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他自己都习惯了。
于是,陆挚抱住她,用下颌胡子扎她脖子的肌肤。
云芹痒得直笑,扭来扭去的,却实在躲不开。
陆挚也满意地笑了。
她轻轻哼一声,从鬓角捋啊捋,捋出一缕头发,捏着发尾,戳陆挚脸颊,还一边叨咕:“痒不痒,痒不痒?”
陆挚呼吸一窒,只知面上不痒,心痒。
他低头要亲人,云芹:“胡子!”
春闱一结束, 有举子彻夜笙歌,不醉不归,也有如陆挚这般,同老师告知题目作答过后, 就闭门不出的。
过几日, 姚益邀他和段砚到城南酒楼的雅间吃酒。
陆挚和段砚自是欣然前往。
他们一个尚在考功名, 一个秀才白身, 一个当官的, 到此时还混一起,可知是有几分“臭味相投”。
酒盏满上,陆挚慢慢吃了两杯,因云芹怀有身孕, 对味道敏感,他放下杯子, 请小二换成茶。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不胜酒力。
但姚益和段砚自是见识过他酒量, 两人略一猜测,就知道缘故,纷纷闭口不问。
只一点, 姚益见陆挚面上白净,还是好奇:“我以为你这几日躲在家里, 是去蓄须了。”
陆挚:“这事不急”
段砚问:“你都成婚了,打算何时蓄须?”
陆挚想起什么,一笑:“云芹不喜, 以后再说吧。”
姚益、段砚:“……”
得,躲了一遭还有一遭。
各朝代男子有蓄须的传统,到本朝, 经贸发达,市井繁华,若非大家族,蓄须并非那么刻板的事。
大部分男子,会选择而立之年左右蓄须。
比如姚益,这几年增长的不止年纪,还有唇上两撇胡子。
自然,盛京的时尚以文人为主,文人以文臣为主,文臣又以今上为主。
这便不得不提及一则逸闻。
当今皇帝从青年开始,胡须就很稀疏,根根分明,直到如今他五、六十岁,胡子也稀稀拉拉的,不成气候。
然而,包括昌王和衡王在内的皇室子弟,偏又须发茂盛。
可他们老子须发淡,做儿子的哪敢一把美髯各处招摇?何况这个老子还是皇帝。
于是,他们很自觉剃掉美髯,据说衡王二十多岁剃须时,还掉了几滴眼泪。
皇室看淡须发,难免影响文臣,从而渐渐影响风尚,年轻男子不蓄须也不奇怪。
盛京是这情况,对乡野人家而言,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做。
大部分庄稼汉没有精力打理长胡子,除了有点地位的比如保正,或者四五十的男子,年轻男子也不爱蓄须。
这就是云芹看不惯胡子的缘故。
撇开胡子不说,几人吃着茶酒,讨论本年会试。
散伙时,段砚还在兴头,还要约晚上。
这回,陆挚还没开口,姚益抢着说:“我要回家陪妻子,拾玦也一样,文业,你回家陪侍郎大人吧。”
陆挚笑了,道:“等你娶妻了,也可以和我们这么说。”
段砚咬牙:“你们等着。”
内城榆林街,昌王府。
王府经十几年扩建,吞并左右府邸,占据半条街,因而此街被戏称王府街。
但王府的幕僚官员还算谨慎,昌王便命人不得再提“王府街”。
王府碧瓦红墙,鸟革翚飞,其中气派奢华,光用眼睛是看不过来的。
自衡王去了西南,当今还没外放出去的王爷,就剩下昌王,剩下的皇子都没封王,还都比他小,甚至小三十岁的都有。
可见来日,昌王极有可能登大宝。
也因此,昌王派系在朝中势力不俗。
这日在外书房,昌王脖子周围罩着一圈布,贴身大太监躬着身,亲自用小剪子替他剪掉下颌胡须。
王府家仆赖矮子缩着脖子,从屋外进来,行跪礼:“王爷万安。”
昌王闭着眼睛,问:“怎么样?”
