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宫女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太后娘娘,瑞王和世子来了。”
张姎顺了顺气:“请进来吧。”
燕凌帝一下朝就赶了过来,听到玉奴进了长乐宫,他便心神不宁的。
只是到了之后,却见陆瑾画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后,摆弄着一只兔子。
他的心瞬间落进了肚子里,阔步走进去。
“奈奈,这兔子比朕还好么,见了朕也没有一丝笑颜。”
陆瑾画抿了抿唇,却勾起一丝笑,“它现在确实金贵许多,制的新药已有成效了。”
“是吗。”燕凌帝坐到她身边,见她逗弄着兔子,也不打扰,温声问:“今日太后宫中有人来?”
陆瑾画‘嗯’了声:“是她身边的玉奴姑姑,给我送《女戒》来的,我没要。”
原本长乐宫坚固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只是说开以后,陆瑾画便让他将那些东西撤去了。
他们是要并肩前行的人,她相信自己也可以处理好那些事。
燕凌帝忍不住笑了:“那是太后的懿旨,你敢不要?”
“玉奴也是这么说的。”陆瑾画毫不在意。
燕凌帝皱了皱眉:“朕记得,你是第一次见太后那丫鬟,为何连人家名字都记住了?”
兔子一个跳跃,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陆瑾画无语地看了眼燕凌帝,解释道:“因为她很漂亮,而且,长得有些像一位故人。”
燕凌帝倒想追问故人是谁,但见她不愿意多说,也就没问了。
他抱了抱陆瑾画,低声道:“蓟州冬日寒凉,朕决定,冬日带奈奈一起去行宫取暖。”
陆瑾画有了几分兴趣:“行宫在哪里?”
燕凌帝看向李福全,后者离去,很快捧着一张大牛皮回来。
牛皮上绘制着简易的地图,应当是大燕的简略地图,其中好几个地方都做了特殊标记。
燕凌帝抬手指了指其中几个:“朕提前派人去查探了,这几个地方,离得近,而且玩耍的东西多。”
陆瑾画点点头:“陛下做决定吧。”
见燕凌帝不语,她又道:“反正又不止一个冬天,明年冬天再去其它地方。
“这行宫也没有几处,用不了几年就都玩过了。”
说完,见燕凌帝目光直勾勾盯着她,陆瑾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小声补充道:“到时候,再选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地方,冬日便有去处了。”
燕凌帝忍不住抱住小姑娘,心头暖成一片。
连几年后的事情都想到了,她果然开始接受自己了。
陆瑾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从他的情绪中感受到高兴。想到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她也抱住对方。
他长大了,肩膀比小时候宽厚许多,浑身遒健有力。
碧春小步走进来,到门口被拦住了,李福全满面笑容,冲她使了个眼色,后者知趣地停住,小声道:“李总管,这午膳……”
“交给老奴了。”李福全将拂尘一甩,笑眯眯道:“下去候着吧。”
看着碧波如洗的蓝天,李福全心旷神怡。
这宫里啊,很快就要有小皇子来咯……
等殿内重新有了谈话声,李福全才进去问:“陛下,该用膳了。”
燕凌帝回过神,看向陆瑾画。
“今日朕用过膳再走。”
虽是一句陈述的话,可看他的眼神,却带着几分询问。
这有什么的,陛下帮她处理了王三,她还不知怎么感谢好呢,陆瑾画点点头。
冬日天寒,多是些热菜,还添了一道羊肉汤。
陆瑾画喜欢这道菜,给燕凌帝夹了好几块羊肉:“这肉吃了肚子里暖呼呼的,陛下多用些。”
燕凌帝莞尔:“奈奈也多用些。”
陆瑾画点头,余光看向他,却见他嘴角像是沾了什么东西。
手中动作停下。
不是吧?
皇家吃饭不是很讲究礼仪规矩的吗?虽然她不在乎这些,可也不至于吃饭吃到脸上去吧?
