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正练字练的苦大仇深呢, 看见阿满进来, 忙抬起头来看她, 语气中尽是埋怨,哀嚎道:“你还知道回来, 我还以为你买个菜走丢了呢。”
本来平日里练字都是他和阿满一起的,因着知道他的性子,公子向来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今日阿满不在,公子就只能可着他一个人挑剔。就这几个字他都快写了一上午了,若阿满再不回来,他都要崩溃了。
阿满也知道自己今日确实耽搁了些时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事儿耽误了一下。”
“哎, 你手里拿的什么?”
还不等阿满说完,馒头就眼尖的看见了阿满藏在身后的纸张, 趁着阿满不防备,一把夺过来。
“你还给我。”
见方子被抢,阿满顿时急了, 伸手就要去抢。
但馒头人高马大,长臂伸过头顶,任由阿满怎么蹦哒都挨不到。
“你还给我。”抢又抢不到,阿满怒瞪着他。
“别急,我看看。”馒头仰着身子,仔仔细细地将纸张看了个遍,也没看出个头绪来,“这写得什么东西,歪七扭八的。”
“这是我的宝贝,你还我。”阿满见实在争抢不到,只能跟傅云修告状,“公子你看他?”
傅云修看阿满是真的着急,便知这东西对她确实很重要,忍不住替她撑腰,“馒头——”
“嗷——”馒头有些不情愿,但公子都发话了,他也不敢不听,只能皱了皱鼻子,将纸张还给阿满,“还给你,小气鬼,就一张破纸,还跟公子告状。”
“什么破纸,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红杏那儿得来的宝贝。”阿满接过纸张,抱在怀里认真的瞧了瞧,见并无破损,这才松了口气。
但馒头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端倪,“从红杏那儿来的,那个铁公鸡还能把宝贝给你了?”
馒头不信。
他认识红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进侯府的时候才十四岁,因着家境贫寒,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去花,能从她跟前占到便宜的人,定是与她关系极好的人。
阿满和她也不过就是认识,人家的宝贝,怎么可能给她。
“你别被她给骗了。”馒头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听着馒头万般不屑,阿满只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他说清楚了。
在听到阿满威胁红杏那一段时,馒头惊得半天都合不拢嘴,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阿满,你学坏了啊!”
都会威胁人了。
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可是蹑手蹑脚,畏畏缩缩跟个小兔子似的。
“我哪有,我就是诈诈她,没想真的去告状。”阿满急忙替自己辩解,下意识的用余光去看傅云修,生怕他也这么想。
但傅云修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神情自若,无波无澜。
阿满有些琢磨不透,也不跟馒头掰扯了,忙走到傅云修跟前说:“公子,我真的就只是试试,你别听馒头瞎说。”
看阿满一副生怕自己误会模样,慌慌张张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着,傅云修不由觉得好笑,轻声说:“我又没说什么。”
他一副了然的神情,“所以说,你这几日心不在焉的,就是在琢磨这个事情?”
阿满以为自己掩饰的已经够好的了,没想到还是被公子看穿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承认,“嗯,我想找个赚钱的营生。”
“就不怕红杏骗你?”傅云修问。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方子,若是对方刻意隐瞒或者篡改,也未可知啊!
到底是要上脸的东西。
听傅云修也这么说,阿满原本还信心满满,这才也变得有些不笃定了,“我,我也不知道,她应该不敢吧!”
“给我看看。”傅云修说。
“哦。”阿满将方子递给傅云修。
傅云修认真的端详了片刻,虽说阿满写得字歪歪扭扭的,有些不会写的地方甚至用别字或者说画画代替,但到底是不难认。
而且上面每一步都写得十分详细,他一步步看下来,竟也看不出错漏来。
“表面上看着似乎没什么问题。”傅云修说。但对于胭脂水粉这些女子用的东西,傅云修也是一知半解,更遑论是做胭脂了。
“倒是可以试试,只是这新鲜花朵……”傅云修看着这纸上的步骤,第一步便是需要大量的颜色合适的新鲜花朵。
这新鲜花朵好找,盛夏时节,郊外漫山都是盛开的野花,但想要颜色合适,却着实难以完成。
其他不说,野花黄白之色甚多,但嫣红色却是少之又少。
到那去找这么多适合做胭脂的新鲜花朵呢。
红杏之所以能做,是因为侯府各院中都有花园,里面奇花异草无数,总有合适的,可阿满……
傅云修的迟疑,显然也是阿满的困难。
方才她回来写完方子后,借着买菜的机会,在集上也找过合适的花朵。
且不说长庆街那一片花卉店极少,便是有,里面叫的上名字的合适花卉,动辄便是十几两银子。
她要做胭脂,需要大量的花朵,总不能全靠买,这得多少银子才能够啊!
