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一愣,九渊见其犹豫,刚想改口,没想到风神却是大方掏出。
“此等物什并没什么大作用,只是渊源已久,才奉为我系宝物,说是宝物,其实就是一个古物罢了,殿下若要,拿去便是,就当是救小儿的谢礼。”
她要风神囊确是没什么用,全当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有用得上的一天。
自花川离开那日之时,先生被抓,她便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她本想等自己有了权势之时,再去赦免先生的罪行,可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法将先生救出。也就是说,先生的死刑成了必然。
那时她找到了珉,提出了这个方法。他们之间吵闹、斗争、矛盾越大便越好,可以脱开他们二人的嫌疑,救出先生,将现场伪造成一场意外。
“一场近在眼前更精彩的戏,往往比陈年旧事更有趣。”
九渊催动风神囊,身边忽然落座了个人影。
正值怀苍烹好茶而来,给两位来客倒上,给九渊则是倒了另一壶雪莲煮水。他猜得果然没错,殿下确实不会无动于衷。
“好久不见呀,先生。”
九渊提起自己的茶盏去碰上他的,示意柳枢饮茶。
见他们师徒和睦,像是有叙不完的话,怀苍便自觉去门口守着,以防有人识破他们这出戏。
珉由于见到他的人太多,不可耽搁太久,于是没过多时,便再次横眉冷眼地走出去,走时候不忘狠狠摔门。
柳枢喝着自己的茶,盯着九渊盏中的,笑道:“寒山雪莲,哪来的?”
九渊则是将自己那壶茶朝着自己方向拉了拉:“我娘为我摘的,我才不给别人,先生也不行。”
“小气,谁抢你的。”柳枢见状,便也咯咯笑着。“起初我当真以为你们同门反目,吓了我一跳。”
“先生怎么不说金车撞来时吓一跳呢?”
这也是九渊的主意,在原塔入住昭阳宫时,九渊便和原塔讲了救先生的这件事。原塔一口答应帮忙,但要他拿着风神囊,驾金车撞上那位先生,并且还要千钧一发之时将先生救于囊中,他还是止不住害怕的。
好在,也不辱使命。
九渊托起下巴看他:“先生似乎并不惊讶,青禾武神还活着的事情?”
柳枢饮了口茶,笑着摇头:“那是你的娘亲,你自己最知晓,见你如此喜悦,我为何要疑问这些有的没的,只是见到你们好,我便开心。”
“先生大智慧。”
“嘿,你这丫头,还敢取笑先生了?”
风神囊中一应俱全,且无时间之限,柳枢可以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
等夜幕降临之时,怀苍见亭中只剩下九渊一人时,才上前去询问。
“殿下,现在处处都有人盯着你,这样一个东西,你怎么带出去?”
九渊自嘲似地浅笑。“马上就能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紧急军情找上她。
“北霜大人,南海有异,周遭天界将士们皆是死伤,天帝陛下令您前去镇压,这是手谕。”
什……么……
怀苍震惊跑向门口,愤愤开门,见那天将单膝跪着,双手呈的,真是布满金纹的陛下手谕。
他回头看向一脸无谓的九渊,正起身向着门口而来。
怀苍几乎是从齿间挤出这么几个字:“陛下明知……他怎能……”
南海是那疯子的地盘,任是谁去了都讨不到好,更何况是叫那鬼王伤及至此的殿下……明知他们有过节,明知殿下短短时日不可能恢复,明知……
九渊自那天将身边走过,看都没看手谕一眼。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那名天将抬头,而后又低下头,慌张道:“大人您……不看一眼吗?”
