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凄凉:“是奴不好,让郡主担心了。”
何霁月不难看出闻折柳是在说气话。
手都攥成拳了,明显是不愿放她走。
可他怎地又在跟她闹脾气?这两天以来,都是第几回了?莫非是她每回都着了他的道,他屡试不爽,打算将这耍小性子的习性发扬光大么?
若是这般,那还真不能再惯着他。
“行,你没事的话,我去小青那儿了,毕竟他中了西越奇毒,病得很重。”
何霁月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定定看着闻折柳惨白脸颊,试图从他面如死水的神情中,找到一丝争风吃醋的波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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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何霁月鹰隼般锐利,曾在百里开外发现敌军踪迹的双眼,往闻折柳身上扫了几回,也没找到丝毫破绽。
很好,能耐了,装得这般天衣无缝。
“小青是真病了?”何霁月侧头问吴恙,“他不是你亲口承认的体格康健?”
吴恙家有悍夫,见识过男人为了争宠能做出多离谱的事儿出来,她没从小青身上找出破绽,也奇怪小青这玩的是哪出。
只是正所谓医者仁心,不管小青是设计让自己中毒,还是一不小心中毒,她都得放下个人恩怨去治,顾着思索给小青用什么药才好,吴恙没注意到何霁月与闻折柳之间凝重的气氛,只郑重颔首。
“禀郡主,小青这回虽病得蹊跷,但的确是真病,他中了西越奇毒,要不是臣及时赶到,给他用药,他怕是得丧命。”
捕捉到“西越”二字,何霁月神情愈发凝重。
西越的毒不常见,但一出便是剧毒,她在边关数年,也只见识了几样,小青身上的奇毒,又是怎么弄的?
“嗯,我去看看他。”
见何霁月转身,闻折柳欲坦然放手,心却跟针扎一样疼。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她。
“咳咳,果真郡主的心尖,站满了人,奴挤不上。”
妒火熊熊燃烧,闻折柳清冷惯了,不常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一时间好似茫茫雪原点了火星子,燃半刻后,彻底灭去。
何霁月渐行渐远,但走不语。
门“吱呀”一声关上,闻折柳“哇”地吐出口血。
他几乎一天都在吐血。
半大的痰盂已然积了不少血,甚至有些凝成了块。
如同他对何霁月的心,僵了大半。
闻折柳默默擦拭溅出痰盂的血迹,觉得帕子黏腻,想要收拾一下。
他强撑着坐起来,一路扶着屋内一切能扶的东西,跌跌撞撞路过暗黄铜镜,无意与镜中憔悴脸庞对上眼神。
真狼狈啊闻折柳。
他嘴角缓慢勾起抹惨淡的笑。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欢本就不是他一人的。
恩宠不再,独守空房,他早该想到的。
但他的心,还是好痛。
何霁月已经成了他血脉里最重要的一环,只一会儿不见,便牵肠挂肚,遑论遭她刻意冷落。
手脚冰冷,闻折柳却浑然不觉,只呆呆望向铜镜中红了眼眶的人儿。
他,好恨她,更恨自己。
他明知她流连花丛爱沾花惹草,还跟她闹脾气,把她气跑了,心里又觉得委屈,不想追上去道歉,只一个人窝起来,偷偷抹眼泪。
可她日理万机,又有贤惠小青傍身,哪儿有心思软下身段来哄他呢?
“咳!”
数不清究竟吐了几回血,闻折柳扶着桌沿,缓慢跪倒。
她不在乎,他便是死又何如?
何霁月跨出偏殿门槛前,衣袍随步子翻飞,走得潇洒,离开闻折柳视线后,没忍住开始一步三回头。
他吐了那么多血,屋里又这般冷,身边没个人伺候,他会不会出事?