可不买,这缺了原材料,她又该如何做出胭脂。
难怪后来红杏那么轻易的就向她妥协了,原来是笃定她做不出胭脂来。
这才刚开始,便遇到了对她来说过不去的坎,阿满不由得有些气馁,低头叹了口气。
馒头原本还等着看好戏呢,这会子看阿满整个人蔫儿巴巴的,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也终于收起玩心,安慰道:“哎你先别叹气啊,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能想的办法,阿满都已经想过了。
阿满抬头,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
只是那满面愁容的,让傅云修都有些不忍心了。
“其实也不算全然没有办法?”傅云修忽然开口。
“嗯?”听他这么一说,阿满瞬间眼前一亮,抬头看向他。
清澈明亮的如同水洗过的眸子忽然落入眼帘,晃得傅云修有一瞬间心跳加速。
傅云修移开眼,故作镇定道:“侯府有个专门负责园艺修剪的老师傅,姓贺,住在城东,去找他或许能得到你想要的。”
侯府大家大业的,光是大大小小的花园便有十余处(算上族老们和还没出现的二房家),都是由这位贺老师傅负责。
为了保持花园里的花卉时时刻刻都是最好的状态,就需要经常修剪,这些修剪下来的花朵虽然观赏价值不足,但用来做胭脂应是没问题的。
先前他在侯府时,就常看见丫鬟们向他讨要花朵,用来制作香囊和香薰。
听他这么一说,阿满这支蔫巴儿的花瞬间又满血复活,“那我去城东拜访他,公子可知道贺老具体住在哪儿?”
“不必这么麻烦,”傅云修说:“明日快到中午时分,你去侯府后门,定能堵到他。”
至于为什么是明日,当然是因为今天时间已过,这个时间点,贺老早就回家去了。
阿满原本还想着今日就开始着手准备制作胭脂呢,如今看是不行了。
但至少原材料花朵是有着落了,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头大患。
阿满看了看外头的天,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说:“看来只能这样,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去准备午饭了。”
如今梧桐苑的饭已经是阿满给什么傅云修他们就吃什么的程度了,完全不挑剔没条件,所以阿满也不需要询问她们的意见。
当然了,她也是尽可能的满足他们的胃口,并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真没。
待阿满走远后,一直充当背景板,半晌了连一句话都没插上的馒头终于开口了,“公子,这能行吗?”
且不说贺老师傅只负责修剪,收拾花枝是侯府下人的活,根本就不归他管。就算他管了,阿满是个生面孔,贺老师傅本就不认得她,又如何会答应她的请求,将修剪下来的花枝都给她。
傅云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我自然也知道不行,所以还需要你跑一趟。”
“啊?”馒头没想到自己人在家中坐,活从天上来。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去趟侯府,找徐管家,让他跟贺老师傅通个气。
“得嘞!”他就知道只要是阿满的事儿,公子一定是想方设法帮她把路铺平,他都已经习惯了。
“对了,这事儿不必告诉阿满。”傅云修叮嘱,“你悄悄的去,别被她发现了。”
“为什么不能让阿满知道?”馒头有些不明白,“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至于还瞒着她吗?”
而且,若是阿满知道她所做的一切背后都有公子帮衬,不是也会更加感激公子吗?
但看自家公子那三缄其口的模样,馒头也知道自己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上次教训丁力也是,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公子了。
“公子,您这样,迟早把阿满惯坏了。”馒头低声嘟囔了一句,傅云修抬头瞧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一拳打在棉花上,馒头只能叹口气,认命的去跑腿。
侯府里,徐管家听馒头说完公子的要求后,也是连连点头应声。
“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一定办妥当了。”
老贺在侯府多年,与他已是相熟的不得了,这点儿事,他只会一声便是。
只是自公子搬出侯府,唯二的两次找他,似乎都跟这位阿满姑娘有关。
看来这位阿满姑娘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不轻啊!
