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好了, 阿满的菜让邻里之间拉进了关系, 上门送福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往日总觉得挺大的院子, 今日竟变得出奇的小,男男女女围在一块儿, 站的站,坐的坐,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傅云修经历了集市买菜后,已经不在抗拒见人了,是以邻居们上门,他还能跟着聊上两句,即使有时候他们说的话题他不太懂,但也能认真仔细的听着, 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阿满和馒头穿梭期间,端茶送水, 看着自家公子那舒展的眉宇和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即使又累又热也觉得很高兴。
眼瞧着到中午了,在送走朱大叔他们一家子后, 阿满他们总算是能歇口气缓会儿了。
吵闹声渐停,整个院子安静的不像话。
阿满送傅云修回了东上房,重新给他斟了茶。
虽说公子话少,但这一上午合起来,也说了不少。
阿满看着那外头桌子上小山一般的粽子,寻思着中午要不要拌个小菜吃粽子的时候,忽然听得有人敲门。
馒头立马起身,阿满却拦下了他,“我去吧!”
方才招待邻居,后面几乎是馒头在忙,让她歇着的。她可是清闲了许久。
阿满远以为敲门的应当还是那个邻居,却不想一开门,瞧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
约么二十来岁的年纪,打扮的十分贵气,一袭柔兰色四喜如意云纹锦衣,腰间配着白玉带,头上的束发冠上更是嵌着一颗品质极好的翡翠,身材伟岸,眉眼间透露着精明却又有一丝柔和。
阿满微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询问对方,“请问你找谁?”
傅长泽在看见阿满时也怔了一瞬,随即想起她的身份。
想来就是母亲嘴里,大娘给兄长找的通房。
因着前面几个通房都没留下,他原本以为这次的这位女子当是十分美艳的,最起码人要精明,这样才能哄得住兄长。
却不想竟是位姿容清丽,处事稍显莽撞的邻家小姑娘。
倒是有趣。
傅长泽嘴角微勾,说道:“想来你就是阿满姑娘吧,我是傅长泽,是来找兄长的,不知他可在家?”
“哦在呢在呢,”看对方这么有礼节,阿满下意识得应答着挪开身子让对方进门,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傅长泽,不就是侯府二公子吗?
是柳夫人的儿子。
那个处处欺压公子的柳夫人!!!
思及此,阿满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关上门,三步并作两步的跟在他身后,深怕他也对傅云修不利。
馒头在屋里等了许久不见阿满的人,出来查看刚巧就撞上了正要进门的傅长泽。
“二公子?”馒头微愣后施礼。
“嗯,”傅长泽点点头,“兄长在吗?”
“在屋里,”馒头迎着他进门,顺便转告傅云修,“公子,二公子来了。”
傅云修正在书桌前琢磨他的画,听见馒头的话,也放下画笔迎了出来。
“多日不见,兄长近来可好啊?”傅长泽进门,在看见傅云修后,满脸的笑意。
两个侍从紧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傅长泽准备的一些补品,以及他搜罗来的一些杂书。
“东西放在这儿,你们先下去吧!”傅长泽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矮几。
两个侍从领命,将补品放在矮几上,书本整齐的码好。整整两摞书,堆在低矮的小几上跟个小山似的。
傅云修淡淡的扫了一眼,回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刚回来,想着上次送给兄长的书兄长应是看完了,所以祭完祖后便偷着跑出来了。”
傅长泽打量着傅云修满意的点点头,“几月不见,兄长气色似乎好了许多,人也壮实了些,看来阿满姑娘确实将兄长照顾的极好。母亲果然没看错人。”
这个母亲,指的自然是嫡母傅夫人。
阿满正好进来奉茶,刚进门就听到了傅长泽这句话。
阿满本就因为傅长泽的身份,第一眼就不大喜欢这人,这下听到这话,愈发也得自己是对的。
看来这位二公子跟柳夫人一样,都要刻意提起她的身份,让公子难堪。
阿满偷偷看了眼傅云修,却见对方神色如常。
也是,这些年里公子在侯府,收到的冷嘲热讽是只多不少,估计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公子不在乎,阿满却咽不下这口气。
大过节的,非要上门给人找不痛快。
阿满端着茶盘上前,在给傅长泽奉茶的时候,刻意将茶碗重重的放在桌上。
“咚”的一声,声音大的让傅长泽脸上的笑容都有一瞬间的凝固。
“阿满。”傅云修知道阿满不是这种不分轻重的人,是以方才的声音肯定还是她故意的。
傅云修微微皱眉以示警告,随即便向傅长泽道歉,“十分抱歉,这丫头刚来没多久,手底下不知轻重。”
“无妨,”傅长泽摆摆手,探究的目光落在阿满身上,语气温柔,“早就听闻母亲给你找了个好丫头,既懂医理又十分会照顾人,我原本还不信,今日一见,阿满姑娘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兰心蕙质,秀外慧中,是我狭隘了。”
言语中满是对阿满的满意和赞扬,似乎丝毫不在乎阿满方才的失礼。
傅长泽是否真心实意还有待商榷,但阿满只觉得他不怀好意。
公子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这样,阿满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能扬起一抹假笑,“多谢二公子夸奖,方才多有失礼,还请二公子海涵。”
“无事。”傅长泽摆摆手,端起阿满沏的茶微微抿了一口,说:“好茶,回味甘甜,余味悠长,看来阿满姑娘不但擅长照顾人,还擅长泡茶啊!”