赖矮子:“王爷交代,小的不敢怠慢,妥妥帖帖地办好了。”
赖矮子是去针对兵部侍郎陆湘的儿子了。
陆湘有两个儿子,小的那个在国子监读书,去年秋闱未中。
大儿子则承蒙祖荫,年初经陆湘奏请,任御史台从八品主簿。
此回,赖矮子给御史台某个官员送礼,托请好好“照顾”陆湘的儿子。
大太监收了剪子,昌王睁眼,他对镜摸下颌,说:“这姓陆的,真叫人不爽。那个陆挚,你看今年考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陆挚得罪秦国公府,昌王自有耳闻。
只道读书人的笔锋最难控制,一封信,竟能搅乱盛京的平静。
赖矮子回话:“这……小的不好乱说。”
再不喜陆家人,昌王和秦国公也不能如何,且不说主考官们如今被锁着改卷,若真要横插一脚,触碰的可是庞大的读书人群体的利益。
昌王也清楚,否则,事前就有动作了。
他在可惜胡子,也没了心思,只道:“算了,先等陆家动作。”
总有人比自己还不乐见陆挚得势的。
云芹怀孕,不仅闻不得重的味道,也比平日更犯懒,吃得倒是更多。
除了日常走动,平时,她就在屋内看看书,练练字。
几日前,她从林道雪那借了本书,林道雪也说了,里面故事当不得真,只是整合说书人的故事,故称话本。
饶是如此,云芹也看得新奇,里头还有闺秀迷上俊书生,赶着送手帕的桥段。
她瞥瞥坐在窗外桌子处的陆挚,他正在整理书稿,侧颜如白玉清冷。
她问:“陆挚,你收过闺秀的手帕么?”
陆挚微微一呛,说:“天地良心,从未。”
倒是他以前在萧山书院时,见过有些男的会这般幻想。
云芹搓搓手指,继续翻几页,本来还觉得有趣,看到某一页,便觉得没意思了,收起书。
陆挚:“怎么不看了?”
云芹摁了摁书皮,说:“里面书生轻易考状元,但你很不容易,我就不喜他了。”
这话如何教陆挚能不心花怒放。
他心情一好,就替那虚构人物说了句话:“笔在作者手里,自然随他心情去写。”
云芹细想片刻,忽的眼眸发亮:“我想试试。”
陆挚:“嗯?”
云芹说:“写话本。”
自打上盛京后,她卖过帷帽,接过一些活计来做,但成效都一般,不亏但也没赚多少。
好在陆挚中举,家中已不算拮据,她有足够的时间,琢磨自己想做什么,眼下他一句话,提醒了她。
之前她和何桂娥、何玉娘讲“罗刹案”,真把她们吓着了。
她跃跃欲试,陆挚自然支持。
几日后,云芹洋洋洒洒写了三百字。
灯下,陆挚捧着她的书稿,逐字阅读,生怕一不留神就看完了。
过了会儿,云芹看他始终盯着字,也没个没动静,小声问:“如何?”
陆挚问:“这是你小时候的事吗?”
云芹:“你怎么知道?”
陆挚闷声笑:“那个偷吃供品的人,像你。”
云芹:“不止我吃,道人也吃。”
原来这几百字,是讲了她和山神庙里一女冠道人吃供品的事。
她写这个是受“罗刹案”启发,“罗刹案”不好化成文字,可她记忆里,和神鬼有关的,只有千里之外阳溪村的山神庙。
很快,陆挚看完几百字,催促:“后面呢?”
他不是刻意捧场,是真感兴趣,只想知道更多云芹小时候的事。
霎时,云芹生了信心,又狂写两百字。
她写多少,陆挚就看多少,津津有味的,末了,此篇大约千字,便名《打醮记》。
因云芹吭哧吭哧写了几日,稿子修改得脏乱,陆挚就替她誊写一遍。
没几天,云芹带着话本还林道雪,顺道把《打醮记》给她看。
林道雪扫了几眼稿子,说:“这字不错。”
云芹眨眨眼:“故事呢?”
林道雪:“哦故事啊……”又仔细看了一遍,只道,“这字真不错。”
林道雪好生奇怪:“这是陆兄弟的字吧,他没事抄这玩意做什么?”
