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未等她动筷子,一道不可忽视的视线居高临下的望过来,似是无声提醒她,寒凉之物碰不得。
薛姈只得悻悻打消了主意,端起蜜水喝了一口。
她收回视线之际,忽然感觉斜前方有一道阴影过来。
来人是挺着肚子的吴昭容。
在宴席开始前,她已经去更衣了一次。宴席开始没多久,她又出去了一趟。
许是来回频繁,吴昭容都有些不好意思,勉强解释道:“月份大了不舒服,本宫出去透透气。”
卫贵妃闻言,冷哼一声。一副她来添乱的厌恶。
“怀孕到后面是这样的。”德妃是过来人,体谅地道:“白日里也就罢了,起夜频繁才辛苦呢!妹妹不必难为情。”
薛姈听着她们对话,又看着脸色明显更差了些的吴昭容,心里涌起一丝古怪。
因还要赏月,晚宴的时候并不长,薛姈起身时,余光瞥见吴昭容又捧着肚子,说是要去更衣,又离开了殿中。
主位上,帝后二人已经携众人起身到了殿外。
两位皇子被牵了过来,德妃也再次得以在天子身边占据了位置。
等众人到了听云殿外的高台时,已是月上中天。
一轮圆月高悬在夜幕上,皎洁的月光倾泻落下,留下满地的银色。
正巧内务司的人给两位皇子送来了兔儿爷的玩偶和兔子灯,两人爱不释手的拿在手里把玩。
“母后,月亮里真的有玉兔捣药吗?”大皇子稚嫩的童音响起,他扬起小脑袋,转头望向了皇后。“那药一定是甜的。”
许是他联想到了甜甜的月饼,才有此一问,大家都笑了起来。
赵徽闻言淡淡一笑,先看了眼站在靠后位置的薛姈。
若真有这样的药,倒是可解了她的苦。
“哥,咱们玩灯笼去——”二皇子顽皮,手里牵着兔子灯,拉着兄长的手就往一旁跑去。
兔子灯是仿着民间孩童玩具做的,由内务司精心制成。为了方便两位年幼的皇子用,特意选了能牵着走的样式。
大皇子跟着弟弟离开,看着两个孩子童真的模样,薛姈轻轻弯起了唇角。
他们手中的兔子灯,她小时候也有一盏,是爹爹买给她的。
那时她只有五岁,被爹爹抱着出门看花灯。印象中爹爹一手牵着娘亲,一手抱着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买两份,虽不值什么钱,却是她最快活的时光。
自从爹爹不在后,她就再也没有过兔子灯。
薛姈陷入自己的回忆,忽然看到二皇子牵着的兔子灯,里面的烛火似是不正常的闪了一下。
是被风吹到了吗?
她目光始终没有移开,正要提醒时,却见火苗突然窜起。
“小心!”沈才人突然开口,惊叫了声。
正在赏月的人们回过神来,都循着她声音望去。二皇子下意识松了手,宫人们手中拿着茶盏把那一小簇火苗熄了。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两个皇子身上时,忽然听到“啊”的一声尖叫,不止何时回来的吴昭容脸色煞白,偏生不巧,她的肚子磕到了石柱上,倒下时又被压在身下。
“我的肚子——”
她身下蔓延了一片血迹,越来越浓,血腥味随之也扑面而来。
“快把吴昭容抬进去!”
“快请太医来!”
一时间殿前乱成一团,薛姈惊魂未定的被苏贵人牵着远离了那摊血腥,仍是心有余悸。
在浓重的血腥味里,她忽然嗅到了一丝突兀的香气,十分反常。
这会跟吴昭容摔倒有关么?
暖阁里,吴昭容哀嚎着呻-吟不止,她肚子的胎儿已经七个月多,按理说生下来能成活。
赵徽面沉如水的坐在外面。
听着吴昭容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场的宫妃们亦是心头发颤。
“皇上,臣等无能,未能保住昭容肚子里的小皇子。”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手上沾着血,颤抖着跪在天子面前。
“小皇子夭折了!”
