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少年时期的敏感多疑,让他将自己封在龟壳里面,抗拒和外人接触,更抗拒外面的世界。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当年的少年早已成长,经历过许多变故后,他的心态也早已发生了改变。
只是在龟壳里待的久了,他自己习惯了,没人提醒他,他也就忘了出来。
而阿满看出了他的动摇,也看见了他的顾虑。
顾虑之所以是顾虑,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恐惧。
所以,她做了一个违背身份的决定,在傅云修嘴里说着不愿意的时候,强硬的推着他出来了。
如她先前所言,公子这样的人,不该困在梧桐苑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那怕他真的命不久矣,也不该长久的与清冷孤寂为伴。
而如今,傅云修已然适应别人探究的神情,让阿满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阿满推着傅云修继续往前走,越靠近集市,路上的行人也就越多,收到的探究目光自然也不少。
傅云修心下虽然还有些紧张,攥在毯子里的手就没松开过,但面上却已经能泰然处之。阿满为之高兴,却又起了别的担忧。
等会儿到了集市,该如何安排公子。
总不能真的让公子让她们一块儿卖菜吧!
公子这般光风霁月的人,闹哄哄乱糟糟的集市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而且馒头说的对,公子到底是侯府的大公子的,若是被人认出来……
阿满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法子,悠悠开口“公子,要不等会儿,让馒头陪你四处走走吧!”
为了低声说话,阿满贴着傅云修,离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傅云修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些,“为何?”
“等会儿集市上都是人,我怕公子被认出来。”阿满实话实说。
闻言,傅云修眉头微蹙,“不是你非要让我出门的吗,现在才想起来这茬儿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来他对阿满的大胆还是颇有微词的,但也只是微词而已。
阿满自然知道公子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生她的气,故而也不搭腔,继续想办法,“要不,我去给公子买个帷帽戴着吧!”
帷帽既能挡脸又能遮阳,可谓是一举两得。
否则若是真让人知道侯府大公子已经沦落了到要卖菜讨生活了,这要可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然而傅云修却摇了摇头,“不必。”
语气坚定到让阿满都有些蒙,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按公子的性子,应当是不喜欢被人说三道四的吧!
“因为没人会认得出我来。”傅云修说。
侯府大公子傅云修自十岁那次中毒后便长久卧病在床,自此便甚少在外人面前露面。
二十岁时梧桐苑大火后,他的行动便永远和轮椅连在了一起。
世人只知侯府大公子傅云修才华卓绝,颇受器重,也知他少多疾病,身患残疾,却鲜少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所以阿满的顾虑在傅云修看来,根本就无所谓。
因为根本就没人认识他。
看傅云修不像是说假话,阿满回头看馒头,馒头也跟着点头。
公子这些年确实除了陈老外,几乎没见过外人。
既然公子都不介意,阿满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点点头,继续推着他往集市去。
馒头背着背篓走在两人身后,看着这和谐的二人,内心直叹神奇。
公子竟然就这么出门了,而且对阿满方才的鲁莽是一点儿都不计较。
他都不敢想,如果今日强硬推着公子出门的人是他,那他以后的日子该有多不好过。
如此看来,阿满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三人到了摊位,朱婶子已经在那儿了,看见阿满又推了个男人过来,八卦之心顿起,只可惜阿满忙着摆摊,她也不好上前打听,只能忍着。
阿满拿了毡布出来铺到地上,又取了一部分鸡毛菜出来摆上。紧接着开始分配任务,她自己自然还是负责推销和打包,馒头负责称重,至于收钱的活儿……
阿满从袖口掏出阿婆递给傅云修,朗声道:“收钱的活儿,就交给公子了。”
傅云修看着阿满递过来的荷包,微微讶异的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馒头激动起来了,“阿满,你在做什么?”
让公子出门来卖菜已经够离谱的了,现在她居然还让公子干活。
馒头说着,就要去拿阿满放在手心里的荷包,却被傅云修抢先一步接了过去。
“好。”
“……”不咸不淡的一句应和,却让馒头整个人都碎掉了。
今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震撼,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这还是他自小陪着一块儿长大的公子吗,他怎么好像从来都不认识?
“哼!”阿满得意的冲他一挑眉,又转过身去忙自己的事儿。
馒头看看阿满放在,再看看傅云修,最终只能叹口气。
罢了罢了。
三人理好地方,赵虎才拉着板车姗姗来迟,远远的就跟阿满和馒头打招呼,等走进了才发现阿满边上还有人。
“怎到这会儿了才来?”朱婶子问。
“我爹昨日上山砍柴不小心摔伤了腿,我一个人做豆腐,就稍稍慢了些。”赵虎说。
“那你爹伤的严重不?”
“没事儿,就是扭到了,脚有些发肿。”
赵虎卸下板车,这才得空和阿满说话。
“这位是?”