罢了,估计是吃得太尽兴了。
“陛下。”陆瑾画想着提醒他呢,见他看过来,点了点自己唇角,“这里……”
燕凌帝夹菜的动作也愣住,盯着她看了几息,伸手揽住她。
冰凉的感觉一触即离,他松开手,观察着陆瑾画的样子,见她脸上并未反感之色,这才勾起笑。
“用饭吧。”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也是关系确定之后的唯一一个吻,按理说,应该是天雷勾地火那般热烈的。
可陆瑾画却在发愣,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半晌,哪还有什么米粒?
她不吭声了,闷头吃饭。
张姎因为陆瑾画的不识趣生了好几天气,之后不知在谁的授意下,将这事大肆宣扬了出去。
说陆瑾画不敬长辈,不敬太后。
从这一点上来看,她实在是蠢了些。现在是什么时候?陆瑾画刚刚捐出了所有身家,给楚地置粮的时候。
你在这个时候来批判人家不敬长辈,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呢?
有这么优秀的小辈,你这个长辈是怎么当的呢?
难道不该以身作则吗?
蓟州的信件如流星一样飞出去,很快追上了赶路的容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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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太后:大招
陆瑾画:不接
候石双眼通红地拿着信件过去,沉声道:“大人,蓟州来信。”
容逸臣坐在车辕上, 看着雾霾霾的天, 心也仿佛被这雾霾笼罩住。
接过信还没打开,余光瞥见候石红彤彤的双眼,他忍不住拧起眉。
“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不问还好,一问, 候石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出。
他哭得脸都变了形, 哽咽道:“听说属下去楚地一年半载,婷婷跟属下分开了。”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容逸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心头同样不是滋味,“你下去歇着吧,到了荆楚, 还有好一阵忙的。”
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候石哭着离开了。
萧采盈来时,便看见哭得面色扭曲的候石,对方也没看见她, 抹着眼泪离去。
她拧了拧眉, 捧着怀里的书册, 去找容逸臣。
“他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容逸臣冷笑一声, “不用管他。”
他一目三行看完信, 目光瞥向萧采盈,淡淡道:“东西呢?拿来吧。”
萧采盈拿出册子,又顿了顿。
两人的手同时抓住册子,见她不放手, 容逸臣冷淡道:“后悔了?”
萧采盈摇了摇头。
“我是想用这个和你做一个交易。”
容逸臣松开手,目光看向别处,“你很喜欢和我做交易?”
萧采盈面色平淡:“不这样,你都不会正眼看我。”
容逸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看看自己,有什么让人高看一眼的本事吗?”
萧采盈嘴唇抿得很紧,慢慢失去了血色。
被心仪之人如此羞辱,仿佛钝刀子割肉一般,心中痛不可言。
她整理了神色,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只问道:“这个交易对你来说有利无害,你难道不愿意?”
容逸臣嗤笑一声:“拿来吧。”
楚地无粮,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办法,“若此计有用,本官自然会答应你所谓的交易。”
萧采盈拿住册子的手紧了紧,“你还没问我,具体是什么交易。”
容逸臣挑眉:“还用说?”
他背靠在马车上,手里甩着马鞭,“无非是要本官正眼看你什么的,难道你还能提出更不要脸的条件?”
萧采盈嘴唇抿得更紧了,她冷淡道:“这是交易,不关我要不要脸。”
容逸臣呵呵一笑,接过她手中册子,粗略翻阅了几页,脸色渐渐变了。
萧采盈给的,正是范仲淹大战各路粮商的故事,只是其中细节,没有特意去做研究的人根本不知道,但她却能一字不漏的写下来,可见是对史实也是有些了解的。
容逸臣‘啪嗒’一声合上书,目光落在她脸上:“这是谁的计策?”
萧采盈和他对视着,目光中隐隐有些怒意。
容逸臣勾起唇,毫不留情嘲讽道:“本官也算了解你,以你的脑子,绝不可能想出如此复杂而缜密的计划。”
最重要的,是其对人心的把控,堪称神来之笔。
萧采盈愤愤挪开眼,朗声道:“不管是不是我想出来的,它都是我献给你的!
