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了两只袖子,在馒头低着头,抖如筛糠似的替他整理衣服时,傅云修终是满脸黑线,忍无可忍拧眉道:“再笑就给我滚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馒头终于忍不住了,放开声仰天长笑。又在傅云修的鞋扔过来的时候,灵活的躲了过去。
早饭桌上,傅云修始终冷着脸,不说话也不笑,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白粥。
阿满正沉浸在自几研制出胭脂的喜悦中,也没发觉什么不对经,正兴致勃勃的跟他们讲着她成功的原因。
馒头听阿满说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傅云修,果然,公子的脸更黑了。
“阿满。”馒头小声叫了阿满一声,示意让她少说点。
然平日里挺机灵挺会看眼色的阿满,今日却因为欣喜变得格外迟钝,看馒头叫她,还以为是他碗里的粥吃完了,顺手就拿过他的碗给他又盛了一碗。
傅云修看着阿满跟个没事人一样又说又笑,完全忽略了他,一股怒意悄悄涌上心头。
将碗里的最后一口白粥喝光,放下碗,冷声说:“我吃好了。”
说完,便自个儿推着轮椅离开了。
阿满:“……”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阿满即使再欣喜忘形,也察觉到不对劲,“公子这是怎么了?”
阿满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还说呢,还不是你闹的。”馒头很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我?”阿满反手指着自己,滴溜圆的眼睛里满是迷茫,“我干啥了?”
“你说呢?”馒头简直无语了。
这话问的,让他咋答?
总不能说她今天莽撞的闯进公子房间,不但把公子看光了,还把人吓个不轻吧!
完事了她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云淡风轻,留公子一人不知所措,像个被浪.荡子玷污的良家妇女,黯然神伤吧!
这他怎么说得出口。
“你以后进公子的房间,能不能敲敲门。”馒头也不知道咋说,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么一句。
“我这不是看门开着吗?而且我又不总这样。不会吧,难道公子就因为这事儿生气啊,公子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阿满有些难以置信。
阿满来梧桐苑也有些时日了,自然也晓得傅云修的规矩。只是今日造出了胭脂,有些得意忘形了,才忘了敲门。
可即便如此,公子也绝不会因为这事跟她置气。
馒头看她这样子,大概也明白当时阿满进去后可能并没有看见什么,或者也可能是没有在意。
“哎呀反正你以后记得敲门就是了。”馒头脑子两口喝完粥,收拾了碗筷往厨房去。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说漏嘴。
到时候,公子可能会杀了她。
阿满看她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整个人更迷茫了。
今个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公子和馒头都怪怪的。
叹了口气,阿满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拿到厨房去时,馒头已经将厨房收拾完了。
阿满洗了自己的碗后,再次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胭脂虽说造成了,可实际用着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虽说她现在笃定红杏不会害她,可到底是上脸的东西,马虎不得。
是以,回到屋里后,阿满打水洁了面,学着丽人坊妆娘的手法,将胭脂在手上推开,轻轻扫在脸上。
阿满从未化过妆,自然也没有那些上妆常用的脂粉。只是这些时日她在梧桐苑养白了不少,脸上有肉了,皮肤也变细腻了。鲜红的胭脂就这么扫在脸上,竟一点儿也不突兀,反倒如同少女羞红的脸颊般自然,轻盈而又润泽。
好像效果还不错。
阿满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倒是十分满意。
外头传来馒头和傅云修说话的声音,阿满听着,忽然心思一动,对着镜子仔细的整理了下妆发,又从匣子里找出一根葡萄藤的簪子戴上,阿满站起身,对着镜子转了个圈,确定无误后,这才走出门去。
凉亭里,傅云修正在给《春江花月图》做最后的着色。
方才饭间,他自己也不知怎得,看到阿满那般不在意,就突然生了气。
结果回到房间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难不成还能想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看光了他,就要对他负责吗?
而且看阿满那模样,很明显就是一门心思在她的胭脂上,或许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倒是他自己作茧自缚,一个劲儿的别扭 。
想通了这些,傅云修浮躁了一清晨的心也终是平静下来,便刚好趁着这个时机,给这幅画做最后的收尾。
馒头跟着傅云修练了一段时间的字,倒是颇有长进,字写得是有模有样。
笔肚蘸好了墨,傅云修静静沉思几息,提手下笔间,忽听得有脚步声传来。
轻盈的,带着一丝雀跃,不是阿满又是谁。
然平日里总是活蹦乱跳似乎又用不完精力的人,今儿个居然难得的文静。
“公子。”阿满轻唤了声,傅云修抬眼,就正好看见她进凉亭。
素手轻扬,拨开轻薄的帷幔,澄澈的眸子缓缓看过来,带着一丝殷殷期盼,白皙的脸颊一抹红晕如天边红霞,顾盼流转间,脉脉含情。
阿满进来站定,见傅云修盯着她目不转睛,忍不住轻声呼唤,“公子?”
