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件事,阿满没觉得自己有错。
看她昂首挺胸,没有丝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傅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会替云修着想,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身份低贱的下人,还敢撺掇云修跟你去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傅夫人气得要死,指着阿满,胸口剧烈起伏,吓得一旁的玉香忙出手帮她顺气。
但阿满却好似没看见,依旧据理力争,“卖菜如何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事了,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总比每日等着拾人牙慧要强,夫人到底是怕公子卖菜丢了侯府的面子,还是丢了您的面子。”
阿满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若她真的关心公子,就不会等她们卖了近一个月的菜了才知晓此事,更不会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亲自去探望过公子。
傅夫人也听出了阿满是在替傅云修谋不平,是,她的确欠这个儿子许多,可她们母子之间的事儿,又岂是她一个身份低微的下人可以置喙的。
夫夫人被气得连连点头,也有一点被戳破的恼羞成怒,“好,好,果然是牙尖嘴利,既然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错误,玉秋,带她下去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让她起来。”
“是。”玉秋领了命,厅外候着的四名家丁便立马进来,架着阿满便往外头去。
男子的力气本就比女子要大,更遑论现在是四个,即便阿满力大无穷,面对他们,也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很快,几人押着阿满来到一处空地,上面铺满了鹅卵石,还有一条栓狗用的铁链子。
链子折成四段,平铺在上面。
这是侯府惩罚下人的规矩,在这个地方跪上一个时辰,便是铁做的筋骨,也不得不服软。
阿满并不想跪,她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跪。
然双泉难敌四手,任阿满再怎么挣扎,也拗不过这四人的力气。铁链在阳光下晒了一中午,又吸收了石头上的热气,十分烫人。
夏天人穿得比较单薄,阿满几乎是一跪上去,膝盖处便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是硌的,也是烫的。
玉秋站在一旁的树荫下,用手扇着凉,看着安满的反抗,一脸玩味,“我劝姑娘还是好好跪着反省吧,在这侯府,夫人的话可是说一不二的。若真惹恼了夫人,恐怕可就不是跪铁链这么简单了。”
厅里,傅夫人看着阿满被押走时一脸的傲气,心里越发来气。
一个身份卑微低贱的下人,竟然还管起主子事了。
真该好好给她们立立规矩了。
玉香轻抚着她的后背,顺带着倒了一杯茶给她,“夫人消消气,别为了一个下人气坏了自己。”
“这云修身边的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大公子向来不问世事,梧桐苑只有一个馒头,自然是没人教规矩的。”
“不行,他自己丢人也就罢了,若是这事儿传到京城让云霆在同学们抬不起头那就麻烦了。”傅夫人越想越害怕,“不,我得亲自去一趟梧桐苑。”
无论这事是阿满的主意还是傅云修的主意,可最终还得傅云修这个主子点头才行。
他自己不中用,难道现在还要断了他弟弟的前途吗?
“夫人,这会儿外面太阳正大,要不你等会儿凉快些了再去。你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若是中了暑气那就不好了。”玉香劝解道。
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现在夫人在气头上,若是这个时候去找公子,两人指定会吵起来。
可傅夫人现在满脑子都是小儿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傅夫人带着玉秋和玉荣到了梧桐苑,玉秋上前敲门,好一会儿,馒头才急急忙忙的趿拉着鞋子出来开门。
“夫人,你怎么来了?”看见傅夫人,馒头还是有些惊讶的。
公子搬来梧桐苑三年,夫人主动上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今日倒是稀奇。
“公子可在,夫人是来找公子的。”玉秋说。
“在呢在呢,公子正在午休。”馒头一边说,一边请众人进门。
“让他起来见我。”傅夫人开口,语气生硬的不带半分温柔。好似她要见的是什么不相干的陌生人。
馒头关门的手一顿,也明白傅夫人此次前来也是来者不善,忙开口应答,“是是是,奴才这就去请公子,还请夫人稍等。”
东上房里,傅云修在听到敲门声时已经醒了。
听到熟悉的说话声,他不免也有些讶异,母亲怎么来了。
馒头见气氛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敲开了门,跟傅云修表明了来意。
傅云修淡淡的“嗯”了声,让馒头进去伺候他更衣。
馒头出去回话,“夫人请稍等,公子很快就好。”
馒头进了门,傅夫人站在廊下,随意的扫了一眼小院。
据她上次来小院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说实话,变化还是挺大的。
虽说前面的房屋还是倒塌的,树木也被烧得焦黑没有一点儿生机,可却打扫的很干净。
角落里放着一组木架,上面是洗好的衣服,在炙热的夏风中飘荡,让这清冷的小院多了一丝烟火气。
这院子,总算是看着有些人气了。
傅夫人知道,这是阿满的手笔。
可此番前来,她可不是欣赏什么风景的。
很快,傅云修便换好了衣服,馒头打开门,请她们进去。
“你在外面等着。”傅夫人说。
“是。”馒头应声,见傅夫人带人进去,心中难掩担忧。
傅夫人踏进房间,一眼就看见了傅云修书桌上插在花瓶里的不知名的花儿。
原本挡在门前的屏风也不知什么时候撤掉了,一眼望过去便是书桌,显得房间很宽敞,也多了些光亮。
与原本的压抑,昏暗,十分不同。
傅云修推着轮椅从卧室那一块过来,因为经常在外面风吹日晒,他的皮肤比起先前晒黑了不少,却又多了一丝曾经没有的红润,整个人看着也强健了几分,不像之前一样病恹恹的。
傅夫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出声。
她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傅云修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她,“母亲怎么来了?”