“别人不能给你的东西,我能。
“我没有那样聪明的脑子,但我了解的东西多,知道的东西更多!”
气冲冲说完这几句话,周围已经有不少人转头看过来。
范国良拿着干瘪瘪的饼子过来,笑眯眯道:“容大人,什么事有这么大的火气?”
他将饼子递给容逸臣,后者接过,微笑道:“没什么大事,和手底下的奴才吵了两句嘴。”
范国良拿出水壶示意,对方摇了摇头。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萧采盈,打趣道:“哪家的奴才敢这么跟主子吵架啊?比正头夫人还威风啊。”
简单的一句话,直接叫萧采盈脸从脖子红到头顶。
见她跟变了色的鹦鹉似的,范国良也不打趣了,只道:“赶紧填填肚子吧,还得赶路呢。”
等人离去,容逸臣才问:“你的条件呢,是什么?”
萧采盈心下缓缓舒出一口气,她沉默了片刻,眼睛红了许多。
在对方催促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待她成了亲,你……你能不能,和我试试?”
容逸臣脸一黑,‘唰’地将册子扔给她。
楚地无粮关他什么事?反正一年半载解决不了陛下也会派其他能人来,难道还要他为了一个莫须有的计划将自己赔出去?
见他一副毫无商量的样子,萧采盈连忙解释:“是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并不是一定要……”
容逸臣嗤笑道:“还说你不会提出些不要脸的条件,没想到这么快就蹬鼻子上脸了。”
萧采盈神色镇定:“我给你的东西,值得这个条件。”
蓟州皇城内。
风声到处传播的后果,是张姎又摔了好几套茶盏。
“好,好一个商女,好一个贱人,贱人!”
精美的瓷片四溅,玉奴规规矩矩跪着,等张姎发泄得差不多,她才抬起头。
美貌的面孔浮出别样意味:“太后娘娘何必生她的气,您要拿捏她,还不是简简单单?”
张姎唰地回过头,玉奴之所以受她重视,是因为她比其他人聪明,又忠心耿耿。
“说说看。”
又到了半个月一次抽检课业的时候,慕容据一早就进了宫,往太和殿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见皇太后身边那貌美丫鬟神色匆匆,怀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
路过时,玉奴向他行礼。
皇祖母讨厌他,他也不喜欢皇祖母,无论他如何做,皇祖母永远都瞧不起他,和朝堂中那些总看不起他的大臣们一样。
玉奴满面喜色,还朝他行礼。
慕容据有些诧异,皇祖母身边的丫鬟们,可不曾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他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这是往哪儿去?”
玉奴收起笑容,小心答道:“去长乐宫。”
长乐宫?
慕容据面色一沉,不是那个商女住的地方吗?
目光忍不住瞥过她怀里的东西,玉奴抱了一大堆册子,在最上面的,俨然是《小名录》。
这是宫中丫鬟与太监的名册,一般由皇后或四妃管理,只是父皇空悬后宫,一个妃子也没有,这些个奴才就由后宫权力最大的皇祖母管着了。
慕容据顿了顿,破天荒地多问了几句:“这些名册,是要送去给陆瑾画的?”
玉奴垂着脑袋,声音小了许多:“是。”
慕容据冷笑一声,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商女,还想端起国母的派头,称霸后宫了?
皇祖母怎么回事,她不是一向不喜欢陆瑾画吗,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在宫中,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往往代表权力的更迭和局势变化。
“送这些给她做什么,她一个商女,还能管理后宫了?”
玉奴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连忙俯身跪到地上。
“太子殿下息怒,奴婢也不清楚要做什么,奴婢只是听从太后娘娘的吩咐办事。”
盯着她头顶两个旋,慕容据缓缓移开目光:“你走吧。”
玉奴低声答:“多谢殿下。”
经过这一遭,慕容据的心情沉重了许多,他往太和殿的方向走着,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心无旁骛地思考课业了。
走时幕僚叮嘱的话他已经全部忘记,脑子里只有那本《小名录》和陆瑾画的脸。
这个女人,从她出现,自己就没占过上风。
父皇对她不止是偏心,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纵容。他可以忍让,可以忍受白眼和嘲讽,但他娘不行。
若是有朝一日陆瑾画当真被父皇纳入后宫,他娘就被钉在耻辱柱上,这辈子都洗脱不了这份屈辱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又能做什么?