陈瑾见何霁月一步三回头,猜她忧心闻折柳,小心翼翼提议:“您若不放心闻侍君独处,下官可守在他身侧。”
“不必。”
何霁月这话说得决绝,没走两步,又后悔起来,只可惜覆水难收,已走出二里地,再让陈瑾回去,面上挂不住。
逞一时嘴快,落下的是无尽遗憾,对着榻上血色全无,脸颊蜡黄的小青,何霁月身在曹营心在汉,满脑子都是闻折柳那微微蹙着的细眉。
小青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这会儿明显精力不济,但不同闻折柳被她扶起之后,顺势靠在床头,小青坚持要下榻行礼。
带病行过礼,他张口就是一通感谢话术。
“多谢郡主来看奴,郡主百忙之中不忘奴,奴感激不尽……”
何霁月将他这番话术左耳进右耳出,耳朵仍磨出了茧,抬手叫停:“你有心就行,场面话不必再说。”
她平日虽烦小青,但至少表面不显,这会儿没耐住性子直接打断,连她自己都愣了。
怎么回事?一碰闻折柳她就失控。
“郡主,您可是有甚么烦心事?”小青委屈得咬帕子,却不知这妥帖的话将何霁月弄得愈发心烦。
怎地他们一个两个都爱这么问?
方才闻折柳问她行踪,是担心她,这会儿小青问,是图什么?
何霁月懒得猜,只觉烦躁,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
“这不是你该忧心的,”一宿未眠,何霁月脾气难免不好,说出的话比火药还呛人,“你好好待在府上,怎么就中了毒?还是西越的奇毒,从哪儿沾的?”
小青捂嘴咳了两声,眼尾发红。
“奴也不知,只是心有猜测……有一事,奴不知是当说还是不当说。”
何霁月在军营待惯了,不喜山路十八弯的委婉:“有话直说。”
“禀郡主,奴从未出过郡主府,是昨日过偏殿去给闻折柳弟弟送汤后,才觉身子不适,而闻氏一族通敌,正是与西越……因而,奴大胆猜测,这毒……”
何霁月虽出身行伍,但到底是皇家人,心思缜密,话说到这份儿上,她不难听出他弦外之音。
“你猜毒是闻折柳给你下的?”
“正是。”
何霁月蹙眉,下意识要道“不可能”,却被陈瑾轻声唤停:“郡主,新买的一批炭到了,可要给偏殿送过去?”
送,当然得送,闻折柳怕冷,已经冻了一宿,不能再冻。
“嗯,送过去。”
那双忧郁的圆眼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何霁月终究还是决定服个软,去偏殿哄一下闻折柳:“算了,我给他送。”
“郡主,郡主!”她刚起来,还没开始迈开步子,小青慌乱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您才坐了一会儿,这就要走么?”
他脸小下巴尖,生得小家碧玉,狐狸眼粘在何霁月脸上,拉出缠绵悱恻的丝。
只可惜这份缠绵打动不了何霁月。
她面无波澜:“对,有事。”
“有什么事?又是折柳弟弟的事?”小青气昏了头,口不择言,“他只不过是受了一夜的冷风,奴中的可是西越奇毒!奴知晓郡主心中有他,也明白自己比不过他,只是……”
何霁月当真住了脚步。
“你也知道他受了一夜的冷风?”
分明昨夜她没派人去小青屋内取炭,这“闻折柳体弱,需炭火”的消息是谁告诉小青的?
小青一噎:“奴……猜的。”
何霁月步步紧逼:“你既一早猜到他身子不好,需炭火,又为何在他入府后,还要取双份炭火?”
小青缩起肩膀,嘴一瘪哭起来:“他闻折柳是身体不好,畏寒,但奴也怕冷,炭火又没刻上他‘闻折柳’三个字,他能用,奴就不能用么?”
何霁月何尝看不出小青此番“肺腑之言”是争宠手段之一,但小青争宠归争宠,抢闻折柳冬日的救命炭火是为何?
“非要烧双份炭才觉得暖,那你站到火盆里烤,可好?”
她本就是不怒自威的性子,发起火来,堪称山摇地动,而且她是不折不扣的实干派,不单动嘴皮子,还唤陈瑾。
“陈瑾,把火盆端来。”
炭火噼里啪啦,火星飞溅,小青靠得近,露在外头的肌肤灼热至极,他双肩颤抖,连连磕头:“郡主,小青知道错了,再不敢了,求郡主放过小青罢!”
何霁月脸隐在门影下,喜怒不辨。
“你错哪儿了?”
