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拒绝的话,但这一次和上一次,明显大有不同。
不仅仅是傅云修迟疑了,更多的还是傅云修语气中透露的态度,他不再拿自己有家室说事儿,而是拿自己配不上沈皎说事。
虽说结果一样,但沈檐却从中看到了机会。
说实话,沈檐还是更欣赏傅云修曾经拒绝他时候的担当,虽说他明白眼下傅云修的妥协都是复杂的局势逼出来的,但他还是不免失望。
所以说,没有人可以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从一而终对吗?
像是再给傅云修的变化找借口,又像是再给自己找借口,沈檐知道,这一次,该轮到他做恶人了。
两人惺惺相惜,一直喝了个夕阳西下,烂醉如泥这才作罢。
馒头扶傅云修回客栈,一路上,傅云修都吵着嚷着要去找阿满。
“我要找阿满。”
刚将人放在床上,馒头就歇口气的功夫,原本还好好睡着的人,忽然就起身,风一样的像门口奔去。
“哎,公子,”馒头气都没喘匀,拽着傅云修的一衣角再一次阻止了他出门发疯,“公子,阿满不在这儿。”
“不行,我就要阿满。”喝醉了的傅云修,性格极像个小孩子,“我要阿满,你带我去找她。”
“阿满不在这儿,”馒头又一次将人半压办推着让躺下,“听话一点,等明天天亮了,阿满就回来了。”
笑话,现在放他出去,一准让金吾卫的巡逻队射成筛子。
好在喝醉了的傅云修也没什么分辨能力,听了他的话,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滴溜乱转,“真的?”
“真的,骗你是小狗。”馒头说得信誓旦旦,“快些睡吧,睡醒了就能看见阿满了。”
见傅云修乖乖闭上眼睛终于不闹了,馒头吐了一口浊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真是累死他了。
他都不知道,公子喝醉了这么难缠。
不过找阿满举动,馒头还是挺开心的,来看来公子还是在乎阿满的。
又是两日匆匆过,京城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候。
皇城的雅乐响彻云霄,礼炮更是地动山摇,太和殿外,一众臣子俯身跪地,恭迎新帝登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拜之声四起,威严而又肃穆。已是皇帝的谢辰坐上龙椅,抬手示意,“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众人哗啦啦起身,首领太监站在高台上,拿出圣旨,宣读册封旨意。
傅云修此番前来的身份只是侯府世子,手里没有实权,故而站得也远,除了能依稀听见宣旨太监细微的声音外,其他的一概都听不清。
不过也不妨事儿,能站这么后的,一般跟册封也没什么关系。
火辣辣得太阳高照天空,晒的人头晕眼花,但一行人还是恭恭敬敬地站着,正容亢色。只有站在傅云修侧前方的两个人,显得格外突兀。
只见那紫衣男子挤眉弄眼,时不时地发出“嘶嘶”声,意图吸引旁边男子的注意。很快,他旁边的褐衣男子也被他吸引,侧过头来看他。
“哎,待会儿典礼结束,咱们去春风楼呗,听说里头新来了个花魁,极为漂亮,咱们去给他开□□怎么样?”那紫衣男子说。
褐衣男子没说话,但显然是同意他的想法,两人相视一笑,发出淫邪的笑声。
二人声音不小,几乎靠近他们的人都能听见,纷纷投来厌恶的目光,但显然对方并不在意。
“那穿褐衣的,是左相高殊家的嫡子高照,跟他说话的是工部侍郎的李覃家的嫡次子李昱。”待傅云修收回目光,站在他身旁的兵部尚书之子刑钊开口道。
两人早晨因为一点儿误会而结识,刚好站位又在一块儿。刑钊早上误会了傅云修,得知他不是京城人士,便主动当起了向导。
左相,侍郎,傅云修不了解,但高照和李昱这两个名字,傅云修却是门儿清,因为他经常听到傅云霆提起这两个人的名字,说这二人不学无术,经常迟到早退,还仗着家世顶撞夫子,欺负同学,极为嚣张。
能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说这样的话,还如此无所顾忌,可见他们不仅仅是不学无术,品性还极为低劣。
傅云修没说话,只是看了刑钊一眼,微微点头算做回应。刑钊也知这种场合不宜讲话,冲他笑了笑后便回过了头。
高台之上的册封还在继续,而二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也从未停止。
册封礼结束,一众朝廷要员前往保和殿参加宴会,像傅云修这样的编外人员就各自回家。
一行人出了皇城,傅云修去停马处取马,又遇上了刑钊。
“一起?”刑钊眨眨眼。对于这位承安候世子,刑钊的印象还是蛮不错的。就像早上,明明是自己误会了他甚至出言不逊,他却依旧和颜悦色,不卑不亢,可谓称得上是君子端方。
“眼下无事,不如去喝两杯,也算是为早上的事儿向你道歉。”刑钊说。
“好啊。”傅云修深知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所以并未拒绝。
此时大街主干道上人正多,骑马不方便,傅云修边让马夫先将马牵回客栈,自己和刑钊走路前往。
刑钊这人脾气虽爆,但性格也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心眼子,傅云修对他第一印象还不错。
两人跟着人群缓缓前进,聊着聊着,又说起了高照。
高照是左相独子,自小备受宠爱,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同岁的官宦子弟,几乎都被家里告诫过不许和他玩儿,生怕被带坏了。
而李昱的父亲受左相提拔,两个小的又都是混不吝的,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故而天天形影不离。
但其实,高照根本就没把李昱当朋友,充其量他就是高照身边的狗。他上次还看到,高照因为输了钱,心里不爽快,对这李昱拳脚相加呢。
“反正你小心些,那斯就是个疯狗,谁惹了他,准没好下场。”刑钊叮嘱。
