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今生真的再找不到晚娘,那他也要为她守身一辈子。
情爱一事,谢辰不懂,也不想懂,所以他无法理解明明曾经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人,为何如今却给人一种活人微死的感觉。
“你倒是个情种。”
此事毕,两人回归正题,说起了左相。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傅云霆认罪,坐实左相扰乱司法的罪名。
这些时日,他派人暗中查探,已经收集了不少左相的罪证,眼下,便只等一个契机。
两人一阵密谋后,沈檐从皇宫出来后,便直奔京兆府大牢。
撤走守卫后,沈檐单独和傅云霆说了话。得知皇帝的计划后,傅云霆当即表示会极力配合,甚至为了不让沈檐露馅,提出让沈檐对自己用刑。
如此的忠君爱国,确实让沈檐佩服。而看着傅云霆那双能写锦绣文章却差点被毁的手,沈檐心中愧疚更甚。
傅云霆本就无辜,是他为了自己的私心,强拉他入局的。
“放心吧,事成之后,陛下一定会重赏你的。”
傅云霆不在乎这些,比起赏赐,他更担心傅云修,“沈将军,麻烦您出去后,帮我带句话给兄长,就说不必担心,我一切安好。”
待他招供后,京兆府尹和左相一定不会再允许他见人,他怕他他哥听到消息后会着急上火。
沈檐方才支走守卫用的名头便是单独审问,所以还是得做做样子,象征性的甩了几鞭子。
反正傅云霆现在衣裳褴褛,上头的血痕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的。
待沈檐走后不久,傅云霆便叫喊着要招供,师爷拿了纸笔来,傅云霆按照沈檐交代他的,一字不落的说了自己的作案过程。
师爷将傅云霆签字画押后的口供送到京兆府尹面前时,府尹简直是喜极而泣。
这几日,相爷一再施压,让他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让傅云霆认罪伏法。
但傅云霆是进士,对他上刑已是不妥,这些时日,他愁的头发都要白了,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由于太过欣喜,他甚至忘了问傅云霆是怎么招供的,便急急去见了左相。
左相看完口供,见上头字字句句间无半分对自己儿子不利的信息,甚至还能自圆其说,只以为是京兆尹的功劳,难得的称赞了他几句。
“相爷谬赞了,都是小人该做的。”京兆尹谄媚一笑,奴颜媚骨的姿态着实令人作呕。
“放心吧,等这事儿了了,我会在陛下面前,多美言你几句的。”左相说。
如今丞相府正在丧期,京兆府尹也没多待,很快便从后门离开了。外头唢呐声阵阵,左相看着窗外屋檐下的白帆,悲从中来。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要让他走得体面,走得清白。
夜里,京城起了大风。
而随着大风飘来的,还有傅云霆的口供。 白花花的纸,如同雪一般,一夜之间洒满了京城,
那口供上说,他是因为嫉妒,嫉妒高照家世显赫,嫉妒高照人品贵重,所以才妒火中烧,痛下杀手。
但百姓不了解傅云霆是何人,还不了解高照是什么人嘛。欺男霸女,招摇过市,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人品贵重四个字?
先前,百姓因为丞相府的兴师动众,都有些忌讳谈论高照。但眼下,因为这张口供,高照再次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些受害者甚至出来现身说法,证明高照并非如口供上所说那般品性良善。
而与傅云霆交好的一些学子,也纷纷为傅云霆说话,证明他平日克己复礼,即便与高照有冲突,那也是高照先挑的事儿,而且傅云霆向来不屑与高照来往,又怎会嫉妒他。
如此,傅云霆的口供就显得格外突兀,一些聪明好事的人,很快便猜透了这其中的关窍。
丞相府屈打成招的消息,随着夏日的热浪,也四散开来。
“嘭”的一声,上好的汝窑瓷茶杯在管家脚边炸开,左相喘着粗气,怒瞪着一群下人,“混账,究竟是谁要与老夫作对。”
地下乌泱泱跪了一堆人,各个噤若寒蝉,只有管家大着胆子上前两步,上前劝慰,“相爷你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消气,外头众说纷纭,我如何能消气。”左相冷哼一声。
“小人去查过了,说今早,集市上莫名散了许多傅云霆的口供,有人指出里面的供词与事实不符,而先前公子打点过的人家,也出来指证。”管家说。
“他们……”左相想起那一帮穷鬼,忍不住皱眉,“不是已经给过钱了。”
“是啊,只是今日不知怎得……”
“呵!”左相冷哼一声。还能是怎得,无非就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想让他的照儿安心下葬罢了。
早知道,就不该心软,让照儿直接弄死他们算了。
“听闻那个傅云霆还有个兄长,这些时日一直在为他东奔西走?”左相问。
“是,据说他与季青季大人走得极近。”管家说。
“那个老匹夫……”左相嗤笑一声,“以为区区流言便能让我惧怕,笑话,一群蝼蚁,居然敢妄图撼树。”
左相大手一挥,“不必理会,等照儿顺利下葬,一切盖棺定论,我自会去陛下面前辩白。”
翌日清晨,高照起灵的唢呐声响彻整个街巷。招魂的灵帆飞扬,哭灵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下葬呢。
纸钱一路撒出东门,左相泪眼婆娑,在一早便挖好的坟坑里撒下第一抷黄土,“照儿,你安心去吧!”