“奴错在与闻折柳争风吃醋,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何霁月转身欲走,又蹙起眉。
她把闻折柳惹生气了,就这样拎着炭回去,怕会被闻折柳那满是闷气的利爪挠一脸。
只可惜她文武双全,却猜不透小男人的心思,更别说心思细腻的闻折柳。
这小青,或可一用。
何霁月转身,坐回木椅。
“有件事问你。”
小青肩头又抖起来:“您但说无妨!”
何霁月两腿敞开,十指交叠,她肘部抵在膝窝,上半身稍前倾:“你们男人,一般喜欢什么?”
小青一愣,面露羞怯:“郡主是要给奴置办甚么物件?可是奴身份卑微,恐怕配不上,当才又犯了错,不想郡主如此宽宏大量,奴……”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直说你喜欢什么。”
“奴不求金银珠宝,只求郡主垂怜。”
他说来说去,都是“郡主看看我,陪陪我,疼疼我”的车轱辘话。
何霁月耐心告罄,抬手喊停。
“吴恙,你看着他,有事禀报。”
“……是。”吴恙无奈,再在郡主府待下去,她都要成府医了。
郡主权势滔天,连陛下都要让其三分,她又敢不从?只是苦了她府中苦苦的夫郎。
夜空飘起细雪,挂在墙上的灯笼泛着暖光,何霁月一路来到偏殿门扉,本欲伸手推门,又觉察不对。
里头怎地这般静?
闻折柳不耍性子了?亦或小性子耍到极致,干脆缩床尾不动了?
不祥征兆乍起,何霁月心脏狂跳。
“闻折柳?”
她边呼唤闻折柳,边踹开门。
映入眼帘的并非冷硬倔强的背影,而是倒在铜镜前的人儿。
呼吸一窒,何霁月拔腿冲去。
“喊吴恙过来!”
闻折柳的手很冷,比雪地里的剑柄还冻,何霁月掌心暖似火炉,却怎么也捂不热这两块冰。
地上满是鲜血,少许冻结了块。
纵是何霁月久经沙场,看着也心尖发颤。
她颤抖着手去探闻折柳鼻息。
所幸,还有气。
“无欢……?”
闻折柳半昏半醒,隐约落入个温暖怀抱,勉力睁眼一看,竟是何霁月。
他怕是在做梦罢?
梦醒,霁月便消失不见。
“我在!”何霁月正要说下去,唇却被闻折柳苍白指尖无力掩住。
他眼里满是泪,好好的一句话,断了三四遍才说全。
“何无欢,不要说话,我知你,是梦中人,但我真的,太想她了,莫唤醒我,陪陪我,就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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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折柳身子没什么力气,还在一个劲儿往她怀里蹭。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是没有安全感的流浪小猫,终于在寒冬降临前找到个避难所:“还是梦里的你好,不会凶我。”
……她很凶么?
何霁月站桩似的,一动不动,又见闻折柳扯了下垂在血泊中的衣摆。
“沾了血,好脏,无欢又要怪我了。”
何霁月欲言“不怪你”,想到他说“别说话,陪陪我”,到底还是没出声。
“我嘞个乖,郡主……”
吴恙隔大老远就嚷嚷起来,正要进屋当着何霁月的面宣泄把她当蹴鞠一样,哪儿需要踢哪儿的不满,却被陈瑾一下捂住嘴。
“静,他睡了。”何霁月打手势。
闻折柳这般心神不宁,居然能睡着?
吴恙疑惑上前,去把他的脉。
不出片刻,她疯狂打手势:“他这不是睡了,是晕了!”
“那把他叫醒。”何霁月伸手要敲闻折柳脑门。
“不可!”吴恙连连摇头,手晃出了残影,“他虽晕过去,但不至于就这样长睡不醒,只是身子太虚弱,需要休息,晕了也好。”
何霁月收回手:“可他这样晕着,如何用药?”
“……那可能得麻烦郡主您了。”
吴恙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小心翼翼掀开闻折柳衣袖,三两下扎满他整个胳膊。
细银针扎入雪肤,衬得闻折柳手臂愈瘦白,何霁月伸手碰了下他没被针扎的地方,心猛地一揪。
又冷又没几两肉。
她蹙眉:“这样扎下去,他疼么?”
“不疼不疼,下官手法很好的!”考虑到闻折柳睡觉要翻身,吴恙避开他脊背,往手和脸上扎,“体验过的都说好!”