“这是我家公子,”阿满介绍,“公子,这位就是我常跟你说的赵虎赵大哥。”
对于赵虎这个人,傅云修自然是认识的,从他刚刚老远就和馒头说话他就认出来了,他就是那日在后院和阿满一块儿说话的人。
傅云修打量着赵虎,人长得还可以,五官也算周正,宽肩阔膀的,看着就是个有力气的。
赵虎对上傅云修的目光,微微朝他点了点头,“我是阿满的朋友,不知公子贵姓?”
竟叫得如此亲昵。
好歹也是未出闺阁的女子,萍水相逢,竟直接唤人家的闺名。
傅云修微微皱眉,顿时对这人失了几分好感,语气也淡淡的,“免贵,姓傅。”
这个姓,让赵虎不免想起承安侯府,他们便姓傅,而且刚好那傅大公子好像也是个残疾。
不过再转念一想,傅大公子那可是侯府的嫡长子,哪怕是残疾,侯府的人可都精贵着呢。
这位傅公子住的院子他去过,虽然没到前院,但也看得出来不是什么豪华的住处。
估计就是恰巧一个姓。
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疏离,赵虎也不想再和他多搭话,只是点头问了好,便回了自己的摊位。
集日刚过,来买菜的人并不是很多,零零散散的,好多都是只看不买。
阿满倒是不着急,坐着一旁的马路牙子上,一会儿问傅云修渴不渴,一会儿又问热不热。
刚吃过朝食,太阳也出来没多久,傅云修自然是不渴也不热。他已经许久没出来了,集市这样的地方更是没来过,一时看个新鲜,倒也不算无聊。
当然了,如果没有前面几个摊位前,那几双虎视眈眈看着他的眼睛会更好。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和对面的人对上眼了。
虽说他看得出那些女子并无恶意,但她们眼中的探究,终究是让他不舒服。
但人家离得那么远,即使是看他,他也不好说什么。
傅云修眉头微皱,面带不悦地移开眼。
阿满离他离得近,又时刻关注着他,马上就察觉出不对来。
阿满眼观六路,很快就辨别出傅云修不悦的源头。
应当是不远处此地无银三百两,眼睛一个劲儿往公子身上瞅,还假装在首饰摊子前挑首饰的那三名女子身上。
尤其是其中那个粉色衣服的女子,一双眼恨不得粘在公子身上。
同为女子,阿满从她激动的神情来看,便知道她没有坏心思。
可即便如此,若是对别人造成了困扰,那可就不好了。
阿满想了想,扬起手臂朝那三位女子招手,“那边的姑娘,可是想买我家的菜啊,过来这边看,这边看的仔细。”
阿满的初衷是想让那几位女子明白,她们的行为有些打扰到别人了,好让她们有所收敛,可不只那粉衣女子是天生性情率直还是脑子缺根筋,听不懂言外之意,竟还真朝这边走来了。
旁边两个蓝衣女子拉都拉不住。
粉衣女子走近了,目光落在傅云修身上,又很快收了回去,脸上红霞飞起,指着阿满前面的菜,糯生生地问:“这菜怎么买的啊?”
声音朝着阿满,眼睛却看着傅云修,意图却十分明显。
阿满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和她搭话的,而且对方是客人,也不好怠慢,只能接话,“四文钱一斤,您随便挑。”
阿满笑脸相迎,粉衣女子却并不理会她。
此时她整个人都被傅云修给吸引住了。
方才远远的看,还只是觉得这人周身矜贵的气质引人注目,现在走近了看,才发现那张脸更是让人移不开眼了。
怎么会有男子长成这样,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略显苍白的面色让他恰如其分的介于漂亮和俊朗之间,带着一股温润的书卷气却又有些许清冷之感,宛如九天之上的清寒仙子。
粉衣女子看得痴迷,她旁边的两个蓝衣女子虽没有她这么夸张但也不遑多让,阿满瞧着自家公子眉头皱的都快要夹死一只苍蝇了,忙出声引开几人的注意力,“这鸡毛菜都是我今早采摘的,你看看,新鲜着呢。”
阿满拿着一根青菜在三人面前晃悠,几人才总算会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
长得较为高大的蓝衣女子掐了粉衣女子一下示意她收敛,三人在阿满明显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乱七八糟地挑了一些菜,拿给阿满称重。
“总共八文,这边付钱。”
阿满指着傅云修,三人转头对上那双清冷的眼,顿时觉得有些晕乎乎,粉衣女子争抢着掏出钱来,“我来,我来。”
略显热情的付款,傅云修那张菲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动作迅速的接过粉衣女子递来的两个五文找钱,“这是找你的两文。”
都到了这个份上,三人自然也没有再在这儿停留的理由,只能万分不舍,一步一回眸地离开了摊位。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粉衣女子便突然咋呼道:“啊啊啊……他真的长得好好看。”
“声音也很好听。”穿蓝衣较为较的女子说:“就是不知道他是那家的公子。”
“应该不是吧,谁家的公子出来卖菜啊!”另一个蓝衣女子,也是三人里面较为理智的那女子说。
三人说话声音都不算小,阿满三人耳聪目明的,自然是听得真真的。
见傅云修看过来,阿满朝他眨眨眼,“听见了吗公子,夸你呢。”
至于黄裙女子的话,阿满下意识的忽略了。
不得不说那几位女子眼光还是不错的,公子确实长得很好看。
傅云修没有说话,只是在阿满戏谑的目光中回过头去,面不改色,只是他微微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
从小到大,傅云修得到的夸奖都寥寥无几。
父亲看重他,认定他是侯府的少主,所以对于他的一切,即使他做得再好,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合格的少主该有的样子。
至于母亲,在傅云霆出生之前,她的心思全都在父亲身上,以及和姨娘的争斗上,傅云霆出生后,她又一门心思都在弟弟身上。