想着自家清冷如霜的大公子终有一日为她人折腰,徐管家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心中很是欣慰。
如此,公子的日子也能过得有趣些。
回到主院,徐管家便吩咐身边的人,等明日贺师傅来了知会他一声,让他来见他。
徐管家是侯府的总管,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经过他的手。
贺老师傅在得知徐管家找他,还以为时自己近日哪里做得不好,紧张了许久。
结果到了才知道,徐管家找她,只是为了让他把修剪下来的花枝,挑些好的,送给梧桐苑的阿满姑娘。
“那到时候我让青山送过去。”贺老师傅松了一口气,爽快的说。
“暂时不着急,估计今日中午些,阿满姑娘便会来找你,你应下便是了。至于其他的,若她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太离谱,你都应允就是了。”徐管家说。
“何必这么麻烦,我让青山直接送过去不就好了。”贺老师傅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青山是贺老师傅的儿子,也是以后传承他衣钵的人。
梧桐苑要,那不就是大公子要,既然是大公子要,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直接送上门去不就好了,怎得需要如此麻烦。
“这也是公子的意思,咱们照做就是了,不该问的别问。”徐管家说。
公子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那他便按他说的做就是了。若强行锦上添花,反倒会弄巧成拙。
贺老师傅心中依旧犯嘀咕,但还是点了头。
这几日夜里总是刮大风,花枝被吹断的,吹折的不在少数。
府里的丫鬟们先前还总是巴巴地跟他讨要,现在也都不爱要了。光是主花园里一番修剪下来,乱七八糟连枝带藤的,少说也有两麻袋。
虽说徐管家说不必太过精细,就这样烂七八糟拿过去就行,不然显得刻意会被看出来,但贺老师傅觉得到底是给大公子的东西,还是要稍微挑拣一下的。
于是就让青山把里头成色品相都不错的花枝单独挑出来放着。
日上三竿,天气也是越发的热了。
贺老师傅看着花枝修剪的差不多了,这才抹抹额上的汗水。
“爹,该回去了。”青山提醒。
贺老师傅拿起腰间的水葫芦,打开喝了一口水,这才说话,“那就会回吧,估计那位阿满姑娘已经等着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出来,果然,阿满已经在侯府后门那个必经之路的拐弯处等着了。
因为公子说过那位和老先生是位花白胡子,人长得很精神的小老头,所以阿满一眼就认出了他。
面对陌生人,阿满还是有些拘谨的,原本以为可能要费一番功夫,却不想对方竟然还挺好说话。
在她说明来意后,就直接答应了。
“……?”阿满自个儿都懵了。
这么容易的吗?
“哦,这不是这几日风大,断掉的花枝也多吗,我想着就这么扔了也可惜。”想着徐管家的叮嘱,贺老师傅忙替自己的行为辩解。
原来如此。
听对方这么一说,阿满顿时又放心了。
两人又拉扯了几句,完后贺青山回侯府,将一早就准备好的麻袋搬出来。
“暂时就这些,你看看行不行。”贺青山说。
阿满解开袋子瞧了瞧,里面各种各样的花,连着花枝,色泽饱满,颜色鲜艳,一看就是新鲜的。
“可以可以,已经很好了。”阿满看着这硕大的花朵,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麻袋看着虽大,但实际却并不重,阿满背起来完全没问题。
梧桐苑里,馒头看着阿满扛了个袋子进门,忙上前帮忙。
“怎么这么多,早知道我跟你同去了。”
“没事儿,反正也不中。”阿满将麻袋递给馒头,揉了揉自己酸软的手腕。
馒头扛着麻袋进了凉亭,找了个背阴的地方放下袋子。
“原本我还以为这事儿成不了呢,没想到这位贺老师傅还挺好说话,还有他那个儿子也是,看我一个女子,还坚持要帮我将麻袋给扛回来呢。人长得好看,心肠也好。”
“那你怎么没让他帮忙呢?”傅云修开口问,语气有些怪怪的,听得馒头都忍不住看他。
只是自家公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馒头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我又跟他不熟,怎好让他帮忙,更合何况就这点东西,我自己就弄回来了。”阿满倒没察觉出什么,自顾自地说着,掀开麻袋来看。
“这花看着还挺新鲜,颜色也好看,做胭脂正合适,不过估计得拣拣。”
毕竟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品质肯定也是参差不齐的。
阿满伸手将最上层的都倒出来,却不想下层的花朵看着要比上层的还要看。
“唉?”阿满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有伸手拿出来了一部分,结果还是如此。
“这侯府这么奢侈吗,这么好的花,就都不要了,拿来插瓶也是好的啊!”阿满有些惋惜。
傅云修和馒头互看了一眼,都看出对方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阿满要发现了。
这个徐管家,不是交代了不要做得太明显吗?
“许是昨日风大,这些好一点的花朵本身就重,被吹折了也是有可能的。”傅云修试图掩饰,消除阿满的疑虑。
“确实也有可能。”阿满点点头,也没有多想。
毕竟她跟那个贺老师傅也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也不存在对方刻意把好的给她的情况。
第41章
眼下做胭脂最重要的花朵有了, 午饭过后,阿满便顶着大太阳去集市上卖了需要搭配的其他材料,回来后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开始研究, 连午觉都不睡了。
傅云修知她想要做出胭脂卖钱的急切心情, 故而这几日若非要紧的事儿, 也绝不去打扰她。
不但自己不去, 就连馒头也不许去。
眼瞅着阿满又因为忙着捣鼓胭脂忘记了做午饭, 馒头悠悠的看了傅云修一眼后,叹了口气,出去外面的小饭馆订饭。
也不知道公子到底是图什么?
身为侍女, 不用贴身伺候也就罢了, 现在竟是连饭都不用做了。
明明不太喜欢外面的饭食, 为了不打扰阿满,竟也将就了。
心都偏到肚子里去了, 还非说对阿满只是主仆情谊。
反正他瞧着啊,公子就是死鸭子嘴硬。
一连好几天,梧桐苑的烟囱都没在饭点的时候冒过烟。
厢房里,阿满照着红杏给的方子,一步一步的仔细研究,可捣鼓来捣鼓去,却总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