九渊轻松笑着:“有什么可看的,你又不会骗我。”
这话一出,倒叫那名天将胆寒。北霜武神大人叫那鬼王割了喉,这是满天上下都知道的事,这个时候,叫重伤未愈的大人去镇压那鬼王,无疑是……
无疑是去送死。
他和一旁的怀苍都心知,可九渊却好似不知一样,便要直接出门去了。
怀苍握住她离开的手腕,低声道:“别去。”
九渊垂眸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而后又看他垂着头的样子,活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一般,分明是天帝的指令,不知他在愧疚些什么。
她轻拍了拍怀苍的手,可怀苍并未有松开的迹象,反而握得更紧。
天将见了,非常有眼力见地一溜烟跑了。
“殿下……别走……”
怀苍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她这么一走,便是永别了。
瞧见他一脸委屈模样,九渊开玩笑道:“我不去,难道你去?”
他抬头道:“好。”目光坚定,好似真要去和刹罗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她笑着拍了拍怀苍的肩膀:“行了,帮我照顾好府上的人,等我回来。”说罢,狠地将手抽离。
怀苍久久地望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晦暗夜色中。
九渊站在云边,看着下方漆黑汹涌的南海。
她自幼便想着攀上最高处,无论多难多险,要努力朝着父帝的方向,尽全力追赶上。
父帝不爱她,父帝只爱邛宁,邛宁因她而死,父帝恨她。
知晓了父帝一直以来并非看不见她的努力,只是视若无睹,只是不爱她,九渊反而释然了。
叫她跳下南海,无疑是送死之举,可父帝还是这样下令了。
九渊轻声叹息,几是同时,坠下云海,向着南海跌落。
回身间,她看见飞速倒退的云层之后,有着父帝那双锋利的、严肃的眼睛。
跌入南海之中,四肢百骸都变得轻盈。
刹罗不会杀她,九渊心中与自己是这样赌的,干脆合上双眸,放松睡去,很奇怪,许是因为她这般近乎自暴自弃的放松,竟觉得南海不再那么汹涌,似乎也没那么冰冷。
那些好似要将人割肉剔骨的疼痛,化为了阵阵暖流,萦绕在她周围。
半梦半醒的跌落。
“大人!?”
自那日起,初初便游荡在南海之中,不去看刹罗的发疯,也同时想着监视着刹罗的行动,再想办法告诉桦七。
可他每日几乎除了痛苦的折磨自己,便无事可做。直到有日出了宫门,去了外面,将那些个守在南海附近的天将杀尽。
疯子,绝对是疯了。
消息还没等传出,自海上坠下一个人。
认清了那是九渊,初初飞快游去,可游到了半路,她停下,俯身看着深海之中的宫殿。
不,不能让他知道九渊在这里。
大人她,应该会没事的。若是让那疯子发现了,才是真的有事。
初初眷恋地看了九渊一眼,而后飞快像深海之中游去,掌中打出一道虹光,尽力将整座海宫包裹,封锁着刹罗对海中情况的感知。
小九……
谁?谁在叫她?
你……好……
活下……
声音好似自深海中发出,每一声她都听不真切,只能听出几个字来。
九渊费力翻了个身,面朝深海之中,向下游去,伸出手想抓住那声音的源头,却又涌起一阵暖流,裹挟着她,将她向上推去。
呼吸到第一口空气时,大抵是个午时了。
她在海面上不知飘了多久,耳畔努力拼凑着那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符,却怎么也没想出是谁的声音。
很温暖,很亲切,却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她未睁开眼,却也察觉日光明媚的渗人,方想抬起手遮挡,却有另一只大手一把将她拉出海中。
初初几乎是力竭,终于支撑不住,维系着的妖术断开。
虹光灭下,海宫大门缓缓拉开。
刹罗自宫内走出,一身幽蓝素袍,衬得那本就半死不活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轻声说着:“她走了吗?”刹罗本想着再向前一步,而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向后退去。
“他应是不想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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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昭雪不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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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熟悉的声音,九渊不自觉笑出声。
“笑个屁啊你。”修竹捏着她的手腕提起她的手,又轻轻戳了戳她颈间的绷带。“我说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真想不开?”
方才那些话依旧混乱的盘旋在她脑海。
九渊干脆躺在岸边再想一会,抬起手挡住眼睛。“你的腿好了?”
