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跟着她走过一条狭长的巷子,最终在一个岔路口,红杏停了下来。
“怎么来这么晚?”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阿满躲在角落里,看不见人,只能凭声音分辨出对方是个男人。
“今日二公子陪夫人吃朝食,时间长了些。”红杏说。
然而男人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这些,没接她的话,而是问起了别的,“这次有多少?”
“这两日没什么时间,只有这些了。”红杏说着,掏了掏袖子。
阿满看着对方伸出手,红杏将三个十分精致的盒子放在他手上。
隔得远,阿满看不清盒子的全貌,只是从样式来看,似乎价值不菲。
“就这么点儿?”男人似乎有些不满,仔细端详了下盒子,又打开盒子瞧了瞧,瞬间又满意了起来,“成色倒是不错,盒子也贵气,罢了,少就少吧!”
说着,男人将盒子收进袖中,又掏出荷包,拿出一枚碎银递给红杏,“这次就先这样了,下次多做些,免得我白跑一趟。”
“是是是。”红杏连连点头,拿着银子是眉开眼笑。
阿满原本还以为红杏是又憋着什么坏呢,这会子看见银子,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想来是红杏靠那些盒子在赚钱呢。
别的不说,仅仅是靠那三个盒子就能赚那么大一块银子,这可比她卖菜赚得多多了。
只可惜隔得远,她并没有看清那盒子是干什么用的。
“三日后,我还在此处等你。”男人说。
“行,那我就回去了。”今日夫人在院里,她也不敢多耽搁。
万一夫人传唤,发现她擅自出府,这就不好了。
听着有脚步声靠近,阿满忙转过身躲在一处柴堆后面,大气都不敢出,深怕被红杏发现。
但好在红杏还沉浸在赚到银子的喜悦和怕被发现的担忧里,并未朝这边看,就这么径直的走过去了。
听着脚步声走远了些,阿满这才放松下来,喘了口气。
走出柴堆,红杏已经不见人影了,只有方才和她说话的男人,正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想着方才红杏手里那一枚碎银,阿满顿时有些财迷心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想要打听一下情况。
“等一下。”眼看着男人要转弯了,阿满出声叫住了她。
这条巷子平日里鲜少有人来,男人听见声音,以为是红杏又追来了,结果回头,却见是一个眼生的女子。
只是她的穿衣打扮,一看便知道是应是哪家的丫鬟。
男人以为又有生意找上门来,不由得挑了挑眉,“怎么,你也有胭脂要卖给我?”
“啊?”阿满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男人是在问她。
但她也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胭脂。
这么说来,方才红杏和她交易的,便是胭脂。
阿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打算再多和他纠缠。毕竟这地方偏僻,又孤男寡女的,她也有些害怕。
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说完,她就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闷闷嘟囔,“嘿,浪费我时间。”
从集市回来后, 阿满心上便藏了事儿。
如今她成日待在梧桐苑里,虽说可以练字作画打发打发时间,但她还是感觉闲得发慌。
她还是想靠自己的双手寻个谋生的法子, 至少得把公子抵押出去的那枚玉佩赎回来。
今日红杏挣的那一块碎银子, 她也确实看得眼红。
想想自己初来邕州时红杏对她的恐吓和对公子的诋毁, 以及她被二夫人身边的芳怡罚跪时, 红杏的冷嘲热讽, 阿满顿时心里有了想法。
若是她能得到红杏做胭脂的方法,说不定就能早些把公子的玉佩赎回来。
知道胭脂方子是红杏安身立命的本事,她肯定不会轻易说出来, 但阿满觉得, 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 万一成功了呢。
那个买胭脂的男人说三天后再碰面,到时候, 她也可以去碰碰运气。
抱着这个想法,阿满的这三天过得简直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第三日,一大早吃过朝食后,阿满便借口出门卖菜,在老地方等着。
约么等了半刻钟,红杏终于姗姗来迟,还跟之前一样,左顾右盼, 瞻前顾后,鬼鬼祟祟的模样。
阿满躲在暗处, 眼看着红杏跟那个男人交易。
因为这两日夫人都在家,红杏几乎是腾不出时间来偷摸做胭脂的,便是这两盒, 也是她熬夜赶制出来的。
男人拿到胭脂,依旧是嫌量少,随即再一看装胭脂的盒子,更是不满了,嚷嚷道:“怎么就拿这种盒子装,看着就廉价,能卖几个钱?”
