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丞相府也乱成了一团。
两位老人家知道自己的乖孙就这么没了,一口气没上来全都昏迷了,府医们正忙着抢救。
正厅里,丞相夫人看着自己儿子的遗体,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照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就这么走了,你让娘怎么活啊,照儿。”丞相夫人扑在高照的身上,一下一下的捶打着他的身体。
早知他有如今的下场,她一定会好好劝解他,让他少去那种地方。
左相回到府中,看到这一副乱象,心中悲伤更甚,只觉得腿脚发软。
“老爷,”好在管家扶了他一把,“老爷,你可得注意身子。”
左相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问道:“我不在这段时间,可有人来过?”
“京都府的人来过,说是要验尸,被家丁赶走了。”管家说。
“嗯,”左相点点头,嘱咐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京都府的人近距离接触照儿。”
堂堂丞相之子死于马上疯,这传出去,他丞相府的面子往哪儿放,照儿的脸面往哪放。
虽然不知是何人将照儿移去了书院,又为何要诬陷傅云霆。
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索性就将错就错,他的照儿,就是死于承安候次子之手。
若非沈檐那斯从中作梗,此事早已定案,何需让他再费心思。
沈檐听完京都府尹的回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倒是难办了。”沈檐若有所思。
正当这时,一个衙役急匆匆进来,贴着京都府尹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承安候世子?”
“是,他寻了关系,想要见傅云霆一眼。”若是平日,他们就放人了,可今日死的可是左相之子,兹事体大,他们不敢随意放人,只得过来询问。
京都府尹眉头一皱,见沈檐看过来,解释道:“大牢的人来说,侯府世子想要见傅云霆一面,将军觉得如何?”
“如今事情尚未定论,傅云霆也不是重刑犯,大人看着办就是。”
“是,”京都府尹明白了他的意思,朝狱卒微微点头,狱卒会意,领着命令退下去了。
几经周折,傅云修总算见到了傅云霆。
从案发到现在,傅云霆在大牢里待了也有大半日了,可他依旧是一脸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只记得昨日他和几个朋友去酒楼喝酒,遇上了高照。
高照与他向来不和,平日里便总是干仗。昨日在酒楼遇上,高照还是嘴贱,说他也就算了,还说他爹死的早,他娘寂寞难耐云云。
他气不过,就和他打起来了,盛怒之下还说过要杀了他,但那只是气话。后来他心中郁闷,便多喝了几杯,完事儿后几人就各回各家睡觉了。
他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再醒来时,便是一群人围着他,说他杀了高照。
可他对这事儿完全没有印象,他不记得自己去过课室,更不记得自己见过高照。
方才有大夫来看过,说他是中了迷药,神志不清。
可他又是什么时候中的迷药。
傅云霆现在很混乱,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绝对没有杀高照。
“哥,你信我吗?”傅云霆问。
傅云修没有回话,只是问,“那高照,平日里可住在书院。”
“他家离书院不远,他平日都是回家去的。”
“好,我知道了。”傅云修点点头。
他就说此事有蹊跷,傅云霆先前就说过,那高照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去书院的一次,这样的人,却大晚上出现在书院的课室,还恰巧被傅云霆给杀了。
而且傅云霆又恰巧中了迷药,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像为傅云霆量身打造的一个圈套。
“你最近,可有惹过什么人?”傅云修问。
“没有,这段时间,我一般都是在书院温书,只是昨日肖林过生辰,请我们吃饭,我才跟着去的酒楼。”傅云霆说。
“那肖林,与你关系如何?”傅云修问。
“挺好的。哥,你不会是怀疑……”傅云霆反应过来,急忙摇头,“不可能,肖林和我如同兄弟一般,他绝不可能害我。”
察觉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头,傅云霆冷静下来,看向傅云修,问道:“哥,你信我吗?”
