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皎凄然一笑,“今日世子拒了婚,或许明日,兄长又会相中别人,总之,虽是我的婚事,但决定权却并不在我。……所以我想请世子,假意应承了这门婚事,如此一来,世子的难处有了解决的方法,而我,也不必被逼嫁给不想嫁的人。待日后我有了心仪之人,世子便写一纸和离书放我自由。”
“如此,岂不是对你的名声有损?”傅云修问。
听他这意思似乎是心动了,沈皎趁热打铁,说:“若是真心爱我之人,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请公子行行好,救我于水火。”
第85章
“哼, 我竟不知道,我这将军府,竟成了水火之地。”沈檐冷哼一声, 对于沈皎对他的描述, 十分不愿意。
“哎呀哥, ”沈皎也晓得自己方才在傅云修跟前过于抹黑自家哥哥的形象了, 上前亲昵的抱住她的胳膊摇了摇, “你就当为了妹妹的幸福,小小的牺牲一下嘛!”
“可他心中有人,你当真要嫁给他。”说实话, 哪怕到现在, 沈檐都不是很赞同这门婚事。
他不愿棒打鸳鸯, 更不愿促成这桩一看就不会幸福的婚姻,可奈何沈皎非要, 而母亲又溺爱她。为了逼他就范,竟以性命相要挟。
他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牺牲了傅云修,做这个恶人。
而今日的一切,也是他们兄妹俩的计策。他唱白脸,进行威逼,沈皎唱红脸,扮弱进行利诱, 如此一招下来,就不怕他傅云修不心动。
“这有什么, 只要我嫁过去,就没有我沈皎平不了的事儿。”一个通房而已,到时候发卖了也就是了, 男人嘛,新鲜劲儿过了,其实也就那样。
如沈家兄妹所料,傅云修还真就被沈皎给说心动了。
若真如沈皎所言,她嫁过去,即不撼动阿满的地位,又能解了他现在的难处,确实是极好的事儿。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
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傅云修想着想着,等再一抬头,人已经到了京兆府大牢。
夕阳西下,屹立的门头上“京兆府大牢”五个字熠熠生辉,让人望而生畏。
馒头跟了傅云修一路,也担心了一路。他怕公子应下将军府,负了阿满,又怕公子坚守己心,最终伤了自己。
这威风凛凛的京兆府大牢,既锁住了三公子,也锁住了公子。
“公子,你……”馒头想问你要进去看看吗,可话到嘴边,却被突然的一声怒喝打断。
“滚吧,再敢惹事,便打断你的狗腿。”随着怒喝声丢出来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花白的头发,满脸皱纹,一身补丁落补丁的短打污浊不堪,上面隐隐渗出血迹。
老人哀嚎着,哀嚎着,半晌后没了声音,竟像是死了一样。
“公子?”馒头有些不知所措,傅云修当机立断,“先救人。”
两人将老人送去医馆,大夫检查一番,说没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抹些药膏将养几日便好了。之所以晕过去,是因为好几日没进食给饿得。
想着老人上了年纪吃不得硬的东西,馒头特意去对街的面馆给他端了一碗面来。
老人看着那碗飘着油花,冒着热气的汤面,当即就要给傅云修跪下来。
“多谢公子!”
“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傅云修忙急忙将人扶起来。
“多谢公子,你真是大好人啊!”老人声音哽咽,饱尽风霜的眼中泪水涟涟。
一碗汤面下肚,老人总算是有了些力气,叹息着跟傅云修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家住在城郊,儿子早些年被征去当兵,音讯全无,老两口就指着儿媳和小孙女过活。今年三月,儿媳带着小孙女来赶集,竟被一伙歹人拦住了去路。
儿媳被打了个半死,孙女也被人给带走了。据围观的人说,那抓人的,正是左相之子高照的爪牙。
“絮丫头,她才十三岁啊!”老人嚎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他去丞相府要过人,也去官府告过官,无一例外,都是痛打一顿,扔出门外。
上个月,儿媳妇忧思成疾,就这么去了。老伴儿也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我现在也不求别的,只求丞相府能行行好,告诉我孙女的尸体被扔在什么地方!”
傅云修听得只拧眉,“您的意思是,您孙女可能已经……”
傅云修有点不忍心说下去。
“呜呜呜……”说到这个,老人又是一阵哭泣,他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儿媳,更对不起那年幼的孙女。
傅云修看得一阵心酸,十三岁,还是个孩子,高照竟然敢强.□□女,这可是大罪。
“既然官府不管用,老人家,您就没想过去敲登闻鼓,告御状,替你孙女讨个公道?”
“咋没想过。人人都知道登闻鼓响,天子亲见。却不闻那铁钉床上,钉住了多少冤魂哦。”
越级告御状,告状者要滚三遍铁钉床,才能敲响那登闻鼓。有多少伸冤之人,最终死在了钉床上,别说见天子述说冤情了,便是那登闻鼓的鼓槌,都没来得及拿起来。
即使他不怕滚钉床,可家中还有个卧床不起的老伴儿需要他伺候。
老人叹了口气,似笑似无奈的说:“对于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公道,离得远呐!”