推动这一切的大手,是他父皇。父皇那样厉害,又那样威严,他不敢、也不能做叛逆之事。
归根结底,都是父皇愿意的。
想到深不可测的燕凌帝,慕容据长长吸了一口气,将胸臆中的郁闷缓缓吐出去。
只是不待他彻底整理好心情,又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了。
旁边两个扫地的太监躲在墙角,压低了声音:“你听说了吗?连皇太后都承认陆姑娘了,看来今年的年宴肯定是她操办。”
“哎呀,真羡慕在长乐宫当差的人,若是能把我也调过去就好了。”
“你别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咱们给掌事姑姑塞点银子,让她把咱俩塞过去?”
接着是一串细碎的笑声。
慕容据气得脑仁突突地疼,父皇治下极严,这么多年,他从未在宫内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这女人才来了多久,就将宫中的风气搅得一团乱?
他沉下脸:“何人在说话?”
两个小太监畏畏缩缩出来,往地上一跪就是求饶。
慕容据揉了揉太阳穴,都觉得自己今天像是被人做局了似的,他不耐道:“刚刚的话,是谁告诉你们的?”
小太监纷纷摇头:“殿下恕罪啊,是奴婢胡乱说的,请殿下恕罪!”
慕容据懒得理他们,急着去太和殿见燕凌帝,一人赐了二十下板子,飞快离开了。
一道身影不远不近缀在后面,见慕容据离开,又看向那两个小太监。
二人已经不再说话,相视一眼,只专心扫起地来。
宋勇良忍不住摇头,心下又觉得好笑,这回的伎俩倒高明了几分,但敢在宫里玩手段的,除了那一位,也没有其他人如此蠢笨了。
毫无意外,这回的课业回答得一团糟。
慕容据心中有事,忘了一早倒背如流的标准答案,只赤红着脸,默不作声站在下方。
罗瑾从不曾觉得自己如此命苦过,自从开始教导太子,他的苦日子就来了。
本以为是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现在看来,是断送前程的机会啊!
听完慕容据的回答,罗瑾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接下来, 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燕凌帝专心批着折子,许久后, 目光落在罗瑾身上。
“罗爱卿辛苦了, 回去吧。”
罗瑾心头一跳,这回竟然连之后的课业安排都没问,不知为什么,这半年来, 他一直感觉陛下对太子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君心深不可测, 罗瑾乖乖离开了。
接下来,燕凌帝便如同忘记殿中还有一个人一般,不出声, 只专心批着折子。
宫女们换茶倒水动作也放得很轻,走路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
慕容据心烦意乱,不敢开口, 他不怕父皇斥责他, 这样的沉默才让人觉得害怕。
一开始,他还有心质问父皇,为何不愿意给他娘名分,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父皇何时放他离开?
从早上到中午, 一直站得两腿发软, 直打颤, 慕容据的承受力到了极致。
他小声开口询问:“父皇……”
燕凌帝这才有了动静,抬眼看向他,像是才发现他这个人一般,叹道:“太子还在啊, 也回去吧。”
慕容据:……
他扯了扯嘴角,连忙跪下谢恩。
还差点没站稳,若不是李福全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今天就要在金銮殿丢回脸了。
李福全扶起他,也不敢吭声,小心翼翼看了眼高座上的燕凌帝,见他面色冰冷,霎时便闭上了嘴。
慕容据见平日里油嘴滑舌的老太监也不知道打一打圆场,他尴尬笑道:“孤脚滑了。”
李福全也尴尬地笑笑:“殿下,老奴送您出去?”
慕容据:“不必了。”
他一瘸一拐往殿外走去,大门一开,冷风呼呼往脸上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