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青涩(弦芒)

桑烟眉梢微挑，哭笑不得，刻意放缓音调，“没有，他建议我找个补课老师。”
“那就好，老李头越是平静，脾气就越大。”木浛心有余悸道。
从前班级里有学生打架，闹得连警察都出警了，那一回老李头十分平静，可是事后发了好大一通火。
所以学生们对比起面无表情的老李头，更愿意看见阴阳怪气的他。
两位少女嘀嘀咕咕的声音很轻，周边的一圈人几乎没有听见任何响动。
安安静静坐在后方的江禁瘾眼神从少女进教室后，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见她表情还算轻松，心底绷紧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一点，紧握着黑笔泛白的指尖微微回血。
他知道老李头叫桑烟去办公室的目的。
想起昨天少女请他帮忙补习功课的请求，少年心底难得有一丝动摇。
他清楚地知道，他不应该和她靠得太近。
可是……
他真的甘心吗？
其实大家说得对，他骨子里有着卑劣基因，不然他不会一次次默许她接近他的举动。
这一节自习课，少年一个字都未落到本子上，帽檐下的眉眼透着挣扎的痕迹，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做正确。
少年是见不得光的黑夜，少女是璀璨夺目的烟火。
看似没有可能的两人，其实都忘记了，烟火在黑夜里绽放的光芒更加耀眼！
放学铃一响，桑烟迅速背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冲出了教室。
身后刚站起身想要叫住她的江禁瘾愣在原地。
他本来想告诉她，他可以帮她补课。
想不到一向走得慢的她，今天跑得这么快。
看来命运如此！
江禁瘾心底划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是失望多一些，还是释然多一些。
直到少女的背影都看不见了，他才收拾书包离开教室。
跑远的桑烟压根没有料到，因为她这一次跑走，错过了少年迈向她的第一步。
桑烟这么早跑走，不是因为和江禁瘾欲擒故纵，也不是因为老李头的谈话内容。
而是她最亲爱的奶奶从乡下过来小住，这个时间差不多已经到家里，她迫不及待赶回去见奶奶。
小时候她在奶奶那边住过一段时间，那几乎是她最快乐的童年生活。
奶奶不喜欢城市的喧嚣繁华，更爱乡村的宁静适宜，所以并没有随着他们一家定居云市。
一年中也很少来云市，随着她课业的繁忙，她们祖孙俩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桑烟一出校门，就看见王代曼的车停在校门口，后座上是她多年未见的奶奶。
上辈子奶奶得知她去世的消息后，一向康健的老太太愣是在家门口狠狠地摔了一跤，此后腿脚不便，住进了养老院。
她们祖孙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眼前的老太太一头黑亮的短发，其中夹杂着几根微不可见的银发，眉目清亮，微松的皮肤有着浅浅的皱纹，嘴角常年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丝毫不像六十几岁的老人。
“奶奶的烟烟啊！”桑老太太满脸笑意的望着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手搭着车窗，一手兴奋的朝桑烟挥手。
桑老太太叫着桑烟，就要开车门下去，驾驶座的王代曼及时制止，“妈，安心坐着，烟烟都快走到了。”
话音刚落，一路小跑的桑烟已经抵达车门前，来开车门，俯身一把抱住眼前熟悉的老太太。
水汽无端涌上少女的眼眶，红了眼尾，抱着老太太的手紧了又紧。
“哎呦，烟烟这次见到奶奶怎么这么激动啊！奶奶的烟烟都长这么大了。”桑老太太有些意外地拍她后背。
以前两人见面虽然激动，但也没有像这次这么热烈。
好似她们多年未见。
桑烟吸了吸鼻子，极力克制住情绪，争取不让车上的两人发现异样，稍稍退开桑老太太的怀抱，俏皮道：“这不是好久没见到您了嘛，一时激动。”
“奶奶见到烟烟也激动。”桑老太太笑着回应。
驾驶座的王代曼见两人还要维持这个姿势继续聊下去的趋势，赶忙道：“烟烟赶紧上车，这边车太堵了。”