傅云修心说好端端的自己惹他作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忽然喧嚷起来。
人头攒动间,傅云修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看见一匹高头大马直冲自己而来。
“小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已经闪至一旁的刑钊反应过来拉了他一把。
傅云修摔在地上,右臂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没事儿吧!”刑钊急忙翻起身问他。不等傅云修回答,始作俑者高照甩着马鞭打马而过,看见自己差点撞了人,咒骂一句,“短命的东西,滚远点。”
足见其嚣张。
傅云修摇了摇头,刑钊扶他起来,高照已经走远,但前面依旧有骚动,看来是又撞了人。
“呸,当真是半点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刑钊忍不住啐了一口。
因为傅云修右臂受伤,这酒终究也是没喝成,刑钊送傅云修去看大夫,大夫说傅云修右臂有些扭伤严重,需得修养几日。
索性也不着急回去,趁着休息的这段时间,傅云修将曾经父亲的旧友都探望了个便。得知他双腿已好,几个老头纷纷摸起了眼泪,说若是傅轩还活着,知道这个消息不知有多开心。还说以后傅云修若有事,只管开口,他们一定尽力而为。
再此期间,傅云修收到了傅长泽寄来的信。说傅二叔趁她不在,再次伙同族长和一众族老,想要立家主。
傅夫人得知后前往阻止,甚至不惜撞柱自尽,说是要给死去的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傅长泽说,要不是他母亲拦了一下,傅夫人现在估计还卧床昏迷着呢。
“当真是个好母亲。”傅云修嗤笑一声,她为了那个小儿子,竟是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傅云修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旁观者,在观望别人母慈子孝的闹剧。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可笑。
将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傅云修吩咐馒头,“给二公子回信,就说我后日便回。”
至于为什么是后日,是因为明日,他约了沈檐喝茶。
来京城这些时日,傅云修也算是真正看清了权势的带来的好处。有了权利,许多棘手的问题都会变得简单,甚至无需自己动手,就会有人帮你清除障碍。
父亲的那些旧友明显是靠不住的,且不说他们年世已高,大都已经至仕。就算是没至仕的,所处的官职,与他都没有半分助益。
如此看来,还是沈檐更适合。
只是如何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助益,这是个问题。
是夜,傅云修一晚上没合眼,早上起来,右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
傅云修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慌张,“馒头,今日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没有什么事儿啊,”馒头伺候着他洗漱,“公子不是约好了和沈将军碰面吗。”
“是吗?”傅云修若有所思,那为什么,他心里这般不安呢。
两人洗漱完下楼,就看见原本在厅里过早的人都挤在门口,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再看什么。
傅云修对这些没兴趣,叫来了小二,要了一笼包子,两碗稀饭和一份酱菜。
不一会儿,凑热闹的人都回来了,傅云修依旧安静的吃饭,馒头却忍不住好奇凑上前去,“老兄,发生啥事了,怎么这么热闹。”
隔壁桌的黑衣男子也是个好事儿的,听见有人问,忙不迭的分享,“嘿,你刚没听到吗,说是云上书院出了命案,死的还是个大官的儿子。”
傅云修在听到对方说云上书院出命案时下意识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随即在听到说是大官的儿子后,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且不说傅云霆向来与人为善,不会轻易和人起冲突,单是大官儿子这一点,就与傅云霆全然相反。
侯府在雍州或许还有威慑力,但在这掉下一片瓦都能砸死几个四品官的京城,着实是不够看的。
虽说傅夫人的行为让傅云修很是愤怒,但对于傅云霆这个弟弟,傅云修终究还是上心的。
罢了,他与傅夫人间的恩怨,又如何怨得了傅云霆。
等明日得了空,便去书院看他一眼,免得他觉得自己这个兄长狠心。
吃过朝食,傅云修便前往和沈檐约好的酒楼。
许是因为发生了命案,街上时不时就能看见穿铠甲的士兵匆匆而过,锋利的长矛闪着银光,搞得人心惊胆寒。
“这么大阵仗,这是多大的官死了儿子啊。”馒头低声嘟嘟囔囔,被傅云修呵斥了一声,“不许胡说。”
“哦。”
两人到了酒楼,掌柜的认识傅云修,看见他来,便急忙笑着迎了过来,“傅公子您来了,雅间已经留好了,您楼上请。”
“沈将军可来了?”傅云修问。
“还没呢,您先坐一会儿,我让店小二给您上茶。”
掌柜的出去后,傅云修隔着敞开的门,看着楼下的热闹与喧腾。这是与方才街上截然不同的景象。
果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如惊弓之鸟张皇失措的,只有普通人。
傅云修轻笑了声,吩咐馒头关上了门。
在厢房又等了片刻,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沈檐却还是不见人影。傅云修心中浮躁,渐渐也没了耐心,就在他准备知会掌柜的一声离开时,一个黑衣男人忽然找上了他。
“傅公子不好了,你弟弟出事儿啦!”
