妈抱着小甘蔗,慌慌忙忙跑回来:“老爷,娘子,来了好大一根金子!”
云芹和陆挚面面相觑,一根金子?
直到他们到陆宅正堂,才发现,真是一根金子。
金子有半个手臂粗和长,似竹子,却又不是竹子,线条精美,工艺精细,再定睛一瞧,正是甘蔗。
这么大一根,还是实心的,实在让人瞠目。
何玉娘都被金甘蔗一唬,不会是有人贿赂上门了吧?
她小心翼翼问来人:“这是?”
送礼的是衡王府的管事,态度很谦卑,道:“叨扰,这是我家郡主托人早晚赶出来的,送给陆宅的年礼。”
云芹回过神,她再爱金子,也受不得:“我不好收。”
管事:“请娘子收下,不然郡主以为娘子依然不理会她,要恼老仆。”
原来,宝珍要靠这种方式,试探云芹会不会和她联系。
云芹笑了,真是有钱又爱面子的小郡主。
她只好说:“好,我暂且收下。”
管事放了心,千万感谢。
一旁,陆挚无言片刻,他不久前才给云芹打一根金珠簪子,如今,郡主却给她送了一樽金甘蔗。
这郡主相当无理取闹。
不过……他看云芹两眼放光,又好笑,是他想多了,她们有自己和好的办法。
果然这日之后,云芹和宝珍顺理成章见了面,宝珍有些埋怨:“我不送你金子,你就不理我。”
云芹回:“真金不换。”
四个字就叫宝珍舒坦了。
自然,云芹和她说开后,把那小臂粗的金子送回她,它价值超千两银子,家里真收了,陆挚就要成御史台常客。
不久后,宝珍又送来一个长宽半寸的金蔗。
金子虽小,雕刻得栩栩如生,枝叶舒展,纹路细致。
云芹想起从前在长林村时,邓家送了邓巧君女儿何金燕的小金燕。
宝珍有心,送它是希望小甘蔗快乐平安长大。
这回云芹没再推拒,替小甘蔗收下。
她用红绳穿起它,挂在小甘蔗小手腕上,藕节般白嫩的小手,多了一点金色。
小甘蔗摸它,叽里咕噜:“金纸,金纸。”
云芹纠正:“金子。”
小甘蔗:“京纸。”
云芹说:“那就京纸吧。”
陆挚笑看她们玩小金子,又摸摸空荡荡的袖袋——他得多打金簪子,别给比下去了。
这一年后,骆清月进京了。
阳河县里他已经待不下去,最终在陆挚的建议下,他决定来盛京谋生。
关于他判罚,在去年已定好,死罪可免,但是要刑三十杖。
不过,因段方絮、杜谦、陆挚等官员坚持反对,最后,大理寺钦定,只要他不再犯,便可免于刑罚。
至此,阳河县案牵连的大小案件,也算结束。
遗憾的是,骆清月成了罪人之身,因前朝和本朝没有先例,他无法再参加科举。
得知他上京,云芹和陆挚早早到渡口接他。
从阳河县到盛京水运普遍开通,上京并非那么艰苦的事。
他们两人吹了会儿江风,一艘阳河造大船靠岸,人声鼎沸里,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小包袱,从船上跳下来。
骆清月高了,也瘦了许多。
不过,他眼底并没有灰心。
他小跑过来,激动地看着陆挚和云芹,就要跪着行礼:“老师,师母。”
陆挚扶他,发觉他手上的尾指扭曲,应是断过,没有养好。
这孩子过了一段很曲折的时光。
云芹道:“回去吧。”
清水巷第二进院子,也就是有陆挚外书房的院子,还有好几个厢房,本来是给家里男丁住的。
陆宅人口少,它们都空着,李佩姑收拾出来一个,给骆清月住。
骆清月见了长辈何玉娘,何玉娘宽慰他,说:“往后日子会更好。”
骆清月:“是。”
至于他要做些什么,陆挚还在替他打算。
前不久,姚益说:“你行走官场,身边没有个长随,总是不方便的,你那学生是个信得过的,如何不用他?”
陆挚习惯事事亲力亲为,姚益说的却也有道理,多一个人,多一双手。
只是,他和云芹讨论后,还是不想让骆清月仅仅当长随。
若非这场变故,骆清月在举业上,不该止步于此。
过了几日,陆挚想到一个好去处,同王竹问了萧山书院的书伴情况。
王竹道:“书院里是还缺书伴,虽说不能科举,但他依然能学习,以待来日。”
王竹向张先生推荐骆清月。
机会是陆挚和王竹筹谋的,可骆清月能不能进萧山书院,还得看他自己。
张先生亲自考校他,他听说骆清月这两年不易,却没想到他没落下功课。
原来,骆清月虽在秦家躲了小半年,但日日在柴房读书。
张先生满意了,收下他。
至此,骆清月进了萧山书院,平日住在书院学舍,一月得两贯钱当月银,需得专心抄书、助书院学子科举。
待休假,他会来拜访云芹和陆挚。
有一回,小甘蔗发现他扭曲的尾指,很是好奇,看得呆住。
私下里,云芹轻声和她解释:“那是你骆哥哥的伤口,不能一直盯着。”
小甘蔗:“疼。”
云芹说:“是疼的,你看它,他也疼。”
小甘蔗似懂非懂,摇摇头:“不看了。”
云芹笑说:“你去叫他来吃饭。”
这个阶段的小孩很好使唤,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小甘蔗吭哧吭哧,跑去 第二进院子。
屋内,骆清月在整理手札。
他一抬头,就看到对面陆挚外书房门上,那块御赐“三元及第”牌匾,充斥了厚重与风光。
他钦佩老师,难免想到自身。
对他而言,便是秀才的功名,也别想了。
他缓缓低头揩眼角,忽的,只看房门口多了一道小小的影子。
他一愣,且站起身。
小甘蔗扒拉着门口,一笑,声音脆甜道:“骆咕咕,吃饭啦!”