傅云修听见声音回过神来,便正好对上了阿满那双含情眼。
如湖水般潋滟,让他瞬间溺毙其中。平静的心像是被猫挠过一般乱得彻底,傅云修看得愣神,随即像是回过神来,忙移开眼,假咳两声进行掩饰。
“咳咳……找我可是有事儿?”
“没别的事儿,就是我试了试胭脂,想着公子见多识广,想你帮我指点指点。”阿满说。
“哦,这事儿啊。”傅云修佯装淡定的清了清嗓子,虚虚地看了阿满一眼便急忙收回目光,“我觉得尚可。”
“我觉得不好看。”
傅云修和馒头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说什么?”一听到馒头这欠揍的点评,阿满顿时怒火中烧,“死馒头你再说一次?”
眼瞅着阿满提着拳头像自己挥来,馒头一蹦三尺高,跑到傅云修身后躲起来,“我又没说错,胭脂是好胭脂,但是涂上却像个猴屁股。”
“你懂什么,这可是当下最时兴的桃花妆。”阿满恼羞成怒,扑上去就要打馒头,馒头灵活躲开,冲着阿满做鬼脸,“略略略,猴屁股。”
两个人吵吵闹闹,傅云修只觉得脑仁疼,方才的那一点旖旎情思,还来不及品味便消失殆尽,无隐无踪。
看着桌上的画,傅云修叹了口气后,再次仔细的收了起来。
这心,终究还是乱了。
第43章
在自己试了几天胭脂确定无事后, 一个晴朗的早晨,阿满终于踏上了她的贩卖胭脂之旅。
在繁华的邕州,胭脂并不是个稀奇物件, 只要是家里还算过得去的人家, 家中女子及笄时, 都会赠予其胭脂以示成年之喜。
是以, 邕州城的胭脂店比比皆是, 走街串巷卖胭脂的更是不在少数,尤其是长庆街这一带,几乎两三步便能看见一个胭脂摊子, 上面口脂, 水粉, 花箔是应有尽有。
阿满初来乍到,又是个生面孔, 一时半会的,连开张都是个难事。
毕竟谁敢滥用这上脸的东西啊,万一有个差错,花了银子事小,毁了容可就是大事儿。
故而这一连八九天,阿满连一盒胭脂都没卖出去。
一开始,阿满还对此有些小气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是做生意的料, 而坚持到现在,她已经无所谓了。
每天按时按点出门, 看着差不多到时间了就回家吃饭,等下午天凉些了就再次出门。
就像公子说的,万事开头难, 急不得。
如此往复几日,阿满的胭脂虽然没有卖出去,但是在长庆街却混了个脸熟,常在这边走动的人,几乎都知道有个叫阿满的小姑娘在这一带卖胭脂,每日风吹日晒雷打不动的来,但一盒都没卖出去。
虽说听着不好听,但好在算是有人知道了不是。
笑名也是名。
除了长庆街,阿满还有一个常去的地方就是丽人坊。
每日准点到,而且势必是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瘦小的人儿站在一群穿金戴银的夫人小姐里面,怎么看怎么惹眼。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很快,阿满便被丽人坊的店员给盯上了。
而且对方也听说了她在长庆街这一带的“名声”。
丽人坊也是做胭脂水粉的,跟阿满算是同行。虽说阿满只是个小小的货郎,掀不起什么大浪,但她这每日窥伺,谁知道憋什么坏呢。
出于对店里的安全考虑,店小二很快将这件事报告给了掌柜的。这不,阿满今儿个一来,就被人给盯上了。
丽人坊二楼,掌柜的王生看着楼下那拼命往人群前面挤的身影,捻着胡须,双眼微眯,叫人看不出表情。
店小二站在他旁边,正在跟他告状,“掌柜的就是那女子,日日都来,只看不买,先前还以为她是手头拮据,却不想竟也是个卖胭脂的,估计是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王生看着楼下阿满那张稚嫩的面容,一时倒也分辨不出什么。
他阅人无数,这女子从面相上看,就不像是什么大恶之辈,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东家也是相信他,才将这偌大的丽人坊交于他打理,若是真在他手里出了事,那他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沉吟片刻,王生大手一挥,“去,将人请上来聊聊。”
“得嘞。”店小二得了令,便兴冲冲的下楼去抓人。
楼下,阿满正劺足了劲儿往队伍前面挤。
昨晚上她因为失眠睡晚了,今日起床,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好在她紧赶慢赶算是赶上了。
今日是丽人坊每七日一次的福利放送日。不但有大量免费的胭脂水粉相赠,还有整个邕州最好的美妆师亲自为人试妆。
阿满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那些免费的胭脂水粉,而是为了看美妆师上妆。
虽说她一早就知道所谓随机挑选的幸运观众是丽人坊一早就定好的,但不得不承认,对方上妆的手法,确实叫人惊叹。
阿满没有身份,自是去不得最好的位置,所以每次只能靠挤,到前面一点去,好看得清楚。
几乎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阿满终于找了个靠前的位置站定。
还不等她松口气,身后忽然出现一只大手,捂着她的嘴就要将她拖走。
阿满甚至都没看清楚拖她的人是男是女,下意识就要喊叫,然而对方却死死捂住她的嘴,愣是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随后,又有一个男子上前,抓住了阿满胡乱踢蹬的脚。
两人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将阿满给抬走了。
阿满原本还挣扎呢,待看清抬她脚的人后,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看对方的穿着打扮,阿满就知道是丽人坊的店小二。
也难怪刚才,那些女子看到她被拖走,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并未出手救她。
想来是知道丽人坊的店小二,必不会伤害了她。