余太医低着头说完, 不敢去看皇上脸色。
宫里已有三年没有孩子出生,吴昭容这一胎本就养得不易,说是夭折, 实则已胎死腹中, 出来时一声啼哭也无。
吴昭容脱力昏死过去两次, 仍是下红不止,李太医还在里面救治,他出来禀报消息。
赵徽满面寒霜,一言不发的起身进了临时充作产房的暖阁内间。
除了两位皇子被奶娘抱着离开,参加中秋宴的宫妃们没有一人敢离开。
吴昭容摔倒后急产,大家都以为至多孩子生出来体弱些, 当年大皇子亦是早产, 被精心养着也平安长大了。
虽然大家不喜欢她, 可稚子无辜, 失去孩子的母亲, 到底让人同情。
薛姈站在人群后面, 手心都是凉的。
吴昭容摔倒时绝望的抱着肚子呼救,还有身下那一摊子血, 那一幕深深印在她脑海中, 明明是夜里, 暗红的血迹却清晰得刺目。
类似的绝望,她也曾经历过。
这件事只怕不是偶然。
吴昭容自己也知道肚子里的皇子是她唯一的指望,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怎么会在平地上就摔了?
只摔倒还好些,七个月多能活下来。偏生她肚子先撞到了石柱上,那一下力道可不轻。
当时大家被二皇子的兔子灯吸引了注意,高台上人多, 且吴昭容又是更衣后回来,大家没留意到她也正常。
若要动手,这的确是个极好的机会。
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
薛姈抬眸,不着痕迹的在周围看了一圈。
卫贵妃的表情有些奇怪,她面色凝重,眉眼间似乎还有一二分难以置信的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
贤妃和舒妃面上有些同情,薛妃则是低着头,让人看不出情绪。平日里与吴昭容不睦的慧修仪则有些与己无关的冷淡,本该幸灾乐祸的云充容,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
张贵仪同是贵妃的人,神色却还算镇定,只时不时往帘子里撇上一眼。
柳昭媛正垂眸轻声安慰心有余悸的徐婕妤,她本性天真,这件事足以吓坏了她。
与此同时,赵徽已经进了内室。
软帘掀起,比飘到外面更浓厚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王皇后和有生育经验的德妃一直在里面陪着,看到皇上进来,连忙迎了过来。
“皇上,妾身失职——”王皇后眼底闪过一抹痛惜,皇嗣未能保住,她难逃其咎。而这本该是个健康的皇子,也能弥补大皇子的遗憾。
赵徽摆了下手,沉声道:“孩子在何处?”
听到天子发话,抱着襁褓站在角落中的接生嬷嬷才敢近前。
赵徽亲自看了一眼襁褓中已经没了气息的婴孩,拢在袖中的指节捏得发白。
后宫倾轧,孩子却是无辜的。哪怕他自幼长于宫廷,见惯了这些肮脏的手段,却仍是觉得厌恶。
片刻后,他让人将孩子待下去,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好生安置皇三子。”
在场人听罢,俱是心头一凛。
皇上承认了这个孩子的齿序,这件事就不会轻饶。
床榻上,吴昭容哭得撕心裂肺,却几乎发不出声音,呜咽不止。
“他还活着,皇儿还活着!”她嗓子因叫喊过度嘶哑得厉害,身上也没有力气,却还是拼命伸着手够向接生嬷嬷的方向,整个人险些栽下床。
“他已经七个月大了,已经在妾身的肚子里会动了……”
“皇上,求您救救皇儿,救救他吧!”
她哭得凄厉,见者为之动容,王皇后和德妃也都别过头去。
赵徽转过身,看着面色惨白、神色哀恸的吴昭容,还是缓声吩咐道:“照看好你们主子。”
守在床榻前的嬷嬷和宫人忙拉住了挣扎不知的主子,扶着她重新躺到了床上。
“小皇子已经回不来了,妹妹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子罢。”德妃似是有些不忍,柔声安慰她:“你养好身子,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她拼命地摇着头,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掉。
不可能了,她不会再有机会了!
皇上本就厌弃了她,甚至还想抢走她的孩子,怎么还会再宠幸她?