傅云修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我若是不信你,我就不会来找你。照顾好自己,我再想想办法。”
出了大牢,傅云修马上去将军府见了沈檐。
沈檐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连带着他对左相的怀疑。
“左相一口咬定令弟就是凶手,甚至闹到了陛下面前,似乎很想尽快了结这件事。陛下只是让我协助查案,但看那意思,似乎也不想多生事端。而且左相乃文官之首,在朝中颇有威望,我若处理不当,弹劾我的折子怕是能将陛下给淹了。”
换言之,他也帮不上太大的忙。
高照胸口中刀,书院上至夫子,下至学子可全都看见了,若说相府拒不验尸,还真不好办了。
傅云修无精打采的走出侯府,整个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今日为了见傅云霆,他几乎是走了全部的关系。
那些叔伯们一听是为傅云霆,纷纷闭门谢客,毕竟谁都不想在惹上左相。
又一次,傅云修无比渴望权利。
若侯府处于鼎盛时期,或许他就不会觉得自己这样无能。
若是他也像曾经的傅长泽一样,身后有一位手握重权的外家。
就在这时,傅云修忽然被一阵笑声所吸引。不远处,沈皎正和一群婢女在花丛中扑蝴蝶,女子手握捕蝶网,一双圆眼大睁着,神情认真的盯着花瓣上蹁跹欲动的蝴蝶,端的是娇憨可爱,灵动自然。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女子朝这边看过来,对上他的视线后明显是愣了一下,随即小脸一红,朝他点了点头后,便提着裙摆走远了。
不知怎得,傅云修忽然就想起先前沈檐开玩笑,让自己娶他妹妹的事儿。
如果说,自己娶了她,那沈檐会不会看在亲戚的份上,尽力帮他救出傅云霆。
他怎么能对沈小姐起那样的心思。
他那样的想法,将阿满置于何地,又将这些年读的圣贤书置于何地。
简直该死。
馒头还以为他是事情不顺所以不开心, 一路上想尽法子劝解他。
“公子, 您别担心, 总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 ”傅云修冷笑一声, “这一次,对方可是相府。”
侯府无权无势,如何跟位高权重的相府抗衡。傅云霆行凶那可是被人当初抓获, 人证物证具在, 但凡左相从中稍加运作, 他小命难保。
一夜无眠,翌日, 傅云修早早起床,开门时却与正准备敲门的店小二撞了个满怀。
“傅公子,你家里来人了。”
从店小二身后钻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傅长泽院里的小厮,“大公子,不好了,大夫人出事儿了。”
据小厮说,自上次傅夫人撞柱后, 便一病不起,整个人都恹恹的, 看着没什么精神。昨日傅云霆被抓的消息传回侯府,柳夫人还思量着怎么告诉她才能不刺激到她,却不想傅夫人已经早她们一步知道了。
连日的忧思又遭此打击, 傅夫人直接昏了过去,到现在都没醒。
柳夫人虽操持家务,但眼下的情况确实有些棘手,所以特地派了小厮来知会傅云修一声。
虽说自己和傅夫人已生嫌隙,但一码归一码,傅云修也不可能真放着她不管。
事发突然,他也来不及多做安排,只能休书一封给沈檐,让他帮忙照看着些傅云霆,他最迟后日便回来。
为了快些赶路,傅云修一行人骑马前行,一路的奔波,最终在日落西山时回到了雍州。
侯府东苑里,傅夫人终于醒了,府医正在诊脉,柳夫人和侍女们在旁边候着。不知是谁眼尖,先看见了傅云修,惊呼了声,“大公子?”
众人闻声回眸,院子里急匆匆进来的,可不就是风尘仆仆的傅云修吗。
看见傅云修,张嬷嬷像是终于有了主心骨,老泪纵横地扑了上去,“公子啊,你可回来了,你娘她”
傅云修并未理会她,而是看向了一旁刚诊完脉的府医,“我娘……夫人怎么样了?”
“哎!”府医叹了口气,摇摇头,“大夫人郁结于心,又遭受重大打击,邪风入体,才至昏迷,如今人虽然醒了,但以后,怕是只能卧床静养了。”
说罢,府医再次叹了口气,收拾自己的东西。
傅云修越过人群,看向躺在床上的妇人。接连遭受重大打击,傅夫人身上早已没有了曾经的韵容华贵之气,只剩下灰败与颓废。
如今她躺在床上,口眼歪斜,她望着傅云修,两行浊泪从眼角溢出,滑落进枕头里。
傅夫人知道,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瘫痪在床,不能自理。
她恨,她怨,她不甘心,可是又能怎样呢。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看到傅云霆平安。
“云……云修……修……霆。”她用尽全部力气,都没办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但傅云修明白他的意思,她是想让自己救傅云霆。
哪怕自己已经这样了,她还是放不下小儿子。
傅云修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他原本以为自己看见这样的傅夫人会觉得心里畅快,但其实没有。
难过吗,好像也没有。
他感觉自己此时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内心平静,无波无澜。
母子二人隔空对望,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夫人见状,还以为傅云修是在伤心,走过来安慰,“大夫说的也不一定全对,你母亲吉人天相,不是还有程大夫吗,他一定有办法。”
傅云修看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正要说话,门房的小丁忽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夫人,二老爷带着族老来了,说是来看望大夫人。”
“不是说了这两日不见客吗?”柳夫人说。
“奴才说过了,但二老爷不听,执意要闯进来。”话音刚落,傅昂浑厚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我听闻大嫂病了,特地前来探望。”
一行人呼啦啦的进门,除却傅昂和三位族老,连带着七八名家丁,黑压压的一片,在院子里站定。
“二叔这架势看着可不像是来探病的,倒像是来抄家的。”傅云修站在廊下,一群女眷跟在她身后,将房门堵了个严实,明显是不想让人进去。
“哟,云修回来啦。”看见傅云修,傅昂微微有些惊讶,不过没关系,今天不论谁在场,也不能打乱他的计划。
傅昂往前走了两步,“我听闻大嫂病了,特地前来探望,刘府医何在啊,大夫人身子如何啊?”