红杏也知道这次的胭脂盒子品相有些次。可是没办法了,她已经把侯府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便是这两个,也是她好不容易求了海棠,对方才给舍给她的。
虽说没有先前那些看着华贵,但到底是夫人赏下来的,也不算太差。
“这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红杏说:“实在不行,以后你负责寻胭脂盒子来给我,我做胭脂,价格低些也没事儿。”
由于她最近总是夜里出门,和她一块儿住的海棠都已经有些怀疑她了,这次问她要胭脂盒子,她也是问东问西的,好在她找借口搪塞过去了。
但接下来,她估计要慎之又慎,才能不被发现。
男人也知道这些时日红杏拿出来不少好货,估计是山穷水尽了,听到她的提议,沉吟了片刻,道:“麻烦,那行吧,我去找找看。”
他就是负责倒卖胭脂的,平日里多出入于秦楼楚馆,给里面的女人兜售胭脂。
用这些上好的胭脂盒子,只需要比正规的胭脂店稍让价几分,里面的那些女人便会争先购买。
至于胭脂本身,这种东西,价高价低,擦在脸上看着都差不多,只要不烂脸,不出别的问题,没人看得出来。
所以最重要的,还是那胭脂盒子。
如今红杏跟他说胭脂盒子难找,那就说明,他们这笔买卖,算是做到头了。
但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也不好直接说穿,便只能先应下。
红杏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还以为对方是真的答应她了,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这样的话,她就省去了找胭脂盒子的麻烦,虽说赚得钱少了些,但至少不怕被人发现了不是。
男人看着她的笑颜,不动声色的将胭脂放进袖间,随即拿出荷包给她付钱。
看着男人手里那一串铜钱,红杏忍不住拧眉,“就这么点?”
这比起之前的,少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已经算多的了,这白瓷盒子都已经烂大街了,送给人家人家都不要。”
想着这是最后一次做她的生意了,男人皱了皱眉,还是不情愿的从荷包里又掏出两枚铜钱给她,“就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好歹对方也算是让了步了,红杏虽心有不甘,也只能被迫接受。
看着她将钱塞进袖子里,男人转身要走,却被红杏一把拉住,“哎,你还没说下次见面的时间呢?”
男人回过身,眼中透露出一丝不耐烦,“等我弄到胭脂盒了自会联系你,着什么急。”
红杏察觉出对方的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那里不对劲,只得松开了手,“好吧,那你尽快找我,别到侯府去,免得被人发现,就在这儿留个信,我还是三日过来一趟。”
如今花园里花开得正盛,正是做胭脂的好时候,若是过了这个季,想找到新鲜合适的花可就难了。
男人明显不愿意同她多言,虚虚地“嗯”了声,便转身走了。
红杏摸着袖子里的铜钱,撇了撇嘴,到底还是有些嫌少。
不远处,阿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那男人对红杏的态度有些奇怪,总感觉有些敷衍。
至于为什么敷衍,阿满并不想深究,她现在,还是比较想得到红杏的胭脂方子。
看着红杏过来,阿满自暗处现身,出声叫住了她。
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其他人,红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快走两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在看清来人是阿满时停下了脚步。
“是你啊?”红杏皱起的眉松了几分,打量着阿满,“这个时候,你不在梧桐苑伺候大公子,来这儿做什么?”
“我还要问你呢?”阿满挑眉看着她,用同样的话问她,“这个时候,你不在西苑伺候二夫人,在这儿干啥呢?还有,刚才过去那个男的是谁啊?我看你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阿满明知故问。
没想到这都被她看见了,红杏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但看着阿满所站的位置,她很快又镇定下来。
隔着这么远,她也不一定全都看见听见了,说不定就是诈她呢。
对,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
“什么男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红杏一副你血口喷人的模样。
“哟,还不承认呢,”阿满看着她,“我可是全都听见也全都看见了,那个男人,是贩胭脂的吧,你背着二夫人,偷偷做胭脂赚钱啊!”
“……”
没想到她竟然都知道,红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还是嘴硬道:“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二夫人,她会作何处理?”阿满扣着手指,佯装不在意地问。
然红杏现在心虚的紧,听到阿满的话,更是心跳如擂,额上都渗出了薄汗,狡辩道:“我都是当完值才做这些的,没有耽误干活,二夫人不会怎么样的。”
二夫人虽说治家手段强硬,但对她们下人还算是宽厚,便是知道了也最多责骂她们两句,不会怎么样的。
红杏内心安慰自己。
然而阿满却直接戳穿了她的自我欺骗。
“那如果我告诉二夫人,你不但背着她偷偷做胭脂,还偷拿胭脂盒呢?”阿满又问,“或者,我将这件事告诉大夫人,让大夫人跟二夫人去说。”
阿满也是从方才红杏和那个男人的对话间推测出来她的胭脂盒来路不正。
正所谓不问自取便为偷,无论红杏的胭脂盒是从那个院里搜刮来的,有主无主,终归都是侯府的东西。
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下人手脚不干净,轻则打一顿赶出府去,重则可是要送去见官的。
而且,若真如阿满所言将这事儿告诉大夫人,让大夫人跟二夫人去说……
东西两苑本就不睦,上次阿满之所以会受那么重的惩罚,也跟二夫人的冷嘲热讽脱不开关系。
若这件事真由大夫人的嘴里说出来,红杏都不敢想象自己会遭受什么。
其他不说,芳怡姑姑是指定不会放过她的。
想到这些,红杏是真的怕了。方才在阿满面前的硬气也都荡然无存,只能认命,“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可不认为,阿满跟她说这些,只是为了吓唬她或者去跟二夫人告状。
眼瞧着对方入了套,阿满不由得轻松了些许,“也没什么,只是你的胭脂方子”
“不行,”阿满话还没说完,红杏便直接拒绝了她。
她问她要钱要什么都行,唯独胭脂方子不行。
这可是她的命根子,怎能轻易就给别人。
“除了胭脂方子,其他条件你都可以提。”
“哎,可是我只对你的胭脂方子感兴趣,”阿满假装惋惜地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便只能跟大夫人实话实说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你在牢里还能不能做得了胭脂。”
说完,她眼含同情的看了红杏一眼,便毅然离开。
看阿满走得这般决绝,一副要去告密的样子,红杏的脑子乱得像一锅浆糊,都快要炸了。
她当然知道不能答应阿满的这个要求,可是不答应,若是她真的告诉了大夫人,那后果……
若她真的被送进大牢,不死估计也会脱层皮。
更何况,进过大牢的女子,又有哪家敢用,哪个敢娶?