她今日就不该来这个劳什子中秋宴!月份大了身子不适的地方越来越多,她只略喝了些汤水,便总是想小解。
折腾了两三次后,她让盈香取去落在席间的安胎药,自己怕误了赏月的时辰,直接上了高台。她还记得自己因走路多了有些劳累,双腿酸软无力,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又看不清脚下的路。
一步错,步步错,终于酿成大祸。
她越想越是懊恼,恨极了自己的疏忽。
“你是如何摔倒的?”赵徽神色淡淡的望着她,面上的情绪让人猜不出到底是心疼还是责怪。
吴昭容本就心虚,苍白的双唇微微抖动,一时竟说不出来。
王皇后皱起了眉,正欲开口时,一旁的德妃先出了声。
“皇上,吴昭容怀着皇嗣,平日里最是仔细周全。”她体谅地道:“失子之痛刻骨铭心,不若给她些时候缓缓,好生想一想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德妃的话在情在理,虽听起来只是安慰人的客套话,却让吴昭容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她不是自己摔倒的,是别人推倒的——
这后宫里的人本就嫉妒她怀着皇嗣,想要对她下手的人比比皆是!
吴昭容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揪着不肯放开。
“皇上,求皇上为妾身做主!”吴昭容猛地挺直了身子,用连外面都听到的声音喊道。“有人推了妾身,妾身才摔倒在地!”
她才硬撑着说完,忽然又凄厉地喊了声。
“快来人,娘娘又流血了——”盈香离她最近,闻到了血腥味,先发现了异状。
吴昭容情绪过于激动,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又崩开了。
“朕自会查清楚。”赵徽深深看了她一眼,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这一次王皇后和德妃都跟了出来,两人心知肚明,今夜必会有人为此事付出代价。
听云殿。
暖阁中只剩吴昭容被救治,众人都到了这里等待审问。席面已经撤去,食物已被封存,等待查验。
赵徽端坐在主位上,神色冷淡的看着下面的一众宫妃。
“吴昭容声称有人推了她才摔倒。”他语气听起来平静,众人却都知道,其中压着滔天怒意。“有谁瞧见了动手的人?”
若问谁动了手,没有人承认。若是互相揭发检举,自会人心浮动。
“皇上,妾身以为动手之人,定是跟吴昭容素日有瓜葛的人。”有一人先开了口,大家转头看去,竟是云充容。
“妾身当时隐约瞧见,吴昭容过来时,经过了苏贵人、张贵仪、慧修仪身边——”
薛姈回想了她的话,吴昭容似乎的确是从后面过来的。
当时自己一直在兔子灯,只有余光瞥到吴昭容的身影,并未留意到当时的动静。
慧修仪听牵扯到自己,连忙撇清关系:“皇上,妾身当时正跟德妃娘娘说话,德妃娘娘可为妾身作证,妾身绝对没有动手!”
德妃闻言,也点头为她作保。
“皇上,妾身也正陪着贵妃娘娘赏月,柳昭媛和徐婕妤也在,可为妾身作证!”
三人都点了头,张贵仪跟她们讲起家乡的一段传说,把她们听得入神。
怀疑的目光落到了苏贵人身上。
“吴昭容落水时她就曾有嫌疑。”云充容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狠戾,她添油加醋道:“因此她一直未能得宠,只怕怀恨在心,趁着今日的机会行事——”
苏贵人惊愕地抬眸。
“请皇上明鉴。”她很快稳住心神,也不理会云充容,恭声对天子道:“上次的事您已经证明了妾身的清白,云充容纯属无稽之谈!”
云充容此举多少有些挟私报复的心思,不过也因此才真实。
赵徽目光冰冷的扫下来。
“皇上,妾身还想到一人——”云充容连忙道:“苏贵人是跟宜才人站在一起的。”
她话音未落,大家霎时间都想起了那次在绘芳殿宜才人出疹子的情形。
那样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竟险些被毁了,容貌对后宫女子来说简直跟性命一样重要。
吴昭容想毁她的容貌,跟动手杀人也无异。
偏生因怀着皇嗣,吴昭容仅是被褫夺了封号,别的竟是丝毫没影响,这让宜才人如何甘心?
