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世人口中的神童,也不过如此吗?
见傅云修确实是有意放她离开,苏氏起身,朝傅云修福了福身子,“那就多谢傅大公子了。”
被人摆了一道,苏氏吃饭的心情也没了,索性便直接带着两个仆人回家了。
傅云修知她还有后手,便让暗卫跟着她。自己则是和馒头坐上马车,回了雍州城。
现在,他要去将自己见过陈氏的消息,告诉他的好二叔。
许是傅轩得知自己儿子要给自己报仇了,所以在天上保佑他,傅云修一进城,便刚好遇上了刚谈完生意,从酒楼出来的傅昂。
傅昂在酒桌上喝多了酒,脸上浮出潮红之色,向来精明的眼睛里也多了几丝迷茫,看见傅云修,还能好心情的打趣。
“哎呀,这不是我的好贤侄云修嘛,这风尘仆仆的,是从何处而来啊?”
“尘土这么大,自然是从清水镇来,哦,或者说,是从下水村来的。”
傅云修脸上笑意渐深,傅昂却如同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泼下,瞬间清醒了不少。
清水镇下水村,那不就是她金屋藏娇的所在吗?
傅云修莫不是已经找到陈氏了?
但未知真伪,傅昂也不敢随意发问,只得说:“好端端的,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自然是会佳人了,二叔不是最清楚吗?”傅云修一语双关,此时傅昂身上的汗都下来了,但还是装作听不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相信二叔会懂的。这一路劳累我也乏了,正好回府,二叔可要回去,不如一起?”傅云修发起邀约。
此时此刻,傅昂那里还敢和他一起坐车,“不必了,我家车夫就在前头,你先回去吧。”
“好,那我就先走了,馒头,走。”车帘落下,傅云修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多了一层阴鸷。
他要看他们狗咬狗,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父亲的血债,他一定要让这对奸.夫淫.妇血偿。
傅云修前脚走, 后脚,傅昂便乘着马车赶往清水镇。
农村小院里,陈氏将今日发生的一切详细的写在纸上, 飞了信鸽儿给傅昂报信。
鸽子脚系信件, 扑棱着翅膀还没飞出多远, 就被傅云修的暗卫击落, 信也落在了他手里。
只是这陈氏着实机敏, 字里行间,并未透露当年之事,只说傅云修冤枉她, 哭诉自己的害怕与恐惧。
陈氏见信鸽飞远了, 心下也总算松了口气, 想着晚上傅昂或许会来找她,她又吩咐下人早下去备下吃食, 好晚上和傅昂小酌两杯。
做好这些,陈氏便自顾去睡了,可见傅云修的出现,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傅昂此时正赶马往清水镇这边赶,一路上多次催促车夫,可见他是真慌了,怕陈氏说错了话,说漏了嘴。
两个时辰的路程, 硬是让他一个半时辰就到了,敲开门时, 给下人都吓了一跳。
“老爷怎得来得这样快?”这信送出去不也没多久吗?
傅昂倒是没有细究他话中的意思,直接问:“你们夫人呢?”
“夫人正在房中睡觉,可要去叫”没等下人说完话, 傅昂已经略过他们进了门,径直往陈氏的屋里走去,边走边说,“亏她还睡得着。”
屋里,陈氏听到声音后已经起了身。房门打开,见进来的是那个冤家,陈氏面上一喜,软着身子就要抱上来,却被傅昂一把推开。
“傅郎?”
陈氏动作僵在原地,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好看。
若换做平时,傅昂早就温声哄人了,可眼下他实在没心思,一双眼睛将陈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问,“听说今日,你见了傅云修?”
陈氏被冷落,纵使知道事出有因,但还是忍不住生气,白了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问我做什么?”
边说,陈氏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送到嘴边,被傅昂一把夺下,“你跟他说什么了?”