这顿饭摆在陆宅正堂。
前两年接手宅子后, 陆挚和云芹都喜欢它的格局,没怎么动过,到现在,旧家私泰半是前主人留下的。
比如正堂的梨木岁寒三友纹多宝阁, 原先空荡荡, 如今被架, 塞了书稿。
书稿混乱中有序, 有些是陆挚的, 有些是云芹的,何年何月何日写的,都分门别类贴了签,方便查找。
家中有内外书房, 却还不够存,可见他们读书之丰富。
时人家里正堂少不了画幅, 挂在陆宅的,就是《小鸡炖蘑菇》。
前不久, 云芹和陆挚在家一起把它装裱起来。
它总算结束了赤裸生涯。
此时,正堂置一张梨木葡萄缠枝八仙桌,并几个绣墩子, 李佩姑端着冒着热腾腾香气的菌菇老鸭汤,道:“汤来嘞!”
骆清月抱着小甘蔗进屋, 眉眼带着温情笑意。
沈奶妈端了净手的铜盆,云芹接过小甘蔗,两人在温水里搓洗手指。
洗完, 云芹轻甩水,往旁边陆挚袖子上擦掉余下水渍,小甘蔗有样学样。
陆挚袖子上, 留下一大一小浅浅巴掌水印。
彼时,陆蔗以为别人家也一样,后来,她与身边玩伴说起这事,才知道她们从小不曾擦在父亲袖子上。
便说堂上众人见状,习以为常,纷纷落座。
家里没食不言的规矩,陆挚问骆清月:“可还习惯?”
骆清月已进萧山书院大半年,他忙也点头:“张先生宽宥,我偶有犯错,他也不恼,我学到许多。”
陆挚:“……”和他认识的张先生完全不一样。
转而一想,过去张先生对他、姚益等学子严苛,堪称暴躁,是为敦促他们。
骆清月断了举业,张先生也就温和了。
他只是笑笑,说:“这就好。”
到如今,陆挚已不为骆清月惋惜,他能静下心在书院修习,可见性子百折不挠。
有此等心性,在哪都有机会出头。
倒是骆清月因不知张先生的经历,只觉他不与朝官往来,断了和陆挚的关系,十分可惜。
简单问过后,陆挚给云芹和小甘蔗夹菜。
夹给小甘蔗时,他用筷头挑开没有骨头的肉块,压碎。
小甘蔗艰难捏着勺子,认真严肃地戳着肉糜。
骆清月又说:“前几日,我替张先生裱画,遇到一位段大人府上的门客,他问了我情况,请我去段府。”
“这个段大人是……”
陆挚愣了愣,说:“应是工部尚书段方絮段大人。”
去年前工部尚书告老还乡,皇帝点了当时四十岁的段方絮接任尚书。
四十岁的二品大员,在本朝足够年轻,可以说,深得皇帝信赖。
骆清月知道,自己能保命,全靠老师和几位朝臣运作,其中就包括段方絮。
他说:“老师,我该如何做?”
他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当安稳的书伴,要么去段府当门客。
段府看重的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学识,是他的身份,己巳案的受害者。
陆挚想了会儿,说:“看你志向,若要安稳,那就不动应万变;若要上进……”
他没有全说,骆清月却也意会。
他赶紧放下筷子,拱手道:“学生明白了。”
云芹听他们说,本来慢慢吃着,目光跟着骆清月的筷子,落到桌面上。
小甘蔗的眼神也随她,落到桌面。
她忽的意会了娘亲,举起勺子,舀了点吃的,伸到陆挚碗里,又对两个男人说:“吃吧,吃吧。”
大人就是事多,有话说不能等吃完么。
几人都忍不住笑了,桌上的正事也揭过。
十三年还有一件大事,万寿天成节。
万寿天成节是皇帝诞辰,往年罢朝一日,今年因是他老六十大寿,加之内帑有钱,罢朝三日,举国同庆。
宫里摆宴席,百官与家眷皆进宫贺喜。
下午未时,陆宅忙忙碌碌,云芹按着后脑勺发髻,李佩姑挑出一根金丝三股钗,认真帮她压好头发。
陆挚换上大典才穿的绯红朝服黑色皂靴,头发挽得仔细,再戴上长翅帽。
小甘蔗在大人间转来转去,见陆挚的官帽,她伸出手,说:“摸一下。”
沈奶妈抱着她起来,陆挚不知情,正好回头,帽上长翅差点扫到小甘蔗脑门。
小甘蔗:“哎呀!”
陆挚摘下帽子给她,笑说:“给你玩。”
云芹进门时,就看小甘蔗戴着陆挚官帽,帽子太大,盖住她半张小脸,因为看不到前面的路,她摸黑瞎走。
很快,她抱到一个大人腿,虽然眼前还是黑的,她还是高兴地说:“娘亲!”
云芹拔走帽子,大大亲了她几口。
小甘蔗咯咯笑着,但看云芹也穿得正式,忽的反应过来:“你们要出去玩了。”
云芹:“是呢,皇帝生辰,我们去庆祝。”
小甘蔗:“又不带我。”
云芹眨眼,示意陆挚说话,他只好接过话头,道:“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小甘蔗眼儿一转,说:“我要一样的,和你们一样。”
云芹:“好啊,我们给你带宴上的。”
小甘蔗:“早点回来啊。”
她说话和小大人似的,惹得云芹陆挚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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