送老人回家后,回来的路上,傅云修一言不发。到客栈后,店小二告诉他,有客人来访。
傅云修上了楼,见来人是季青。
“季伯伯,”傅云修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这儿,顺道进来看看。”季青说着,问傅云修,“你这是去那儿了,弄成这样?”
经季青提醒,傅云修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袍脏了一大块,向来是方才扶那个老伯是不小心弄到的。
“可能是小心沾到什么了,”傅云修随意拍了拍,伸手指了指椅子,“季伯伯您坐,馒头,吩咐店小二沏一壶好茶。”
季青是承安侯旧日的好友,这次傅云修能到京都府大牢探望傅云霆,也是走了他的门路。季青几乎是看着傅云修长大的,当年他被大夫诊断说活不过二十五岁,他还为此很是惋惜过一段时间,还好他自个儿挺过来了。
傅云霆出事儿后,季青也是到处奔走,可他辞官多年,人微言轻,傅云霆惹上的又是左相,他也是爱莫能助。
“昨日我去京都府大牢见过云霆了,情况不太好。”季青眉头紧皱,看京都府那阵仗,是想屈打成招了。
傅云修叹了口气 没有说话。
季青又说:“听说,高照的葬礼,在三日之后。”
也就是说,三日高照下葬后,尘归尘,土归土,傅云霆谋杀的罪名,怕是要板上钉钉了。
“沈将军那边……怎么说?”季青问。
现如今,能帮傅云霆翻案的,恐怕也就只有沈檐了。他是武将之首,又与陛下是昔日挚友,若他前去求情,或许这件事会有转机。
“沈檐说,他可以帮我,但条件……是让我娶沈小姐。”
闻言,季青点点头,“沈小姐确实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傅云修说。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他急需要一个人帮他指点迷津。
季青看出了傅云修的迷茫,也明白他的迷茫来自于何处。
先前他去拜访自己的时候,曾说起过那位拉他出泥潭的阿满姑娘。他知道傅云修现在纠结于答应了沈家的婚事,就等于对那女子的背叛,他过不去良心上的那道坎。
“但是云修,就事论事,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是比云霆性命更重要的。”
季青说:“如今朝堂左相一手遮天,唯有沈檐能与其抗衡一二。你若想为云霆翻案,娶沈小姐,是唯一的机会。”
“那……阿满呢?”傅云修问,他娶了沈小姐,那阿满怎么办。
“云修,现在是拘泥于情情爱爱的时候吗?”季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那位阿满姑娘既然心悦于你,那想必也能理解你的难处与苦衷,若她理解不了仍要闹,那我觉得,她并非是你的良配,更配不上侯夫人头衔。”
是啊,沈小姐为了帮他,都能不顾名节假意嫁给他,虽说是为了逃避他哥的逼婚,但到底受益的还是自己。
想来阿满知道他的苦衷,必然也会理解他。
“馒头,你说阿满那么好,他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吧?”送走季青后,傅云修缓缓问出这句话。
馒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明白公子的选择,他也知道,公子心中早有答案,他只是在赌,赌阿满对他的爱。
就像季老说得一样,阿满既然喜欢公子,那必然也会理解和原谅公子。
馒头没有喜欢过别人,但他也知道,若是自己喜欢的人,他是绝对不希望看见她和别人成亲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和苦衷。
“公子,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若非必要,他真的不想看到公子和阿满走到那一步。
“馒头,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傅云修说。
说着,他将手里的纸条递过去。
纸条上有特殊的标记,是暗卫那边来得信,信上说,陈氏死了。
“是二老爷。”馒头几乎不用想,便直接下了定论。
“倒是小看了他的心狠手辣。”傅云修冷哼一声。
陈氏死了,傅昂没有后顾之忧,必定会趁着这段时间,联合族长和族老,承袭爵位。他连枕边之人都能下得了手,一旦让他做了家主,他们大房这边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傅云霆他是要救的,大房这一脉,他也是要保的。
思索了一宿, 翌日天一亮,傅云修便去了将军府。
沈檐上朝去还未回来,管家带着傅云修到厅里稍作等候。
侍女上了茶, 出去的时候, 正好遇上了闻讯而来的沈皎。
“小姐。”侍女行了礼, 沈皎看了她一眼, 点了点头, “下去吧!”
“沈小姐。”傅云修见沈皎进来,也起身行礼。
“世子不必客气。”沈皎摆摆手,在厅里坐定, 踌躇片刻后问道:“昨日我的提议, 世子思考的如何?”
见傅云修看过来, 她又解释道:“世子不要误会,我不是逼你, 只是昨晚偷听到我哥说,左相想在他儿子下葬前了结前尘。”
至于如何了结,沈皎不明说,傅云修也猜得到。
傅云修捏了捏手指,问道:“那小姐昨日说过的话,可是当真?”
见鱼儿已经上钩,沈皎心中暗喜但面上不显,“那是自然, 我沈皎向来说话算数。”
她只说日后她有了心爱之人让她给她一封和离书,然而她的心爱之人正是他, 如此,也不算她食言。
“那沈小姐可知,我心中早有良人, 她才是傅某心中真正的妻,如此,沈小姐也无妨吗?”