修竹动了动手指,凭空召出一柄伞挡在她脸上。
“好了,托你们的福,我现在可是动如脱……”
修竹忽然缄口,自嘲笑出声。
而后,修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神色顷刻紧张起来,“还有另一件事,你和我来一趟吧。”
九渊跟着修竹回到了妖界之中,走过时,身侧嘁嘁声不绝。
一半是痛斥她一个天界杂碎,一半是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身份原因,并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干脆躲在修竹、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挡着些自己快点走。
没等走到地方,便见花川走出。
他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指关节处的血,闻到了熟悉的白栀子香,赶忙将满是血的帕子丢到一旁,欣喜上前:“阿渊?!”
九渊没说话,上前环抱住他,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他落在耳畔的轻声叹息,倒觉得安心了不少。
“你好些没?”
“已经好了。”虽说是好了,九渊却迟迟没摘下颈间绷带,生怕上面那块愈合的伤口再引人担心。
她轻抬起花川的手腕,又看向花川。
他藏在身后的手没能拭干净,再之阿渊是武神,这股子血腥气本就是瞒不住的,于是只好怨怼地看向修竹。
地牢门开,有光落下。
玄机先生叫他用着什么奇特的绳索捆着,脸上淤青一片片,地上四处是血迹。
他背手捆着,伏在地上,费力昂起头,见了来人,便开始大笑起来。
九渊看了一眼花川,花川则是头转向一旁,尽力不用那么狠毒的眼神盯着玄机。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将玄机先生扶坐起:“先生,将你知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玄机依旧大笑着,末了,讥讽道:“殿下,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该杀了他的,怪你自己心软,怜他这样的畜生,如此这般,该怎样成大事?”
花川不爱听,当即曲起手指,任由那些藤蔓似的锁链将他束紧,骨头都捏碎一般。
九渊一回头看他,他便泄气了似的,愤愤收手,不去看玄机的方向。
“我已经去看过了,只是我还不明白,为何是鬼蜮?”
玄机猛咳几声,恢复了正常,沉声答她:“我也不知道。凭我所能,我只知晓那里是一切的开始。”
花川补充道:“琼生岛的子民是……青云帝杀的。”
“怎么可能!父帝他毕竟……”
九渊惊诧起身,话没等说完,玄机便又是一阵放声狂笑,笑得倒在一旁,流出眼泪来。
花川又想动手时,九渊手搭在他手上制止,拧起了眉头,不解地看向玄机:“为何发笑?”
他依旧笑着,断断续续说着。
“被抓到这里前我还不敢确认,可我看到了,我看到你来了,看到了那群妖盯着你,说着‘很像’这般话,我便确信了。”
“我可怜的殿下哟,可怜你孤苦伶仃,认贼作父千百年,可怜你竟真当他青云为榜样,盛九渊你自己也明白的吧?哪有一个父亲能如此厚此薄彼,哪有一个父亲能逼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九渊惊愕在原地说不出话,张了张嘴想为父帝辩解些什么,可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尽数涌现到眼前。
自小时,父帝便从不会对自己笑,任由自己孤单的在翠亭长大,不闻不问。
自己想尽办法靠近他,成他骄傲的孩子,却只有说出去一重那天,才见到他的笑意。
印象已经模糊,现在想来却清晰异常。那时的他,似乎是……嘲笑。
邛宁死的那天,他目光之中彻骨的恨意。
是了,他怎么忍心,亲眼看着自己落入南海之中,落入那个险些杀了自己的刹罗手中。
父帝并不爱他。这是她折腾了这么久,才想通的道理。
可他怎么会……怎么会不是自己的父亲呢?
“是炉哦。”
声音出现在耳畔的同时,花川的指尖已嵌入来人后颈之中,他再有动作,便顷刻结束了此人。
“炉?”九渊快速退了两步,方才出神,竟连自己身旁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多了个人都没察觉。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何时见过。
而他则是看穿了九渊眼中的迷惑,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捂着心口夸张道:“不是吧,这就把我忘了?”