桑烟闻言退出桑老太太温暖的怀抱，绕到另一侧位置坐下。
车里祖孙俩继续聊着近况，开车的王代曼时不时插上两句，一时间车内充斥着欢声笑语。
天空橙黄色的晚霞映照在车内每个人的脸上，皆是欢喜的笑容，幸福的氛围感染着每个人。

南边的夏秋季天气变化莫测，昨日还艳阳高照，今早就乌云密布。
黑沉压抑的天空布满乌云，光线昏暗，摇摇欲坠的雨滴不知何时落下，早起的人行色匆匆，都想在雨滴落下前赶到目的地。
桑烟昨晚和桑老太太夜谈许久，起床有点晚了，几乎是踩点进入教室。
少女匆忙地步子刚迈进教室门口，外面倾盆的雨珠簌簌落下，重重地砸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天黑压压地沉了下来，像是一只猛兽的虎口，深不见底。
“还好你进来得早，不然就成落汤鸡了。”桑烟扯下细肩上白色的书包，木浛庆幸的声音从边上响起。
伴随着闷闷雷声的雨水像是在印证她的话。
桑烟抿唇笑笑，似勾非勾的狐狸眼弯起，形成一弯皎洁的月牙，“没事，我有伞。”
边说边晃动着书包侧边的黑色自动伞。
木浛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觉得这把伞的样式不是桑烟的风格。
她很少会用完全沉闷颜色的物品，桑烟曾经说过深色太过单调，失去了活力，生活应该五彩斑斓。
看似认真做题的江禁瘾其实一直悄悄竖起耳朵听她们的对话。
眼睛不由自主瞟向少女纤细白皙手掌那把略微熟悉的伞。
这把伞是他留给她的。
一整个上午天边的雨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教学楼和食堂要穿过一大片草坪，不少学生都三两结伴共撑一把伞前往食堂。
因为下雨，空气充斥着潮湿和黏腻，无端情绪也会低落一些，平时像饿死鬼的学生都慢悠悠地前往食堂。
男生粗枝大叶，大部分都没有带伞的习惯，不论雨势大小，全靠一身正气闯入雨中，奔向食堂方向。
杨星河就是其中之一，一个学期见不到他带过几次伞，每次都是蹭吃饭搭子组合剩下的伞。
桑烟和木浛正好都带伞了，恰好有多余的一把匀给他。
“谢谢两位美女的赠伞之恩。”杨星河接过木浛花里胡哨的雨伞，油嘴滑舌打趣道。
他丝毫不介意这把花花绿绿的伞和他五大三粗的外貌丝毫不衬。
三人刚要往教室外走，桑烟余光瞥见仍旧坐在位置上的江禁瘾。
她反应过来，他的伞好像在她手中。
其实这把伞她原本第二天就带回学校想要还他，没料到那天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导致她把伞忘记了，一直放在书包侧边口袋。
想到这，桑烟将手中的黑伞递到江禁瘾面前，语气微软，“伞还给你。”
江禁瘾不着急出去吃饭，他不喜欢拥挤的排队窗口，更不喜欢湿漉漉的雨天，所以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看书。
面前突然出现的黑伞上搭着几根纤长白嫩的手指，指甲透着粉嫩，前端长度修剪得恰到好处，圆润光滑。
思绪千转，他也只是愣神两秒。
江禁瘾薄凉的视线从伞移到少女青春靓丽的面颊上，微微扬起的头带动性感的喉结，语气低哑，带着丝丝磁性，“伞送你了。”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她光滑的面庞上，不曾看向她明亮纯净的眼睛。
桑烟眉梢微扬，无辜地眨巴两下眼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身边的木浛扯了一下她的袖口才开口道：“你没有伞，那我们一起去食堂吧。”
少女诚挚地邀请换来的却是少年无声的沉默。
杨星河脾气一向暴躁，见状紧皱眉头，也不惧怕少年平日里不好相处的脾气，语气稍冲，“喂，要不要一起去？给句准话呀。”
江禁瘾嘴角轻微蠕动，喉间的声音还未发出，就被蒋子绍截胡。
“好啊好啊！正好我和老大都没有伞。”蒋子绍声音柔柔弱弱，却不容易让人忽视，明显因为有伞而开心的眼睛闪闪发光。
众人的视线集体落在不知何时冒出的蒋子绍身上。
最后，桑烟发话，“那我们走吧。”
说着，先行挽着手和木浛走出教室，独留身后神色各异的三个男生。
走出一段距离后，木浛悄咪咪咬耳朵道：“我们回头看看？”