沈皎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世子这话何意,你我只是合作关系,你心有良人,我自然是替你开心都来不及,怎会介意。”这句话,沈皎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
他知道傅云修喜欢那个通房,但她没想到,他竟如此看中她。明明要与自己联姻,却还将她当做唯一的妻,甚至当着自己这个即将要成为他未婚妻的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
不过没关系,小小通房而已,她沈皎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转瞬即逝,快得傅云修根本没来得及捕捉。
这份装出来的洒脱和随性,反倒是让傅云修放下了芥蒂,“如此,那便合作愉快。”
沈皎笑了笑,“合作愉快。”
两人话音刚落,一道爽朗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什么合作愉快啊?”
紧接着,沈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是武将,耳力自然要比寻常人要好些。
此时的沈檐着一身绛紫色常服,头戴玉冠,收拾得一丝不苟,可见是下朝回来已经换过衣服了。
沈皎看见他,小跑着走过去,“哥你下朝回来啦!”
“嗯,听下人说傅世子前来拜访,”他看了厅里的傅云修一眼,“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什么合作?”
“哥你听错了,那有什么合作,”沈皎脸上有一丝不自在,“是世子说,答应和将军府联姻了。”
“当真,”沈檐看向傅云修,嗤笑一声,“昨天不是还说势不联姻嘛?”
自己打自己的脸,傅云修脸上难免有些尴尬,沈皎见不得他为难,暗中捏着沈檐的软肉胳膊上的娇嗔一声,“哥~”
“好好好,是我言错。”沈檐急忙求饶,推开沈皎解救自己的肉。
他走进厅里,看着傅云修,“想通了?”
傅云修苦笑一声,“是,想通了。”
他脸上的无奈与自嘲,让沈檐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毕竟傅云修的松口,是他和沈皎作戏,威逼利诱来的,但同时,他又对傅云修有些失望。
但凡他能坚持己见,即便不联姻,傅云霆也会被放出来。
“也好,成大事者,必有所取舍。如此,我便进宫禀明圣上,让他为你二人赐婚。”
闻言,傅云修猛的看向沈皎。皇帝赐婚,那便意味着二人以后不能轻易和离。
沈皎与他对视,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虽恼他的无情,但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哥,”沈皎上前两步,“不用这么麻烦吧?”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二人,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将军府的小姐,你二人联姻,自然是要陛下亲自下旨赐婚才好。况且,你嫁去雍州,我又不在你身边,有陛下赐婚,你也能少受些欺负。”
沈檐指的是侯府中的明争暗斗。
而他的话,也让傅云修想通了一些事情。
傅家的那些族老是贯会拜高踩低的,他之所以不受他们推崇就是因为在他身上看不见利益,可若是他娶了沈小姐,又有陛下赐婚,那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傅云修又不怎么排斥沈檐的这个提议了。
不过就是赐婚,哪怕最终不能与沈皎和离,但在他心里,阿满是他唯一的妻子,这便够了。
傅云修笑了笑,施施然行礼,“如此,那便麻烦沈兄了。”
“还叫沈兄呢,以后,该和皎儿一样,改口叫我一声兄长了。”沈檐爽朗一笑,傅云修也随着他的话改了口,“是,兄长。”
送走傅云修后,沈檐立即进宫面圣。
皇帝谢辰一见他,便知道他前来所为何事。
“成了?”他问。
“是,还请陛下,为舍妹沈皎与傅云修赐婚。”沈檐说。
“你这是想给你妹妹一份保障,怕她在侯府受欺负?”谢辰问。
“是,臣就这一个妹妹,实在不愿意看见她嫁过去受委屈。”沈檐说。
“你倒是用心良苦,”谢辰说,“那你可曾想过,朕亲自赐婚,便意味着两人永不得和离,否则便是抗旨。若日后你妹妹反悔,又当如何?”
“这……”谢辰这话明显是把沈檐问住了。她只想着给沈皎一个保障,却不曾想过若日后沈皎反悔。
谢辰自小混迹军营,为人处事方面,自然没有从小便受尽委屈的谢辰圆滑。
“罢了,看你也是爱妹心切,这桩婚事朕便允了,不过赐婚只有口谕,没有圣旨,也算是给她二人的日后留个退路。日后即便你妹妹反悔,也不算抗旨。”
如此,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沈檐俯身叩谢,“还是陛下思虑周全,多谢陛下成全。”
“行了,起来吧,你我之间,还弄这些虚的。”
待沈檐站起身,谢辰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还要大上三岁的好友,不免操心道:“不过话说回来,如今你妹妹都要成婚了,那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辰了?”
“陛下就别打趣臣了,”沈檐苦笑一声,“您又不是不知道臣的情况。”
“怎么,难不成你真要为晚娘守身如玉一辈子?”谢辰问。
忆起往事,沈檐脸上难免多了几分惆怅与懊悔,“晚娘与臣有救命之恩,臣曾答应过她要与她相守一生。臣已经伤过她一次了,不想再做一个食言而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