可如果说了……
红杏心有不甘,但又无能为力。
另一边,阿满也是佯装要离开的。
她当然不会真的将这件事告诉大夫人。
虽说红杏先前与她不对付,但她也不至于真的做出这样的事儿。
若是有大夫人添油加醋,冷嘲热讽,按照二夫人的性子,红杏怕是没好果子吃。
她只是诈她罢了,若她真的不愿意,她也就只能罢了。
阿满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红杏想清楚,然而她都快要走出巷子了,身后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看来她的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
阿满叹了口气,正欲转过拐弯往集市的方向去时,红杏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你站住。”
阿满脚步一顿,樱唇轻扬。
嘿嘿,成了。
红杏快走两步赶上阿满,与她面对面站着,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怨恨,语气更是恼怒,“如果我告诉你了胭脂方子,你真的不会把这件事再跟夫人她们说了?”
这个夫人,自然既包涵了大夫人也包涵了二夫人。
“当然,”阿满满眼诚恳,爽快地应声,“君子一出驷马难追。”
这可是公子常说的话。
闻言,红杏冷笑一声,“嘁,你算什么君子。”
小人还差不多。
阿满也知道自己威逼利诱的举动确实有些小人行径,所以红杏的嘲讽她也是全然接受,“那你愿意给我说胭脂方子了?”
红杏撩起眼皮,一副“那不是废话”的模样,“你自己听好了,我只是一遍,记不记得住是你的事儿,到时候别来问我。”
“唉唉唉别呀,”阿满顿时急了,“你光靠嘴说我那儿记得清啊,要不你还是写给我吧!”
“你故意难为我是吧,你看我像是会写字的人嘛。”红杏有些暴躁。
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胭脂没卖上几个钱不说,还被人给敲诈了,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对方看着脑子还有些不灵光。
等得空了,她一定好好去祖宗的坟上说道说道,怎么就得了她的纸钱,不干保佑她的事儿呢!
阿满也是一时没想起来这茬儿,对上红杏那看傻子一般的表情,只能尴尬的挠挠头,“那你说,你说。”
“那你听好了。”
虽说被阿满敲诈了走了胭脂方子红杏心有不甘,但已经答应了要告诉人家,她自然是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
她说得仔细,阿满听得也认真。
好在这做胭脂的方法并不算太难,阿满一边听一边在心中模拟,倒也是记了个大差不差。
“你可不能骗我,要是到时候出事了,我可要来找你事儿的。”阿满说。
“谁跟你似的,”红杏冷哼一声,恶狠狠地说:“答应我的事儿别忘了,若是被我发现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死也要拉你做垫背的。”
从巷子出来和红杏分开后,阿满第一件事便是跑回梧桐苑,冲进自己的房间,拿炭笔将红杏所说的做胭脂的步骤全都仔仔细细的写下来。
东上房里,馒头刚伺候着傅云修研好磨,便听得外头脚步匆匆,西厢房的门哗地一声打开。
怎么了,出去买个菜还火急火燎的。
馒头心想。
想着等会儿阿满肯定会进来,馒头就没出去看,等了须臾,又听得对面的门打开。
阿满的声音自窗外传来,携着清晨的清风,格外的悦耳动听,“公子,我出门买菜了。”
“……!?”馒头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怎么记得方才阿满出门就是去买菜的,怎么现在又要出去。
难道是他记岔了?
“公子,”馒头彳亍着,“这话,阿满方才还不是说过了?”
傅云修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一声,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手里拿着一张纸,藏在身后, 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凉亭里, 傅云修头都没抬, 忙着手里的动作, 听见阿满的脚步声, 问了一句,“回来了?”
“嗯。”阿满应了一声,听上去有些扭扭捏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