“不是在信里都告诉你了吗。”说完这话,陈氏才察觉到不对劲,傅昂来的,似乎比她预期的要早。
“你派人监视我?”陈氏拧眉。
“胡说什么,我是刚好在路上碰见了傅云修。”想起傅云修那洋洋得意的嘴脸,傅昂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快说,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氏此时也晓得兹事体大,不在耍小性子,将今日在湘云楼遇见傅云修,以及跟他的对话全都和盘托出。
“他似乎知道我住在哪儿,甚至还知道我一贯的习性,像是特意等在哪儿的。”
“倒是比我想的跟聪明些,”傅昂摸着下巴,转头看向陈氏,“你果真没跟他说别的?”
“当然没有,我又不傻。”自己上赶着告诉人家自己害死了他爹,她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傅昂看陈氏这模样也不像作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良久,他又说:“眼下傅云修一门心思的想扳倒我,这段时日,你还是少出门为好,我再派两个人来保护你。”
“傅郎是怕……”陈氏没有明说,但心里却明白,傅昂是担心她的安危。傅云修既然能找到她常去的酒楼,那自然也能找到她栖身的住所。
陈氏心中熨贴,也不再计较傅昂刚进门时的粗鲁,软着身子歪进他怀里,“傅郎,你对我可真好。”
“傻瓜,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傅昂面带微笑,享受着陈氏的温柔小意,心中却有别的计较。
陈氏到底是曾经背叛过别人的人。傅轩对她的恩情如同再造,她在搭上自己之后,面对自己的提议,想都没想便对他下了死手。可见她是个心狠手辣,所以他不敢赌陈氏是不是真的会为自己死守秘密。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派人过来比较好,一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便是看着她,时刻注意她的动向,一旦她又贰心,那便别怪他不念及多年情分了。
当夜,傅昂踏着夜色赶回府去,在去曹氏屋里点了个卯后,他便推说有事儿要处理,钻进了书房。
书房里,小六已经等候多时。
“老爷。”见傅昂进来,小六抱拳行礼。
“事儿都办好了?”傅昂问。
“办好了,人已经安排出去了,现下应该也快到了。”
“那就好。”傅昂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可有陈氏那边来的信件?”
“信件?”小六想了一下,今日确实有几封信件传来,但都是其他地方生意上的事儿,陈氏那边……小六摇了摇头,“不曾收到这样的信件。”
“是吗?”傅昂若有所思。陈氏明明说给他寄了信的,自己却没有收到。
是被傅云修的人半路劫走了,还是……陈氏根本就没写,所谓给他递了消息都是骗他的。
傅昂内心里觉得应当是第一个理由,可第二个理由却时时冒头,让他不得不往别的地方去想。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便能长成苍天大树。
傅昂思忖片刻,又吩咐道:“让那两个人仔细些,陈氏每日的动向你都要了熟于心。”
“是。”小六领命下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傅昂凝望着无边的黑暗,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狠厉。
当年他能让傅轩消失,如今,如果必要的话,他也可以让傅云修消失。
这家主之位他等了太久了,绝不会拱手相让。
夜色如水,树影憧憧。凉亭里,陪着阿满捡花瓣的傅云修打了个喷嚏。
“可是冷了,”阿满见他穿得单薄,“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不必,”傅云修抬手制止她,“估计是谁在背后念叨我呢!”
这两日除却睡觉,傅云修几乎都奔波于各个族老的府上,这算是他难得的闲适时光。
阿满看了他一眼,见他从方才进来时便一直眉头紧皱,到现在都没有舒展过。自从他说要坐上家主之位后,阿满已经很久没从傅云修脸上看见笑意了。
忍了又忍,阿满终是忍不住开口发问,“怎么回事儿,事儿……不太顺利吗?”