桑烟点点头，几乎和木浛同时回头，一眼便看见几个三个身着蓝白校服的男生共撑一把可可爱爱的伞。
三人的颜值都不低，高冷禁欲，阳光开朗，腼腆纯情，各有各的性格，明明和可爱都不沾边，但在这把伞下，格外和谐。
伞下三人的距离几乎互相紧贴着，就怕身体被肆虐无情的雨珠打湿。
作为三人中最高的江禁瘾无疑成为站在中间撑伞的人，明明从容不迫的步伐，却因为左右两边一直往里挤，显得有些凌乱。
尤其是另外两人时不时斗嘴，准确地说是杨星河一个人自言自语。
“喂，那个叫蒋子绍的，你过去点，我这边都没有伞了。”杨星河大大咧咧道。
蒋子绍一脸无辜，却听话的往伞外撤了一点位置。
杨星河虽说个性跳脱，但也不是爱欺负人的，见他一副怯懦被欺负的样子，用舌头抵了抵齿背，轻皱眉道：“算了算了，回来吧，这点小雨还淋不死爷。”
蒋子绍小心翼翼的瞅了眼他，见他说话真诚，又默默的回到原本的位置。
一副受气小媳妇样 ，杨星河默默在心底做了评价。
木浛这把伞其实是稍大的双人伞，但架不住三个大高个的男生，或多或少每个人身上都有点湿。
杨星河怎么站都不适合，不管是手臂还是后背都会湿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胳膊搭在江禁瘾隔着卫衣帽子的肩颈上。
“兄弟，搭一下。”杨星河没有眼色，一点没看出少年呆滞的神色和僵硬的身躯。
江禁瘾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这样勾肩搭背过。
这种陌生的行为让他心生一丝抵触，一向冷淡的面色微微皱起，还没等他作出拒绝，就注意到前方两位少女笑意盈盈的视线。
中间走路艰难的江禁瘾面色有一瞬间不知所措。
他差点同手同脚。
桑烟和少年的感受不一样，她觉得他有了一分人气。
以往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子和男生勾肩搭背的场景几乎是不可能的画面。
少年阴冷沉闷，寡言少语，不与人交流，一直活在黑暗中。
头顶的帽子随时会遮住他眼底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无端让人觉得他是行尸走肉。
可现在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完完整整。

抵达食堂门口时，作为灵魂干饭人，木浛先一步安排好每个人的任务。
以往他们三个干饭人形成一组，十分有默契，占座的占座，排队的排队。
高中生吃饭的速度和打仗有得一拼，讲究效率和策略。
但今天额外多出两位，自然任务也会发生变化。
“烟烟和江禁瘾去占座，剩下的人排队买饭。”木浛说完，朝桑烟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眼底的意味不言而喻，明显在为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那你们俩吃什么？”杨星河迫不及待地问道，脚底跟抹了油似的，一刻都等不及要往前冲。
木浛见状伸手推他的背，示意他别磨叽，“哎呀！我知道烟烟喜欢什么。”
说完，像是想起还有江禁瘾，礼貌询问，“江禁瘾你呢？”
江禁瘾收伞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前方整理湿刘海的少女身上，声音稍轻，“和她一样。”
木浛了然，不理会另外两个不明情况的男生，推搡着他们的后背直往打饭窗口冲。
瞬间，食堂门口只剩下桑烟和江禁瘾。
桑烟刚擦完被雨滴打湿的刘海，就见少年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她脸上，准确地说是她刘海上。
少年目光直白，浓墨的眼底蕴藏着不为人知的情愫，灼热炽烈，看得人心发烫。
看似平静的目光下，藏着少年的心事，直击少女灵魂。
“我们赶紧去找位置吧，晚了……就抢不到了。”桑烟语调结巴，一时间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僵硬地转身去找空位。
身后的江禁瘾垂下眼睑，敛去刚才异样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握着伞柄的指尖微颤。
桑烟和江禁瘾找了大半圈才看到六人桌空位。