傅夫人并没有接他的茶,一双美艳的眸子静静的盯着他,里面满是指责,“听说你现在在长庆街的集市买菜?”
傅云修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放下茶杯,不动声色的问道:“母亲如何知晓此事?”
“是柳玉告诉我的。”
果然,他就说长庆街那种地方,傅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到底是有多不关心,才能连自己亲生儿子的事情,都需要一个外人告知。
但这种事情,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傅云修诚实回答,“母亲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见他也是一脸无所谓,傅夫人简直都要气疯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侯府的公子,不是苦苦讨生活的乡下人。
“云修,你莫非是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侯府的大公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侯府的脸面,你现在出去买菜,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侯府的面子往那搁。”
见傅云修依旧面不改色,傅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是,我知道你恨我。可你就算你恨侯府,恨我,那云霆呢,他可是你亲弟弟。”
“你一个作为兄长的人去卖菜,若是被他那些同学知道了,他该如何自处,如何在同学面前抬起头,你想过没有?他将来是要考状元走仕途的,你这如何让人能够看得起他。难道你非要将他也毁了才甘心吗?”
夫夫人的连指责如同连环炮一样,一字不落的落进傅云修的耳朵。
可纵使说了这么多,综合起来,无非就是他现在的行为,会让傅云霆难堪。
什么侯府,什么自己,全都是幌子。
她只在乎他的小儿子。
纵使早就知道母亲偏心,可再次领会到,傅云修心中还是不免多了几分涩意。
见他沉默不语,傅夫人也察觉自己情绪激动,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了。
但她说的也是事实。
如今老二作为代理家主,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二房那边,几双眼睛也盯着这个位置。
云修已经废了,若是云霆再有事儿,那他们母子,在这侯府那里还有立足之地呢。
她终究软了语气,“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娘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你外家不争气,比不过柳家现在水涨船高,宗族里的那些人你也知道,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现在的侯府,我是只有大夫人的名头,内里是一点实权没有。我若是不为你弟弟长远考虑,那以后这侯府,可就彻底没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了。”
傅夫人说的声泪俱下,傅云修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但傅夫人知道他一定是听进去了。
她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实话,你愿意出门,我这个当娘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可你终究是侯府的大公子,这些事儿,本不该是你染指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阿满的主意。她从乡下来,虽说照顾人有一套,可到底是野性难驯,不懂得尊卑贵重,赶明儿我让玉荣过来教教她,好歹是要伺候你的人,有些规矩,她也应该知道知道。”
傅夫人一脸的柔和,看着傅云修的目光中也满是母亲的慈爱,好像她是真的为她着想一般。
可傅云修内心却同明镜一般,知道她想干什么。
阿满若是留在梧桐苑学规矩,就没法儿再出门卖菜了,而且玉荣姑姑教人规矩的手段他是见过的。
幼时父亲带进府中的女子,大多都被他娘以教规矩的名义给磋磨过。
轻则谩骂,重则打罚,傅夫人这是在逼他就范。
若是她今日冲着自己来,傅云修可能会觉得无所谓。可偏偏是阿满……
他并不想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连累到阿满这个无辜之人,更不希望阿满在玉荣的教导下,抛去现有的灵动活泼,变得一板一眼。
他不愿意看见这些。
见他沉默不语,傅夫人也不着急,慢慢的抿了一口茶,就那么等着,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坚定。
须臾,傅云修终于开口了,“我答应就是了,你别动阿满,她是无辜的。”
闻言,傅夫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却在放下杯子后,抬眼变成了慈爱,“瞧你着孩子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大恶人一样。阿满这孩子是不错,看你的脸色便知道,她近日将你伺候的极好,你若觉得她不用教规矩,那便不教,毕竟是你跟前伺候的,还是得按你的心意来。”
“不过你既然觉得她顺心,那子嗣一事还是得抓点紧。”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傅夫人整个人松懈了下来,揉着额头,一脸的疲惫,“今日一大早便被柳玉带着人奚落,气得我头疼。”