她动手的理由似乎最充分,除了她是薛妃的人,理应站在皇后这边。
“皇上,妾身以为阿姈不会做这样的事。”没等薛姈开口替自己辩解,一直不声不响的薛妃竟站了出来。“她是妾身妹妹,平日里跟吴昭容感情也是极好的。”
薛妃这话引得德妃和贤妃侧目,上次她罚跪薛姈时可不是这嘴脸。
“薛妃娘娘只怕还不知道罢,宜才人和吴昭容早有龃龉。”云充容继续往薛姈身上攀咬,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那日妾身偶然听到吴昭容的宫人抱怨,说是宜才人仗着自己得宠,抢先请走了吴昭容的想请的太医——”
“若吴昭容失去了孩子,自然不能跟她再争!”
薛妃听了,像是被她的理由说服,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薛姈。
“阿姈,你才进宫时姐姐对你管教得严了些。”薛妃红着眼眶,全然摆出一副要大义灭亲的姿态。“可是你不能迁怒到别人身上——”
薛姈看着薛妃的表演,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嘲讽。
她们真的以为凭借几句虚无缥缈的话,就能将她踩下去?她一时竟分不清,今日设局是为了谋害吴昭容腹中皇嗣,还是冲着她来的。
或者两者皆有,一石二鸟,或者不止如此。
只听居于上位的天子淡淡开口:“宜才人,你怎么说?”
“回皇上的话,妾身并没有做过。”薛姈没有一点心虚,坦荡地站了出来。“云充容说了这么些话,也全都是她一家之言,并非真凭实证。”
“本宫也没说一定是你,只是当时正乱着,你恰好又有嫌疑。”云充容倒没纠缠,直接道:“若不是你做的,解释清楚就好。”
看来自己只是那些人顺带的目标而已。
薛姈心中有数了,甚至往前站了一步,走到了云充容面前。
一丝淡淡的桂花香气从她袖中飘出,极浅极淡,若非自己身上近来不用任何香料,还真不容易分辨出来。
“皇上,妾身在吴昭容摔倒后,闻到了一缕桂花油的味道。”她从容不迫的道:“吴昭容摔倒若不是意外,不一定就是有人下手推她,若在地面上做了手脚,一样能让人摔倒。”
她话音才落,只见云充容眸中猝然闪过一丝惊慌。
薛姈一直留意着云充容, 这一瞬细微的情绪变化轻易被她捕捉到。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卫贵妃,那张美艳的脸上神色平静,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中秋宴是贵妃协助皇后操办, 目前有嫌疑的又是皇后的人, 这是能让皇后一派元气大伤最好的机会, 卫贵妃竟什么表示都没有,这不是太反常了吗?
“吴昭容跌倒后流了不少血,纵是有所谓的油渍,自然也被血迹遮掩了。”云充容很快恢复了镇定,她下意识遮住了手腕上的镯子,准备反咬一口:“宜才人自证清白即可, 这般是想把水搅浑吗?”
薛姈瞥见她的小动作, 心中大致有数。
“宜才人说得有道理。”王皇后出面肯定了薛姈。“皇上, 不妨让人去查一查, 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留下。”
无论是有凶手还是意外, 这件事需要有个定论。若不明不白的耽搁下去, 自己的失察之责也得背下去。
赵徽没说话,目光朝着薛姈望去。
“皇上, 云充容说得有理, 血迹中只怕难分辨油渍。”薛姈早就有准备, 不慌不忙的道:“昭容娘娘滑倒是因鞋底踩到油渍所致,鞋底一定会有所沾染。”
她说得有理有据,并非为了自己开脱而东拉西扯。
早在事情发生后, 就有羽林卫守在听云殿高台上,没有让任何人接近。吴昭容是被抬走的,鞋底的痕迹应该还很好的保留着。
赵徽当即吩咐道:“安排人立刻去查吴昭容的裙角和鞋底,是否沾有油渍。”
时间一点点过去, 殿中安静地落针可闻,压抑的气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云充容眉眼间闪过一抹焦灼之色,神色不似方才从容。
不多时,刘康顺带着经验老道的内务司负责制香的人来回话。
“回皇上的话,昭容娘娘的绣鞋底的确沾染了桂花油。这桂花油是宫里前些日子分派到各宫的,都有记录。”
说着,他双手呈上了一本册子。
云充容神色稍缓,各处都有,查起来需要时间。
“这样的东西多得是,几乎宫中人人都有,只怕宜才人你的凝汐阁也有存放。”她长舒一口气,振振有词道:“你这跟没说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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