桑烟没有犹豫直接坐下，跟在后面的江禁瘾犹豫了一瞬，拉开她对面位置的椅子。
两人面面相觑。
一般两人之间相处，都是桑烟占据主导权，由她挑起话题。
可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数学成绩的事情，压根没有心思和他聊天。
昨天因为奶奶的到来，导致她忘记和妈妈说明请家教这件事。
她在思索晚上如何开口。
一向冷静自持的江禁瘾却有些不知所措，垂着眼眸，指腹无意识摩挲，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声音却梗在喉间。
他不知该怎么聊天。
“你……”最后，江禁瘾鼓足勇气，唇齿微动，帽檐下的桃花眼正视少女的眼眸。
桑烟闻声抬起垂着的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半晌，在少女期待的眼神中，少年憋出一句，“你要喝饮料吗？我去买。”
桑烟微愣，眼神略显呆滞，眼角深红色的泪痣都透着几分傻气，小巧的唇抿了两下，“要喝。”
“喝什么？”
“牛奶就行。”
说着，江禁瘾起身，朝食堂内部的小超市走去。
少年的背影高大纤瘦，挺直的脊背不似成年人被生活重担压弯，宽厚的肩膀比起成年男人稍显单薄，却仍有十足的安全感。
少年的个子拔高，在拥挤的人潮中，格外显眼。
这个时间段食堂内部不论哪处，全是人挤人的场面。
等江禁瘾买完饮料，买饭的人都已经坐到了位置上。
“江禁瘾你快来，我都快辣死了。”杨星河眼含热泪，眼圈变得通红，边扒拉着盘中的饭菜，边招呼着几米远的江禁瘾。
“斯哈斯哈”的声音犹如立体音缠绕在周围一圈人的耳边。
他刚才吃了好几口爆炒鱿鱼，辣椒直呛他嗓子眼，米饭都压不住。
要不是知道江禁瘾去买饮料，他早往超市跑了。
木浛咽下口中的饭菜，呛了他一句，“活该，明知道自己吃不了辣椒，还点爆辣的炒鱿鱼。”
杨星河没有工夫和她拌嘴，一把夺过超市购物袋，随便拿了一瓶。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手中的牛奶上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
江禁瘾语气平静，语调几乎没有起伏，“这是桑烟的。”
语毕，黑漆漆的瞳孔微动，与杨星河的眼神对视，眼底的意味不言而喻。
刚才还着急忙慌的杨星河瞬间冷静，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不知是因为辣的出汗，还是被少年恐怖的眼神震慑。
“那我喝可乐。”杨星河十分有眼色的将牛奶递给桑烟，转头拧开可乐的瓶盖。
冰凉的液体顺着唇齿滑向喉管，口腔被辣椒刺激的痛感减弱，他也没功夫深究少年刚才眼神的含义，只顾着享受此刻的舒适。
江禁瘾并没有厚此薄彼，给每人都带了一瓶饮料，因为不清楚大家的喜好，所以每种都买了一份。
等饮料分发完，他才发现属于他的位置被杨星河霸占。
看着面前埋头苦吃的杨星河，他没有说话，帽檐遮住他深邃的眼眸，脸上的神色平静。
站了一瞬，抬腿走到另一边坐下，那是离桑烟最远的位置。
桑烟一直默默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刚才站在她旁边的静默，也被她察觉到了。
还挺闷骚。
江禁瘾坐定后，垂眸看了眼餐盘中的食物。
两荤一素，糖醋排骨，红烧鱼块，清炒藕片。
偏甜口。
可能是注意到少年一直盯着菜色，没有动作。
木浛便以为他不喜欢甜口，惴惴不安道：“因为烟烟喜欢甜口的，所以你这份也是甜口，你要是不爱吃，这份就给杨灿烂吃，我再去给你买一份？”
现在打饭窗口几乎没有人了，再去买一份也来得及。
至于杨星河饭量一直大，多吃一份饭，压根不在话下。
“没有不爱吃。”江禁瘾嘴上回复着木浛的话，眼神却瞟向桑烟面前那份饭。
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她那份的糖醋排骨明显缺了一角。
他没有口腹之欲，食物只是他果腹的工具，能支撑他的生命体征就足够了。
甜咸于他而言不重要。
但和喜欢的女孩吃一样的菜，总有种隐秘的小心思，让他将这份饭吃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