阿满斟酌着用词。
傅云修捡花叶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摇头道:“没有,你别瞎想。”
见阿满仍旧不信,傅云修扔下花瓣,摸摸阿满的脑袋,解释道:“就是累了些,感觉好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那今晚别回去了,就在这儿睡吧。”阿满说。在熟悉的地方,人总是容易入睡些,睡得也踏实点。
“那你陪我吗?”傅云修忽然嬉笑着看着她。
他这话太容易让人误会,旁边还有馒头在呢,阿满有些羞恼,伸手推开傅云修的脑袋,“想得美你。”
是夜,傅云修还是歇在了梧桐苑。馒头伺候他沐浴,整个人皱着脸,一副便秘的模样,时不时还要叹两口气,听得傅云修格外难受。
“有什么就说。”
馒头绞着浴帕,都快要将帕子拧断了。见公子发话,他也决定一吐为快,“公子,你为何不告诉阿满你现在的情况。”
馒头有些不理解,他没有忽略阿满在听到公子说没事儿后,眼中的黯然。他相信公子肯定也看见了,但他选择了忽略。
“明明以前,你有什么事儿都会告诉阿满的。”馒头觉得,公子这些时日,似乎变了不少。
“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傅云修问,“除了让她平添烦恼,没有一点儿用处。”
“公子这是嫌弃阿满了?”馒头皱眉。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嫌弃他了,”傅云修撩起水,溅了馒头一身,“我看你一天是太闲了,行了,早点去睡吧,免得总胡思乱想。”
拿过桶边的衣服套上,傅云修站起身,馒头扶着他出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撇嘴。
什么叫他胡思乱想,明明是这几日公子做的事儿太过让人误会。
就像今日,公子去大叔伯家拜访时,大叔伯说公子如今在家主争夺中算是落了下风。既没有想傅二叔一样有很多银子,背后有没有个有权势的亲戚相助。
如今公子想逆风翻盘,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找一个家世不错的女子,借助她背后的势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对于这种拿婚姻做筹码的交易,馒头一向觉得公子是很不耻的。他以为傅云修会反驳,不想他却沉默了,甚至还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这可吓坏了馒头。
所以现在他说这些话,一方面是探探公子的口风,另一方面,便是提醒公子,糟糠之妻不可欺,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但显然,馒头的话傅云修是没听进去的,因为他压根儿也没将二叔伯的话放在心上。
想要借助权势,或许沈檐是个不错的幌子。所以他打算借去京城朝拜的机会,探探沈檐的口风。
翌日,傅云修醒了个大早。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在侯府住了几日,现如今梧桐苑的被褥睡着,竟觉得硬得有些硌人。
在梧桐苑吃过朝食后,傅云修回了侯府。暗卫等着汇报情况,说截获了陈氏的信件,还说陈氏身边多了两个会功夫的人。
但根据两人的气息,暗卫可以笃定二人功夫不如他们兄弟,若是想要强攻抓住陈氏,也未尝不可。
“不必。”傅云修并不着急,陈氏如今和傅昂情比金坚,他贸然抓了她,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不说,反倒是适得其反。慢刀子扎人才疼,他要慢慢瓦解两人之间的信任。
“你们只管看好陈氏,别被发现就好。其余的,听我指使。”
“是。”
暗卫领命下去,傅云修长出了一口气,正说要回房换件衣裳,管家又带着一行人匆匆而入,说是要给他裁剪衣服。
“这不年不节的,好端端的,做什么衣服?”傅云修不解。
“柳夫人说公子要替侯府去参加继位大典,好歹是侯府的门面,自然得穿得体些,也好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那满朝文武百官,若每个人都抱这个心思,那陛下不得累坏了。”傅云修哑然失笑,但柳夫人的好意,他也坦然接受。
毕竟,他确实没有特别合适的衣裳去参加这种严肃正式的场合。
柳夫人出手大方,请来的都是锦绣楼的绣娘,三个中年妇人对着他一顿比划,很快就确定了她的身量,定下了适合他的款式和颜色。
三人都是做衣服的好手,不过三日,便将他的两身衣服都给赶制了出来。
花纹繁复精美又不显张扬,剪裁合身很好的衬托出他身长如玉,气质如尘。
这一身衣裳上身,将一直在京城苦苦等他的沈檐都给惊艳到了。
“怎么,不认识了?”傅云修见他愣神,肘了他一下。
沈檐回过神来,忍不住调侃道:“这不是一时没认出来是你吗。人靠衣装马靠鞍,傅兄这一身,当真是儒雅脱俗,不似凡人,将来也不知是那位女子有这个荣幸,能够将你拿下。”
“什么时候还学会贫嘴了,”傅云修轻笑了声,问道:“不过你怎么在这儿?”