云芹坦白:“因为是我写的。”
林道雪一惊,赶紧又看扫向《打醮记》:“但话又说回来了,这故事很有趣啊,哈哈。”
云芹:“……”
这日回家后她把《打醮记》放在角落,过几日再看,果然也觉出林道雪说得没错,是有些平淡无趣。
她下了个决定,日后再写,不能给陆挚看了,他只会觉得好看。
于是这几日,云芹没再找陆挚商议话本,他以为她歇了笔,很是惋惜,自己得空把《打醮记》看了又看,只觉小时候的云芹,也叫人看不够。
眨眼间到了月底,春闱放榜。
这回杏榜不比桂榜,云芹和陆挚都想去看看,早上辰时后,他们吃过早饭,吃了一盏淡茶,散步去贡院街。
他们到得迟了点,出乎意料的是,来看榜的人并不比秋闱少,四周伴随着嬉笑和叹息。
云芹不好挤进去,陆挚也不想挤进去,两人站在外圈,本想等人散了,王文青刚好挤出来,喜道:“拾玦兄你原来在这!”
“你是榜首,会元!恭喜连夺两元!”
云芹和陆挚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人听到王文青的声音,纷纷也前来恭喜,并几声:“陆老爷,恭喜了!”
“还得是萧山书院!”
“……”
待得有人让开位置,云芹和陆挚离榜单近了,他们抬眼看去,果然榜首两个大字:陆挚。旁边写着籍贯年岁,全都对得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云芹指着他名字,朝他一笑:“你看。”
陆挚也无声松了口气,老实说,他虽有把握,但放榜前一切都是未知。
这下真能定下心了。
因为人多,他们靠得近,就在袖子底下悄悄勾了下手指。
看完榜,他们也没有逗留,走出贡院街,就看几个报喜官骑着马,朝城南去了,是争做报喜第一人。
云芹和陆挚倒是悠闲,不急不忙的,就踩着阳光,步伐很慢,一点一点走。
她嘴里呢喃着:“秀才、解元、举子、会元、贡士……陆挚,你有好多称呼啊。”
陆挚笑道:“你最喜欢哪个?”
云芹:“秀才。”
陆挚沉吟一下,道:“因为顺口吗。”
云芹想,好像被他发现了之前一直偷偷叫他秀才的缘故,不过这次不是这个原因。
她说:“我只是觉得,不管怎么变,你还是那个秀才。”
陆挚轻笑着“嗯”了声。
这一句,倒是叫他铭记在心,往后多少年,都不曾忘却。
作者有话说:——
陆挚: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老婆的教诲我记住了[亲亲][亲亲][亲亲]
云芹:原来我是这么高大上的意思[让我康康]
梨树巷又出会元, 惹来几个官员家仆递请帖,巷子里比平时热闹了一点。
陆挚花了十来日处理交际往来,便收了心。
会试放榜后一个月,四月初五即是殿试。
本朝世祖年间, 凡是参加殿试者一律录取, 一甲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赐进士出身。
贡士在殿试后才算天子门生, 虽然举子也能入仕, 但天子门生可不一样,所授予官衔品级不同,更别提对晋升的影响。
闲话少叙,三月二十, 段砚娶妻。
马行街上,段府大门敞开, 门庭若市。
段方絮和段砚因年岁差得多,长兄如父, 段砚娶妻他也心情舒畅,一身冷厉变得缓和,在门口与各位大人拱手。
昌王派了赖矮子来送礼, 是一盒南海珍珠,一幅刘大家的字画。
段方絮命人登记入库, 又同赖矮子道:“昌王殿下有心。”
赖矮子:“小的劝大人两句,前几个月闹得难看,王爷还愿意送礼, 也只能是看重大人了,大人何不就此歇了?”
段方絮道:“早已歇了。”
赖矮子满意地点头,等阳河水运彻底揽入昌王派系, 他也能坐等收礼,如何让他不上心。
段方絮看着赖矮子远去的身影,暗自冷笑。
他让人在阳河县,散播秦玥之死是被借命的消息,秦员外表面不信,却悄悄找其余道士和尚核实。
那些道士和尚,自然也在段方絮的筹算中。
就等一次爆发。
赖矮子方要爬上马,但看一辆半新不旧的蓝顶的马车,缓缓停在段府门前。
与段府往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是谁这么穷?