他的优秀,从某种程度上算是弟弟的绊脚石,所以除去指责他不懂事,夸奖他是从不曾听到过的。
莫名的,傅云修心中竟生出几分酸涩。
所以,阿满是看出了什么,所以才刻意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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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傅大公子,你想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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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有傅云修这张俊脸做招牌, 阿满今日的菜卖得是格外的顺利,虽说来的人总会以各种理由在摊子前面站很久,但好歹是卖出去了不是。
一旁的花婶子一早上了也才卖出去七八个土豆, 看着是羡慕不已, “哎呀, 这生意是真好, 还没到中午呢, 就全都买没了。”
“这还不是多亏了有我家公子啊。”阿满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这话说得倒是一点毛病没有,来阿满摊前买东西,大多都是年轻女子。
花婶子偷偷打量着傅云修, 说实话, 这人除了腿不能行动要靠轮椅之外, 其他是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有钱人家的公子,长得也好看, 待人接物虽有些许冷漠但也还算周到。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即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又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长庆街的集市,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平头老百姓,寻常的富贵人家路过这里看都不带看一眼,更别说来卖什么菜了。
这位傅公子倒是稀奇。
而且她总觉得,阿满跟这位傅公子说话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是下人跟主子说话, 就像此时,阿满询问这位傅公子中午吃什么时, 竟然用的是“我们”。
她虽不懂高门贵族那些繁琐的礼节,却也知道正常的下人跟主子说话决计是没有这个随意的。
“看你。”傅云修依旧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阿满听完, 会心一笑,“那今天在外面吃吧,就当是犒劳公子今日替我当账房先生。”
三人渐行渐远,花婶子心中的疑团却越滚越大,结果转头就看见赵虎呆呆地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跟个痴汉似的。
“还看呐,人都走远了。”
赵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嘿嘿一笑。
今日有那位傅公子在,他都没能跟阿满说上话。
“我看啊,这阿满也不是你能惦记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花婶子说。
“婶子你说啥呢。”这话就跟扎他心窝子一样,赵虎有些不悦。
“我又没说错,”想着终究是自己的猜测,花婶子也不好胡乱造谣,但也不想看着赵虎就这么一步步的陷进去,换了个法子劝解道:“你也不看看那位傅公子是什么样儿的人,长得好看出身还高贵,阿满长时间在他身边伺候着,还能看上你了?”
“那又怎么样?”赵虎有些不服。
男子汉大丈夫,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至于说出身高贵,若那位傅公子只有梧桐苑那一处宅子的话,赵虎觉得只要他肯努力,早晚也能在城里买那样一处院子。
而且他腿脚还好使呢!
就光是这一点,那位傅公子就远不如他。
而且他觉得阿满也不是这种嫌贫爱富的人。
花婶子看他这幅相当自信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此时说啥都不管用了。
罢了,感情这事儿,向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经历过了才能知道。
花婶子摇了摇头,朝着阿满她们离开的方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只希望,是她想多了。
因为想着即是在外面吃就要吃得物超所值些,阿满此时正和馒头商量待会儿吃什么呢。
馒头想着要花钱吃饭,那自然是吃面食更划算些,量大还管饱,但阿满觉得面食自己天天都做,都要在外面吃了就要吃点不常吃。
“那你说吃什么?”馒头使出杀手锏,“公子可是最喜吃面食的。”
他觉得阿满肯定会因此妥协,毕竟天大地大,公子的喜好最大嘛。
不想阿满却说:“我觉得那边那家的抄手就很不错,皮薄个大,有肉还有面。”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便把决定权交到傅云修手里。
“公子你想吃什么?”阿满笑得一脸的谄媚,“我想着下午吃土豆焖面,所以中午吃抄手好不好。”
“好。”傅云修点头。
馒头这会子饿得肚子咕咕叫,一碗抄手指定是吃不饱的,闻言顿时呲哇乱叫着抗议,“这不公平,你这是贿赂。”
“那有本事你也贿赂啊,略略略。”阿满朝他做了个鬼脸,气得馒头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