傅云修来这儿是来访问一位父亲的旧友,对方已经辞官至仕,在这京城近郊买了个小宅子,一天含饴弄孙,好不快乐。却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了沈檐。
沈檐心说自然是来堵你的。
昨日晚上收到消息说傅云修进京了,得知他要去拜访长辈,故而在此等候。
倒不是他有什么急事,实在是沈皎在家里闹得厉害,母亲又跟着她胡闹,他是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了,倒不如借这个借口出来躲躲。
“刚好在这边办点事儿。”沈檐说。
那还挺巧的。傅云修心说。
“我来这边拜访个长辈,也不知他在不在家。”傅云修给馒头使了个眼色,馒头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个妇人从里头探出脑袋,说他家老爷今天去外头参加宴会了,得晚上才回来。
好机会。
沈檐抓住机会发出邀请,“还真是可惜了,既如此,不知沈兄可否给我个面子,一起小酌一杯。”
“既是沈兄相邀,却之不恭。”
两人相视而笑。
五味居的厢房里, 傅云修与沈檐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沈檐说起了近些时日京中的局势,新皇登基必要提拔一匹官员为自己所用, 傅云修闲赋在家多年, 倒是个难得好机会。
“只是承安候府这些年确实沉寂太久, 你世子的身份, 怕是很难有所作为。”
沈檐的意思, 是让傅云修尽早继承爵位,哪怕到时候候爵因制降为伯爵,但到底也是吃着朝廷的俸禄。
“嗐, 别说了。”说起这个, 傅云修也是头疼的很。
酒过三巡, 傅云修已然有些上头了,现下话赶话到这儿了, 他索性一吐为快,“我家的情况,可比沈兄你所说的要复杂的多。”
也是在心中压抑的久了,面对这这位比自己大上几岁,又颇有兄长风范的人,傅云修将自己心中的苦水,倒豆子似的到了个干净。
从傅云霆,到傅夫人, 再到侯府那一群老顽固,沈檐越听, 眉头皱得越紧。其他都好说,但族里的那些老不休,确实怪叫人头疼的。
其实沈家当年的情况比现在的傅家好不了多少, 父亲亡故,族中人看着他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便想方设法的欺负。
甚至不知从那里来的旁支,勾结了族老,想要霸占沈府的院子。
他拿着父亲的剑,将那人砍掉了一只手臂。若不是族老们拦着,他定是要将那人砍死在地,血溅当场的。
而当时的他,不过十二。
族中人看出他的狠厉,总算是温顺了许多,便是他不在家的这些年,母亲也从未再受到过欺辱。
所以有些事情,最直接简便的方式,便是见血。
但眼下傅云修显然是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不够狠厉。从小的教养与饱读的诗书,都让他无法对那些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痛下杀手。
“如此,倒确实难办了。”沈檐举起杯,和他碰了一个,“此事,若是有个有权势的拉你一把,倒是会容易许多。毕竟人嘛,惯会见风使舵。”
沈檐笑着说:“要不,你屈尊娶我妹,到时候,我将军府,便是你的后盾。”
傅云修斟酒的手一顿,随即又给自己满上,他端起酒杯苦笑一声,一饮而尽,“沈兄还是别开玩笑了,令妹金尊玉贵,又何以跟我过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