来人傅云修认识, 是沈檐手底下的一个侍卫,之前打过几次照面。
因着进来的太急,男人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 好在被馒头扶了一把, 才没有摔倒。
傅云修眉头紧皱, 问道:“你说什么, 什么叫我弟弟被抓了?”
“我家将军说, 你弟弟被指控杀了人,现下已经被京都府拿下了,左相进宫告御状, 我家将军也被陛下叫去了。他让我过来知会你一声, 让你快点想想办法。”
“不可能, 就傅云霆那个胆子,怎么可能杀人。”傅云修下意识否认, 但又从他的话中发现了问题,“这事儿跟左相有什么关系?”
黑衣男子一脸惶恐,“死的人……就是左相的儿子高照高公子。”
“什么,死的人是高照!”傅云修惊得站起了身。
若说前面他还觉得这事儿有什么误会,那眼下,他不得不信。
事关重大,沈檐不可能那这件事开玩笑。
“你家将军可说了高照是怎么死的吗?”傅云修问。
“只说是在书院被人捅死的,将军还没来得及仔细打听, 就被陛下宣召进宫了。”
御书房里,左相瘫坐在地上, 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陛下, 我儿死的冤枉,还请陛下明察,替我儿讨回公道。”
此时的左相,早已没有朝堂上舌战群儒的锐气,只有失去儿子的悲痛。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
“陛下,我儿虽然顽劣,但品行并不坏,承安候府的公子竟能如此痛下杀手,枉陛下明察,将凶手绳之以法。”
左相公鸭似的哭声,吵的皇帝脑仁儿疼,叹了口气,问起一旁沈檐的看法,“此事,沈卿你有何看法?”
“回陛下,左相之子殒命,微臣也痛惜万分,但此事有诸多蹊跷,还得等京都府查明之后才能在做定夺。”
沈檐这话,与左相想立马处置傅云霆的想法完全相悖,看皇帝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此事的真伪,他立马反驳道:“沈将军的意思,是说我故意诬陷那傅云霆了。书院的人可都看见了,当时,只有傅云霆一人在课室里,手里还拿着凶器。”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就盯了人家死罪。”沈檐说:“至少,也得等京都府出了审讯结果再说吧。”
“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承安候世子有些交情,你这是徇私枉法。”左相说。
“一派胡言,”沈檐撩起衣袍直直跪下,“请陛下明鉴,臣虽与承安候世子有交情,但向来就事论事。高照一案,实在是巧合诸多,那傅云霆虽确实在案发现场,但据说众人发现他时,他正处在昏迷状态。试问,若真是他杀的人,为何行凶后不逃走,反而要留在案发现场?”
“你这是强词夺理,”眼看着沈檐的说法要站住脚了,左相急了,“谁都知道,他二人前一天刚发生了口角,夜里傅云霆又与几个学子喝了酒,他行凶后酒意上头,晕了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
“够了!”眼看着二人要当着他的面打起来了,谢辰终于忍不了了,出声喝止,“此事既涉及丞相府,又涉及承安候府,兹事体大,自然不能随意盖棺定论。沈檐,朕命你协助京都府尹,早日破获此案,还丞相一个公道。”
“是,臣领旨。”
沈檐叩拜领旨,待出了皇宫后,左相恶狠狠地瞪着他,“沈将军,为人父母者,一生为子计。我儿之死,查不出真凶,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沈檐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左相大人请放心,我一定明察秋毫,还令郎一个公道。”
两人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应皇帝的命令,沈檐先去了一趟京都府,才知道京都府查案,受到了丞相府的阻拦。
当时书院里的人发现课室死了人,一部分去报官,另一部分则是去通知了丞相府。
丞相府的人得知自家公子被人伤了,急忙带着府医过来,那府医查看了一番,就说人已经死了,然后就将高照的尸体给拉回了相府。
随即,相府的管家报了官。
京都府得知是丞相府家的公子死了,便立马出兵捉拿了意识还有些不清楚的傅云霆。
傅云霆出身侯府,他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断了案,总得知道高照真正的死因,才能给傅云霆判刑。
谁成想,衙役带着仵作去丞相府验尸,却被人直接打了出来。
“也就是说,你们自始至终,都没见到高照的尸体?”沈檐拧眉。
“别说见尸体了,连相府的门儿都没进去,那丞相夫人一口咬定高照是死于傅云霆之手,只说让我们快些将凶手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