玉香适时上前,“夫人,要不要请大夫瞧瞧。”
“不必,”傅夫人摆手,“休息会儿就好了。”
“那母亲早点去休息吧,我腿脚不便,便不送了。”傅云修直接下了逐客令。
傅夫人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妥,反正她也不大愿意留在这里,在玉香的搀扶下站起来,温声说:“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这两月的月例银子,柳玉说几次送来都没见你们人,就先搁我那了,完了我叫人送过来。”
“母亲慢走。”
傅夫人带着人呼啦啦的离开,小院再次回归原来的宁静。
馒头拴好了门,回到东上房,就看见傅云修在桌前背对着门坐着。
树影斑驳间,坐在轮椅中的公子是那般的渺小,凄凉异常。
“公子。”馒头下意识唤了一声。
“馒头,你先出去吧!”傅云修声音很低沉,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公子。”馒头有些不忍心。
“出去。”傅云修态度强硬。
馒头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知道公子此时肯定是不愿见人的,只能退出来关上门,满脸的担忧。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是夫人来,公子便心情不好。
虽说他方才不在房里,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可从夫人出门后的得意洋洋,他便知道,公子必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从小到大,似乎都是这样。
他就没见过哪家的母亲像他家夫人这样,心眼儿偏到了咯吱窝里。
难道就因为公子从小身子不好,体弱多病吗?
可一般这种情况的孩子,不应该更能得到母亲的关爱吗?
馒头顺着门框蹲下来。
也不知道这次,公子独自一个人又会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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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专栏求收
以后稳定18:00更新,不更会提前请假
盛夏的天, 阳光暴晒着大地,连空气中就是燥人的热意。
馒头倚着门口坐着,又热又困, 却丝毫不敢离开。
终于, 在他第三次睡着磕到头惊醒后, 紧闭着的房门终于是开了。
“公子。”馒头急忙站起身。
傅云修“嗯”了一声, 推着轮椅从屋里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 可见他独自待了多久。
傅云修吐出一口浊气,四下打量了几眼,都没看见阿满的影子, 便问道:“阿满呢, 怎么不见她人?”
经他一提醒, 馒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下午没见过阿满了,想到午后阿满被玉秋带走, 馒头立马脸色有些不好了。
“阿满被玉秋姑姑带走说是去见夫人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馒头说。
傅云修本以为阿满可能又去她的菜园子忙活了,闻言,脸色倏地一变,“你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午后你刚休息那会儿。”馒头小心翼翼,有点不敢看傅云修。
那会儿夫人还没来找公子,他就想着夫人应当是有什么事儿要提点她, 后来夫人来过后公子心情不好,他也就没想起来这茬儿。
现在看来……
“公子, 夫人今天是来?”
“她不希望我们再去卖菜,包括阿满。”傅云修神色一凛,“馒头, 去侯府。”
阿满午后被叫走,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两个时辰了。若是那会儿傅夫人回去就将她放回来,那她估计没什么事儿,可现在两个时辰,傅云修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馒头,再快些。”
在傅云修不断的催促下,馒头将轮椅推的飞起,本就不远的路很快便到了。
傅云修没走大门,从后门进去便直奔东苑。
看门的老头儿不敢阻拦,只是惊讶三年来从未主动进过侯府的大公子今儿个怎得自己来了,还一脸的焦急。
从后门到东苑有些距离,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侯府的下人,看见他是又稀奇又惊讶,纷纷俯身行礼。
然而向来讲求礼法的傅大公子今日却格外奇怪,别说是说话了,便是眼神都不曾给她们一个,只是催促着馒头快些。
两人到了东苑,馒头推着他进去,负责洒扫的下人看见是他,忙过来施礼,“见过大公子。”
傅云修点点头,也不跟她们多言,直接说明来意,“中午的时候玉秋带来一个小丫头,人呢?”
“这……”两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中午的时候,奴婢们不在院里伺候。”
看她们眼神不似作假,傅云修又问:“那夫人呢?”
“夫人今日精神不太好,现下还睡着呢?”
那阿满便不在她跟前了。
“馒头,去后院。”
一说后院馒头,瞬间就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小时候他跟三公子玩儿,三公子调皮,经常把自己磕着。他可没少因此被夫人惩罚,地点都是在后院。
这下不用傅云修催,馒头自个儿都心急如焚。
果然,两人还没走到后院,远远便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后院原本是东苑的小花园,工匠们为了好看,也为了下雨天防滑,所以特意在路上铺了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