说着,他看向傅云修,打趣道:“兄长,看来这次,你是挖到宝了啊!”
傅云修却不接他的话茬,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温声道:“难不成你这大过节的特意前来,只是来喝茶和夸奖我的侍女的?”
“当然不是。”傅长泽敛了笑,放下茶杯,一脸正经的看向阿满,“我和兄长有要事相商,若无其他事情,还请阿满姑娘暂避一下。”
闻言,阿满抬头看向傅云修,询问他的意见。
见傅云修点点头,阿满皱了皱眉,“公子?”
单独让公子和这位二公子待在一起,她有些不放心。
“下去吧,无事。”傅云修语气坚定,阿满又看了他一眼,只能十分不情愿地转身离开。
傅长泽看着阿满离开,严肃了还不到片刻的脸瞬间又浮上不正经的笑容,“看来这位阿满姑娘还是挺关心兄长的。”
这一步三回眸的,生怕他对兄长不利啊!
可问题是他和这位阿满姑娘应当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就让她有了这么大的防备心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戏谑,傅云修连眼皮都懒得抬,“有事儿说事儿。”
“哦。”闻言,傅长泽立马正襟危坐,神色也有了几分凝重,“是这样的,这次外出,我顺道去了趟琼州,看望了舅舅。”
他这个舅舅,自然指的是他娘柳玉的兄长,当朝大将军,柳勋。
傅云修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傅长泽继续说:“舅舅说,如今陛下病重,禹王和英王都蠢蠢欲动,对皇位虎视眈眈。兄长也知道,陛下一贯偏爱禹王,虽说只是封了亲王,却允许他入住东宫,甚至还多次让他代理朝政。朝中多传闻,陛下有意将储君之位给他。”
“此次陛下病重,英王一派暗中拉帮结派,似乎有意于皇位。禹王有意拉拢舅舅,所以舅舅的意思是,希望承安侯府也能拿出自己的诚意。”
说白了,就是希望承安侯府也能向禹王投诚。
“那你的想法呢?”傅云修问。
“我也是琢磨不定,所以特地来问问兄长的意见。”傅云修说:“自祖父开始,承安侯府便只有爵位并无实权,父亲去世后,侯府越发式微,在朝中更是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所以,舅舅的提议……”
傅长泽欲言又止,但傅云修却明白他的意思。
若现在投靠禹王,待日后禹王登基,侯府辅佐之功,自会恢复往昔的富贵荣耀。
可此举,终究是风险太大。
若是禹王赢了还好,但若是英王赢了,恐怕这些投诚禹王的世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傅云修常年深居简出,对于朝堂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但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是耳濡目染。
父亲不就是为了不卷入这朝堂纷争,所以才选择当个闲散侯爷,不问世事吗。
而且,傅云修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幼时跟着父亲去行宫狩猎,偶然看见的一幕……
世人皆说陛下只疼爱禹王,对其他皇子视若无物,可他看见的,分明不是这样。
或许,眼下的一切,只是陛下布的一盘棋,行差踏错,全在个人。
傅云修沉吟片刻,说:“朝堂之事,我也不甚清楚,你问我,算是问错人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与父亲一样,不过求个明哲保身。你是侯府的家主,这些事儿,还得你自己下决定。”
“可我还是想听听兄长的意见”傅长泽态度有些强硬,“兄长自幼跟在父亲身边长大,对朝堂之事,想来知道的要比我多。我也是实在拿不定主意,不得已才来求问兄长。”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看见潇洒风流的父亲,对这位病魔缠身,身体羸弱的兄长好言好语的谆谆教诲,甚至还亲自把他带在身边。
这项殊荣,哪怕是同为嫡出的傅云霆都没有得到过。
所以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位父亲钦定的家主,遇到这样难以抉择的事儿,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兄长?”傅长泽又唤了傅云修一声,“如今侯府式微,这确实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圣上宠爱禹王,想来支持他不会有错。
可万一……
夺位之事,瞬息万变。
他想让侯府兴盛,却也怕侯府因此毁在自己的手里。
“既如此,你自己做决定就好,我言尽于此!”傅云修不为所动。
看他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傅长泽也知道自己是没戏了。
只得叹了口气,点头“如此,那容我再好好想想,再想想。”
两人沉默片刻,傅长泽起身告辞。
傅云修推动轮椅欲送他出门,却被他制止,“外头太阳大,兄长还是留步吧!”
房门打开,一直在外头等的焦急万分的阿满第一时间冲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傅云修,见他并无大碍,才低低的唤了声,“公子”
傅长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狭长的眼睛微眯着,看不清神色,“阿满姑娘就这般防着我,生怕我对兄长不利?”