听到二爷点自己,刘府医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在触及到傅云修的目光后默默退了回来。
“不劳二叔挂心,我娘只是身子不适,需要卧床静养而已。也多亏了二叔和族老们在祠堂相逼,否则母亲的病,恐怕早就好了。”
傅二叔尴尬了一瞬,好在有几个族老替他辩驳,“云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就是,我们按照族制开祠堂议事,是你娘非要闯进来闹,这才伤了自个儿。”
“是吗?”傅云修冷笑一声,“那不知三叔公你们议的是什么事儿,我娘作为侯府主母,有没有资格代表侯府 参与?”
“这……”几人不占理,只能悻悻闭嘴。
傅二叔有些不服气,接话道:“我说云修,你也没必要在此阴阳怪气,我们议事,那也是经族长的允许,按族制进行的。你娘一个妇道人家,便是不请,又能如何。要我说啊,侯府如今这般不太平,就是因为家主之位空悬。还不如早早定了,有了主心骨,才能少生事端。”
“主心骨,二叔是在说自己吗?”傅云修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整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那请问二叔,云霆的事儿,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傅二叔冷哼一声,“傅云霆杀了丞相之子,按律当斩,我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他。”
“二叔怎知人是云霆杀的,难不成,这事儿与二叔也有关系?”傅云修试探道。
傅云霆遭此劫难,明摆着是有人想要陷害他。但傅云霆说白了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平日与人处事往来也都是与人为善,傅云修始终想不通究竟是谁如此恨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付昂有这个动机。
但凡傅云霆出事,无论侯府还是他自己都必定会方寸大乱。
傅云修看向他,眼底探究之意尽显。
而傅昂生似乎生怕这件事跟自己扯上关系,傅云修话音未落,他就急忙辩驳,“一派胡言,我看你是癔症了,胡乱攀咬人。”
那可是丞相之子,他是疯了才会谋害他嫁祸给傅云霆。
如此作态,倒教傅云修有些迷惑。难不成这事儿与他无关?那是谁想要害傅云霆?
但眼下,也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傅云修轻笑一声,“不是便不是,二叔这么激动做什么。如此失态,要是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觉得我侯府要完了,竟然准备推这样一个沉不住气的人继承家主之位,您说是吧。”
“你……”这句话简直是嘲讽之意尽显,傅昂气得眼睛发红,却终是没有与他辩驳,反而冷笑一声,“贤侄有如此口才,怎么不去替云霆辩驳一番,在这里挤兑我算什么本事。”
他看向屋子里面,自己说了傅云霆这么多不是,他那个护短的大嫂也没有出来与他对峙,看来真如传言所说,她邪风入体,已然是瘫在床上了。
如此,倒是天助他也。
想通了这些,傅云修的那些话他也全然不在意了。不过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毒舌几句又能如何。
傅昂目光缓缓移到门口严阵以待的傅长泽母子身上,又转回了傅云霆身上,轻轻一笑,“既然大嫂不方便,那我们也不便多打扰,也希望贤侄你早些救出云霆,也好一家人团聚。”
傅云修勾了勾唇,说,“这事儿就不劳二叔操心了,毕竟二叔自己都是老房子着火的人了。”
傅云修这话说得让一众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傅昂却是门清儿。
他知道他指的是陈氏。
这些时日,她严禁陈氏出门,甚至专门派了人去陈氏家附近看着,深怕傅云修再出什么幺蛾子。
但据这几日暗卫来报,陈氏似乎有什么事情再瞒着他,总是一个人关在屋里,鬼鬼祟祟的拿着笔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傅云修的挑衅,让他难免又会将二人联系在一起。但他又觉得,陈氏应该不会背叛自己。
怕自己眼底的动摇之意被傅云修看透,傅昂嘴硬了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便带着一众人出了东苑。
路上,三叔公疾走两步到他身边,打听傅云修所谓的房子着火是什么意思。
傅昂借口傅云修胡说,心里却越发恼火。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平复下心情,看守陈氏的暗卫来信,说陈氏今天偷偷出了门,在一个成衣店待了许久,出来后,手里多了两匹料子,似乎是男子的款式。
暗卫只是照实说自己看到的东西,傅昂却觉得信上的话大多模棱两可,看得他疑窦丛生。
傅云修刚从京城回来,陈氏就偷偷出门,有这么巧吗?
而且陈氏逛成衣店给自己挑衣服也就罢了,偏偏是买布,而且还是男人的样式,这明显不对劲儿。
不行,他得亲自去陈氏那边,探探情况。
是夜,凉风习习,月色幽幽。
傅云修赶在宵禁的前一刻,敲响了梧桐苑的门。
做完花露正打算睡觉的阿满,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是思念太甚听错了。直到开门后,看见月光下站着的熟悉的身影。
“公子?”外头宵禁的梆子声响起,阿满来不及欢喜,先将人扯进了门,关上门才发现,傅云修居然是孤身一人前来。
“嗯?馒头呢?”没看见馒头,阿满还以为自己将人给关在门外了,正说要开门看看,却被杜云修先一步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