何霁月轻捋闻折柳微微蹙起的眉心。
多亏他晕着,不然得疼哭。
“方才你说麻烦我,是为何?”
吴恙施过针,拎起药箱要走:“因为小青好歹中了毒,离不开人,下官看郡主在小青那儿待不住,遂斗胆麻烦郡主照看闻折柳。”
“嗯。”
何霁月满心满眼都是闻折柳,对吴恙连敷衍都不敷衍了,只从鼻腔哼出个单字。
他手腕上的伤怎么还没好?
青一块紫一块,她分明给他抹了军中最好的药膏,竟也不见效。
屋内烛光如豆,吴恙站在门边,正好看清何霁月眼底的乌青。
虽说她性子直爽,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但她到底是太医院的院使,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很清楚在她这个位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吴恙没借此抖机灵去问何霁月朝堂事,只是轻轻嘱咐她注意休息。
“郡主日理万机,难免歇不好,只是文武百官都仰仗着您呐,您要保重身体才好。”
何霁月缓缓在床沿坐下,不多言。
“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去罢。”
闻折柳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失血过多,他身子还很虚弱,屋内点了火盆,又关了窗子,比烈阳当空的夏日还暖,他更是犯懒。
只是半梦半醒间,看到双放大的桃花眼,闻折柳心脏狂跳。
怪了,无欢怎地在他床上?
“醒了?”何霁月生怕闻折柳出事,一晚上醒醒睡睡,眼底乌青更甚,“先别动,你身上挂着针。”
手脚不能动,闻折柳眼睛一个劲眨。
他本就生了双含情眸,纤长睫羽扑闪,便如飞鸟展翅掠过平静湖面,掀起由点泛开的圈。
“眼眨得这般欢,是想说什么?”
“奴好奇您为何在此,”觉察脖颈能动,闻折柳歪了歪头,“奴可以问么?”
“……可以。”
何霁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由头,五指虚握成拳,抵在鼻尖咳了声:“你可以问,但我可以选择不答。”
闻折柳没料到她会耍这种赖。
她不答,那他问与没问,有何区别?
见闻折柳撅嘴,似有了些精神头要跟她闹脾气,何霁月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脑袋,抚上他瘦削的脸。
“这针扎了一晚上,该能拔了,我叫吴恙过来……抱歉。”
何霁月手心温暖干燥,带了些薄茧。
脸上痒,但暖,闻折柳不禁双手覆上她手背,沙哑发问。
“您为何要道歉?”
何霁月极少低头,难得示弱一回,竟还被人追问,脸上一下泛起红。
“……不由分说将你关起来,抱歉。”
“不怪郡主。”
闻折柳昨夜对铜镜落泪,听外头雪声簌簌,愣是想通了这事他也有错:“是奴僭越,不该问。”
温香软玉在怀,何霁月向来清晰的头脑蒙了层雾。
她轻轻推开闻折柳,慌忙套上黑靴,将屋内看了三圈找到茶壶何在,猛地灌下一整杯冷茶,“嘭”地掩上门。
“……我找吴恙去。”
少见一贯不紧不慢的何霁月这般兵荒马乱,闻折柳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
无欢耳朵好红,是不好意思了么?
可她对着小青,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知羞模样,怎地到了他跟前……
可她对他,不该有这种超乎主仆的意思,他不过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连床都暖不成的废奴。
能被她收留,他已感激不尽。
又怎敢奢求她分出份爱给他?
抚上方才何霁月指尖所到之处,感受她残存的温度,闻折柳自昨日清晨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莫非,她还念着旧情……在她心里,他与小青,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嘴角不自觉上翘,闻折柳用力掐着胳膊没扎针的地方,直直拧出个红印,却仍止不住笑。
他想把自己骂醒,说他这是自欺欺人,但又舍不得。
总归现今待在郡主府上,他唯一的慰藉便是无欢屈指可数的温暖,无欢待他很好,至少目前如此,他就是骗骗自己又如何?
哄自己开心罢了,又不伤天害理。
吴恙守了倒苦水的小青一夜,好不容易待到何霁月前来,原以为解脱了,正要回屋歇会儿,又被何霁月拎着衣领揪到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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