没想到他就这么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阿满一时有些尴尬,张着嘴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的咬着嘴唇。
“她胆子小,你别吓她。”傅云修看她这样,忍不住帮腔。
闻言,傅长泽轻笑一声,深深的看了傅云修一眼,又对着阿满说,“既如此,那便还烦请阿满姑娘送我出门,刚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叮嘱姑娘。”
虽说阿满并不喜欢这位二公子,但对方到底是主子,而且自己还刚被人家戳破了心思。
阿满不好拒绝,只能闷闷地点点头。
“别吓唬她。”傅云修警告。
“知道了。”傅长泽懒懒的挥手。
几人走出大门,傅长泽在门口停住,仔细的看了一番梧桐苑,又瞅了一眼头都快要低到胸口的阿满,语气温和的说:“就送到这儿吧,阿满姑娘请回吧!”
“啊?”阿满疑惑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她都以为这位二公子叫自己出来,是想要出口恶气的。
竟这么容易就放自己离开了?
她眼中透露出的狐疑,让傅长泽有些哭笑不得。他都不明白了,自己怎么在她眼里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了?
他自认为自己长得还算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啊。
无奈失笑,傅长泽也不过多做辩解,只是说了几句心里话。
“阿满姑娘,兄长自小身子不好,父亲去世,对他打击又太大,所以性子有些孤僻,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阿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满脸的“还用得着你说”的意味,微微点头,“是,奴婢记下来。”
傅长泽顿觉好笑。
这小丫头,还挺会做戏。
知道对方对他多有防备,自己也打探不出什么来,傅长泽点点头,“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若梧桐苑有何难处,阿满姑娘尽可来找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语气倒算诚恳,但阿满可不敢轻易相信他,毕竟二夫人逢场作戏的样子她是见过的。
这位二公子得她真传,想来也不会差。
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别的,只得点点头应下,“二公子放心,我会照顾好公子的。”
离开梧桐苑后, 傅长泽便直接回了侯府。
刚踏进主院儿的大门,里头负责伺候的侍女便来禀报,说是夫人来了。
这个夫人, 指的自然是傅长泽的生母, 柳夫人。
傅长泽摆手让她下去, 又吩咐手下去拿柳夫人最喜欢吃的枣泥糕, 这才前去寻她。
跨进房门, 柳夫人正在喝茶,看见他进来,懒懒的说了句, “回来了。”
“嗯”, 傅长泽点点头, 过去在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下,又帮她添了杯茶, “外头太阳这样大,娘你怎得来了,有什么事儿让侍女通传一声就行了?”
“你这一祭完祖便不见人影,我这不是怕你被哪处的妖精勾了魂,特地来看看吗。”柳夫人明知故问,“说说,这急匆匆的,是去哪儿了?”
“去了趟梧桐苑, 给大哥送了点儿杂书,顺便问问他关于舅舅的提议, 他是怎么想的。”傅长泽直言不讳。
“你倒是对他上心。”傅夫人就猜到他去了梧桐苑,对他的回答也并不惊讶。
“世人都说侯府嫡子玲珑心思,我便想着探探他的心思, 况且,我这般尊敬兄长,传出去也能搏个好名声,那些老迂腐才不能拿这事儿做文章,处处挤兑我。”
虽说他现在是侯府家主,但终究只是暂代,大夫人再为傅云霆东奔西走,二房那边也没少掺和其中,他只有叫别人找不出错处,才不至于被拉下马。
柳夫人也懂这个中缘由,看着他一脸的心疼,“辛苦你了,也是为娘的没本事。”
若是她当年生产是已是侯府平妻,把她的泽儿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也就不必这般辛苦。
“娘你说什么呢,我有舅舅相助,便是最好的底牌。”傅长泽拍了拍柳夫人的手以示安慰。
“你舅舅此举,也是为了你,为了整个侯府,若当真最后事成,整个侯府,那必定是你说了算的。”
“我知道,可是……”傅长泽还是有所疑虑。
“那他呢,他怎么说?”虽说柳夫人极其不喜欢傅云修,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才智是侯府众多子弟中最出众的。
更何况侯爷整日跟着带着他,结交过不少勋贵,他的眼界,也不是其他人可以相比的。
傅长泽摇头,“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趟这趟浑水。”
虽说他没有明说,但傅长泽还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
闻言,柳夫人冷哼一声,“哼,你抢了他的家主之位,他不忌讳你便已是好事,又怎会真心实意的给你出主意。”
“与其在他那儿花费功夫,还不如多去你舅舅那儿走走。你是他的亲外甥,他又怎会害你。”
傅长泽自然知道舅舅不会害他,但也知道,英王在军中颇有威望,若真要起兵,禹王想抗衡,便需要征集更多的兵马。
人员,马匹,那个不需要钱,舅舅拉拢他,其实是想给禹王找个钱袋子。
钱,侯府自然是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