“下葬。”管家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多时的和尚上前,拿着经幡喊山引魂。
礼毕,八个壮汉手持铁锹,铲土覆棺。
高母看着那土渐渐埋没了棺椁,悲嚎一声,“照儿啊,你走了,你让为娘的可怎么活啊!”
凄厉的声音,当真是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见此情景,在场的众人也纷纷抹泪,直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且慢,锹下留人。”
这世道,听过砍头刀下留人的,还没听过下葬锹下留人的。
由于太过惊奇,一众下人竟忘了假哭,纷纷回头去寻声音来源。
沈檐骑着高头大马姗姗来迟,在他身后,还跟着一队金吾卫,各个手持长枪,一看便知道来者不善。
“沈檐,你这是什么意思?”左相推开搀扶着他的管家,上前两步,对着他怒目而视。
沈檐没有说话,大手一挥,训练有素的金吾卫迅速排开人群让出一条路,将高照的坟地围得密不透风。
“高大人,令郎高照死因存疑,陛下有令,要开棺验尸,重审此案。”沈檐说。
“不可能,”听到开棺验尸那四个字,左相几欲冲上去拔了沈檐的皮,“是你,是你从中作梗,假传旨意,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左相吵吵嚷嚷,高夫人更是扑到沈檐马前,想要拉他下马挠花他的脸,“是你,是你假公济私,我的照儿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放过她,我可怜的照儿啊!”
两人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沈檐头疼,他叹了口气,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圣旨。
“陛下有旨。”
明黄色的圣旨在这一片素白中格外的显眼,沈檐的那四个字如同开关一样,四下瞬间安静下来,丞相府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包括丞相。
沈檐缓缓打开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左相高殊,藐视国法,以权谋私,扰乱司法,罪不可赦,押入金吾卫大牢,等候查处,其子高照之死存疑,令金吾卫开棺验尸,重审此案,钦此。
沈檐话音刚落,方才还情绪激动的高夫人,直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
左相缓缓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沈檐,“是你,是你在其中搞鬼。”
沈檐一脸无辜,“高大人,何出此言啊?陛下是听闻民间传言,这才下令重查此案,以慰民心。京兆府尹自己认了罪,这才扯出丞相您来,与我有何干系。”
沈檐手一扬,“将左相带下去,好生照料。”
没有左相的阻拦,最终一切真相大白。
高照是因为醉酒后又吃了壮阳的药丸, 过于兴奋而造成的窒息死亡, 俗称马上疯。
而他身上的伤口, 则是在死后造成的。
至于他死后为何被弃尸于书舍, 傅云霆又为何会出现在现场甚至手握凶器则尚未查明。但至少证明, 傅云霆是无辜的。
出狱那日,傅云修也去了。在狱中即使皮开肉绽都不曾流泪的人,如今在傅云修怀里却哭得像个孩子。
“好了, 好了, 一切都过去了。”傅云霆轻抚着他的背。
好半晌, 傅云霆才终于停止了哭泣,看着傅云修这段时日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身子, 道:“哥,这些时日,谢谢你。”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傅云修轻笑一声,“走吧,有什么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客栈,馒头用便备好的柚子叶,沾了水给傅云霆去晦气。房中已经备好了热水, 傅云霆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爽的衣服。
长身玉立, 贵公子的气质尽显。
“怎么样,身上的伤还要不要紧,不然再找个郎中来看看。”傅云修说。
“不用了哥, 这几日在牢里,沈将军已经让大夫帮我看过了,说伤口恢复得不错,没有大碍。”
“哥,沈将军人真好。”傅云霆说。之前在牢中,也是他处处打点,才让他少受了许多苦。
傅云修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说起了侯府的事儿,“云霆,有件事需得你知道。”
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傅云霆也敛了笑,正色道:“什么事儿?”