果然,等穿过人群后,那两人便将她放了下来,待阿满站定会,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子便道,“让姑娘受惊了,实在抱歉,我家掌柜的请姑娘到楼上一叙,还请姑娘移步。”
方才在人群里拖她,也是怕她真的心怀不轨,若是她做贼心虚趁着人多跑了或者是伤了人,那可就不好了。
能在最前面的人,家中都是非富即贵,但凡有一个出了事儿,就够他们丽人坊喝一壶的了。
后来见她在看清他们的身份后就不怎么挣扎了之后,两人便判断这女子也并非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这才有了眼下的以礼相待。
阿满并不认识丽人坊的掌柜的,心下也疑惑对方的意图,但眼下这情况,也并未是她能拒绝的,便只得点了头。
阿满跟着两人,从丽人坊的偏门进入上了二楼。
这还是阿满第一次进丽人坊。
以前只觉得它外部打造的奢华,却不想内部竟也如此华贵,也难怪能成为邕州顶尖的胭脂坊。
二楼都是雅室,一间一间的房间里陈设各不相同,都是用来伺候那些富家小姐贵夫人的。只要她们一句话,便有店小二将东西送上来供她们挑选,甚至还有专门的妆娘给她们试妆。
是以比起嘈杂纷乱的一楼,二楼相对安静,便是连店小二的穿着都不甚一样。
原本阿满还没觉得有什么,如今被这静谧的气氛一烘托,倒也开始紧张了。
阿满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人,路过转弯处,就将又两人正在擦拭栏杆,见到阿满,其中一人跟见过了似的,眼睛睁得溜圆。
待阿满走过后,那人指着阿满,一脸懵。
这种地方,岂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
另一人明白他的震惊,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是掌柜的意思,快擦吧,马上东家就要来了。”
阿满自然明白对方那般是因为她的身份,说实话,她这身穿着,到这里确实是有些不伦不类。
然而阿满却并不觉得自卑,反而暗自立志,有朝一日,她也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胭脂店。
又绕过一个回廊,两人终于在一个门口站住。房门大开着,阿满一眼就看见了里头坐着喝茶的中年男人。
约么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皂色绣祥云纹的宽袖常服,人不胖,脸上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慈祥,看着不像是坏人。
但人不可貌相,对方越这样,阿满心中越忐忑。
王生听见脚步声,也正好抬眼看过来,眼神隔空与阿满交汇后,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姑娘请进。阿福,看茶。”
“是。”其中一个店小二转身走了,待阿满进去后,王生再次对另一人发话,“你也先下去吧!”
“是。”
带阿满上来的两人相继离开,此时屋里就剩他们二人,阿满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此时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愣是不敢上前一步。
阿满瑟缩着,思慕着此时若是跑,成功跑出楼的几率有多大。
然而王生像是看不到她的紧张一般,依旧笑眯眯的,“姑娘请坐。”
“不,不了吧!”阿满咽了咽口水,就眼下这情形,她哪敢坐啊!
“姑娘不必害怕,我请你前来,只是有些事儿想问问姑娘。”王生说。
“什么事儿?”对方依旧是笑,这让阿满心里更怵,说话间脚底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只是个小小的下意识的举动,王生却如同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事儿一般,敛了笑,目光一凛,一脸严肃的看着阿满,“我听店小二说,姑娘这几日,日日来丽人坊看试妆,而且每每都是往前面挤。”
“是,是啊。”提到这个,阿满还是有些尴尬的,毕竟自己看丽人坊的试妆这么久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买过。
看她承认的痛快,王生又问,“我还听说,姑娘自己就是卖胭脂的,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是抱着别的目的,是在打我们丽人坊的主意,说,是谁派你来的?”
王生声音骤然增大,吓了阿满一跳,随即赶忙解释,“不是,不是这样的,没有谁指使我,我就只是来看试妆的。”
“只是来看试妆用得着每次都往前面挤吗,莫不是,你不只是来看试妆的,更是来偷师学艺的?”
王生又换了个说法,如此,阿满倒不好解释了。
从某种程度上,她的确就是在偷师学艺。
她的沉默,反倒是让王生笃定自己猜对了。
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随便唬两句,便全都说了。
王生静静地看了阿满片刻,才又开口,“姑娘不解释吗?”
解释,这要怎么解释。
阿满沉默片刻,闷闷的说了句,“对不起。”
这算是承认了?
王生轻笑一声,正准备再说什么,店小二却正好进来奉茶,打断了他。
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店小二上前,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掌柜的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满眼的怀疑,“当真?”
“千真万确,东家就在隔壁,亲口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