赖矮子定睛一瞧,原来是陆会元,他先下马车,又放了一只凳子,车帘又撩了起来,他扶着一个女子的手下车。
女子双目清澈,面若桃花,虽有身子,却不笨重,连唇角的笑,都是明媚轻和的。
赖矮子顿时惊为天人,此人竟这么漂亮,半点不输他之前在茶水摊偶遇的妇人!
说来,他之前有叫人去找过那妇人,可惜没找到。
赖矮子也不急着走了。
云芹和陆挚到后,好不容易找个角落停下租赁的马车,陆挚去交请帖,云芹便等林道雪。
陆挚前脚刚走,云芹听到自己侧后方传来一声:“这位娘子……”
云芹回身,看了一眼,没看到人。
她再低头,这才看到赖矮子,便说:“刚刚没看你,有什么事吗?”
赖矮子脸色青了又白,原先攒好了一套搭讪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么会儿,陆挚动作很快,已经回来,他从远远走来,目光变化更明显,缓缓低下来,瞧那赖矮子。
他还没说什么,赖矮子却气得一甩袖,对随从道:“咱们走!”
陆挚抬眉,云芹也奇怪,说:“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陆挚:“他应是昌王府的人。”
从衣着上能看出来。
云芹骤地记起来:“哦,是他。”捡陆停鹤手帕那人就是赖矮子。
陆挚轻轻蹙眉,他猜到赖矮子的目的,好在他没纠缠,且先记下一笔,便说:“不必理他。”
云芹小声:“其实,我以为他是哪个宾客的孩子,找不到爹娘。”
陆挚微讶,笑说:“那张脸不年轻。”
云芹实事求是说:“王文青也不年轻。”
王文青也中了贡士,报喜官去报喜时,差点把王文青的侄儿认成他,反而把王文青认成他爹。
所以,云芹一开始以为赖矮子是个“小老孩”。
陆挚实在没忍住,低声笑了,又生了点愧疚,在心里给王文青告罪。
春日风暖,他们说着悄悄话,眼底笑意弥漫,自是一方好景,落在有些人眼中,便是别的意味了。
陆家本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陆停鹤和大哥陆伯钰甫一下马车,就见到不远处的陆挚和云芹。
陆停鹤想起上回,她去找云芹提了两家和好的事,却不欢而散,不大好去打招呼。
陆挚察觉到他们视线,因不想云芹发现他们,指着别人的车,介绍起各自关系。
云芹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自也没发觉。
而段砚知道陆挚不喜陆家人,即便段陆婚事不成,朝中关系依然匪浅,不是他不想请陆伯钰就能不请的。
自然,段家安排好了,这两家宴上也没见过一面。
这本无可厚非,陆伯钰心里却不快。
他前个月进御史台任主簿,上峰却几次针对,本就憋屈,相比之下,陆挚却连中两元。
陆伯钰便想,五年前陆挚成天绷着唇角,哪像如今这般快活,果然他是人生得意,觉得能碾压本家。
待得回陆府,陆伯钰就同父亲陆湘说了此事。
陆湘叹气,道:“眼看他登科进士,我们家还要和他交恶不成。”
陆伯钰:“交好是不能的,就只有交恶。”
陆湘想起陆泛,有些唏嘘。
陆湘:“这么多事,不是一两句能定的……”思索片刻,说,“叫你媳妇带你妹妹,再去梨树巷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说和,再不行的话,另说。”
从段府吃过宴席后,云芹就把各道菜记了下来,想着可以在家琢磨出新味道。
有《打醮记》打底,她现在写东西更通顺了。
自然,她也没放弃思考新的话本。
按文木花的话来说,她性子有一点倔,平时看不出来,但在不太擅长的事上,要么放弃,要么就一直做。
这日,陆挚去了京畿的县,张敬带着他和几个贡士去拜访老先生。
陆挚给云芹个地址,却知道她不爱找人,专门叮嘱了几遍,若是家里有事,不论大小都找他。
云芹就答应了。
他不在,她大胆摆出纸张,仔细思索故事。
她才刚起了个头,外面就有人拍门,李佩姑去开的门,疑惑:“你们是……”
门外,是陆停鹤和一个年轻妇人。
从上回秋闱放榜后,这两陆家就没再见过面,说过话。
陆停鹤叫云芹:“嫂子。”
那年轻妇人是陆伯钰的妻子,就是陆停鹤的大嫂,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