傅云修说:“你在牢中的这段时日,侯府发生了许多事儿。二叔联合族老推举自己做了家主,不日将上报陛下,承袭爵位。而且,傅夫……娘也病倒了,大夫说是急火攻心造成的邪气入体,以后恐怕都得在床上度过了。”
一听到急火攻心四个字,傅云霆马上就明白过来,“娘的病……是因为我。”
傅云霆自责又后悔。若他那日不喝酒,不与高照发生冲突,便没有后面的事儿了。
他喉头哽咽,“都怪我,都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
傅云霆懊恼的捶胸顿足。傅云修抓住他的手,“别这么想,你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当务之急,是你先搞清楚究竟是谁要害你。”
能将已死的高照从青楼弄出来,且不被人发现,又能将他用迷药迷翻,从宿舍拖出来,此人一定是个有身份且身手不俗的人。
但自己平日循规蹈矩,并没有惹过什么揉人。所以任凭傅云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谁要害他。
如今侯府一团乱,傅云修也不能久留,确定傅云霆无事后,当日便回了雍州。
傅云霆由于案子尚未结案,暂时不能离京,便只能托傅云修带话给傅夫人,自己一切都好。
马车一路奔驰,到雍州时已是黑夜。
傅云修悄悄进门,并未惊动府中其他人,洗漱完毕后,又赶在宵禁之前,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梧桐苑里,阿满已经歇下了。
这几日花露的生意出奇的好,她白天早上出摊,下午摘花,晚上熬花露,一个人当三个人用,累的不行,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傅云修透过门缝看院内烛火已灭,怕打扰阿满休息并未敲门,而是借着墙边的大树翻墙而入。
今夜月色如水,皎洁的月光将院里照的十分明亮。熟悉的景致,抚平了傅云修这几日提心吊胆的烦躁。
推开阿满的房门,屋中宁静,只有阿满轻微的气息声和淡淡的花香气。
脱去外衫扔在一旁,傅云修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感觉身边有动静,阿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魂牵梦绕了许久的脸。
阿满以为是做梦,伸手去摸他的脸。温热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还伴随着淡淡的松香气息。
阿满抿嘴一笑,随即钻进他的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沉沉睡去。
温香软玉在怀,傅云修看着阿满对自己毫无芥蒂的模样,心脏嘭嘭直跳,心中晦涩不已。
如果不出意外,明日,陛下赐婚的圣旨便会下达侯府。
傅云修轻轻抚摸着阿满的脸颊,滑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卷翘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红唇微嘟,也不只是在梦中吃到了什么好吃的,时不时的吧嗒两下。
睡着的阿满是这样的单纯美好,这让傅云修心中越发愧疚。
若是阿满知道他要成婚了,会怎样?
她那么善解人意,一定会明白他不得已的苦衷吧!
翌日,阿满醒的挺早。屋里空无一人,床榻上亦无他人睡过的痕迹。阿满想起昨晚那个近乎真实的梦,不由得皱了皱眉。
自己也是太过思念公子,竟做了那样的梦。不过也不知到公子京城的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何时才回来。
在床上又懒了一会儿,阿满起身下床,发现架子上的水盆里,已经打好了洗脸水,还是温热的。
想到某个可能,阿满迅速的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出门,正好碰上了前来叫她的傅云修。
“醒了。”傅云修笑着问。
“嗯。”阿满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公子?你何时回来的?”
“昨夜就回来了,看你睡得香,便没叫你。”傅云修说。
昨夜,那就是说,她不是做梦喽!
傅云修见她愣神,不由得失笑,晃了晃手里的餐盘,“我熬了粥,过来尝尝。”
两人在凉亭落座,傅云修给阿满盛了粥。阿满尝了一口,味道不错,米粒软硬适中,粥香浓郁。
“好喝。”阿满由衷赞美。
“好喝那就多喝点,这段时间不在,感觉你都瘦了。”傅云修说。
阿满心说自己这段时间一直胃口不错,其实还胖了呢,反倒是傅云修整个人清减了不少。
但有一种瘦,叫心疼你的人觉得你瘦。
阿满十分受用,只是一味的点头,“那你呢,京城那边的事儿如何了?”
说起这个,傅云修喝粥的动作一顿,“挺好的,已经证明了云霆的清白,就等查出幕后主使就能结案了。”
“那感情好啊!”听到傅云霆无罪释放,阿满也为之开心,但她总觉得,公子说起这事儿时,总是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公子”
阿满正想开口问,傅云修却先她一步开口叫她,“阿满,我……”
“怎么了?”阿满问。
傅云修看着她许久,终究还是开不了口,只能换了个说法,“这段时日,我可能会很忙,估计没时间来梧桐苑看你。”
“嗐,我还说什么事儿呢,”阿满轻笑出声,“侯府的事儿我听说了,公子你只管做你的,我这边,你不必担心。”
“嗯,”阿满的体贴,让傅云修心中越发五味杂陈。他摸了摸阿满的头,说:“等忙过这阵子,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好。”阿满轻轻点头。
吃过朝食,傅云修起身离开,阿满送他出门。
到了门口,傅云修转身抱住了阿满。手臂紧紧环住阿满,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肉,化为骨血。
阿满从他的动作中嗅到了他内心的不安,反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了?”
“阿满,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吧?”傅云修问。他急切的想要一个答案来使自己惶恐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阿满并不明白他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此时此刻,她知道傅云修需要的是安抚而不是询问。
她环抱住他,温声说:“当然。”
听到想要的答案,傅云修轻笑一声,重重的在阿满唇上落下一个吻,“等我。”
无论发生什么,请一定要等我。
“好。”
离开梧桐苑后,傅云修直奔侯府。
侯府主院内,傅昂正带着一众族老,与傅长泽母子吵得不可开交。
“大嫂,你也别怪我,如今我已是族老们亲定的家主,住进这院子,名正言顺。我劝你们也不必做无谓的挣扎,到时候我心情好,说不定还能让你们继续住在侯府,享受荣华富贵。”
自得到族老们的推举后,傅昂是一点儿都不装了,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尽显,甚至还未得到陛下钦点,便急吼吼的想要住进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