花川则是毫不客气地指尖更加用力,叫他不敢再这样开玩笑。
来人轻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烧焦的本子:“殿下,亏我冒死同你一同闯昭阳宫,你居然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真叫人伤心。”
见了那个本子,九渊想起了他:“审判官?”
他笑着拱手一拜:“在下寅成,见过殿下。”
见九渊反应,此人似乎没什么威胁,花川便收了手。说起昭阳宫……应是那次。
寅成面带微笑,起身道:“我预感到了殿下需要我,我便来了。”
抛开其他不谈,他能摸到妖界来,想必也是同玄机先生一般,是个通晓天命的目族。
玄机躺在地上,绝望地看着上方道:“天命可知不可为,不过徒劳罢了。”
寅成笑道:“我更相信事在人为,若天命既定不可改,你又为什么为区区福豆神昭雪?”
他走两步上前,蹲在玄机面前:“玄机先生,您这样聪明圆滑之人,已经如鱼得水这么些年,为何如今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你不是也在赌一个可能吗?”
一个拨乱反正,阴阳相衡,如万年前一样和睦的未来。
寅成:“先生,您能否猜出目族为何归顺于青云?”
玄机感慨道:“因为目族之人向来听信天命,一叶障目,是最趋利避害胆小如鼠的愚者。”
听他这样骂着,寅成再次捂着心口:“啊,说的真透彻。或许是如此,目族一辈顺应了天界的胜利,助青云创造了‘炉’。”
九渊:“何为炉?”
“目族善相生相克之术,青云屠整片南海,使得南海生灵一朝陨灭,创造了极为死寂的海,目族继而利用南海无极渊之险要,为中心创造了炉。”
九渊沉声道:“是天水。”
寅成点头:“没错殿下。献祭整片南海,从而投放强大的力量,于无极渊中将那人的力量抽离,创造天界最洁净的天水。那个人,殿下猜到是谁了吗?”
她是在无极渊的海底,见到了青禾。自己遇害那日,青禾依旧能使用神力,所以不会是青禾。
九渊有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却不敢说出口。
寅成叹息道:“你的父帝,我想你已经见过了。”
“彩云湖畔彩云桑,犹见妖君娶新娘。”
稚嫩童声响边了整条宣武长街,漫天缤纷溢彩,灵气四溢。
青禾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裙角,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穿着这样华丽夺目的衣服,往常她都是一副疯疯癫癫打打杀杀的模样,今天却安静扭捏,叫一旁神武见了都忍不住发笑。
瞧见今天这样大的场面,看着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混蛋丫头,到今日出嫁,一时间,神武竟真有些感慨。
青禾是天生的武神,杀伐果断,不留余地,神武曾不止一次阻拦师父收下她,可师父却不这么认为,认为她是最锋利的剑,也有着最纯净的心。
最纯净神武没看出来,最混蛋还差不多。神武是真情实意的厌恶了她好些年。
忘记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互相交付背后的时候,还是无数个夜里,看她静静望着月亮的时候,神武忽然觉得,青禾不是那么讨人厌的孩子。于是便经常开始婆婆妈妈的给她讲道理。
她争强好胜,寡言少语,很少表露自己的心中所想,也很少展现自己受伤的一面。
直到那日,青禾慌张地跑来找他,磕磕巴巴地说:“师兄,我被人下毒了。”
她跑得急,脸也红扑扑的。
神武赶忙抓着她肩膀左看右看:“怎么了,有什么反应?”
青禾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跳个不停。”
现在想来,倒觉得好笑了。
站在青禾身旁的,便是她的心上人,妖王长曜。
长曜见她紧张模样,大手拉过青禾的手,昂首向前看,笑道:“第一次成婚,我有些紧张,你可要抓紧我了,一会万一我幸福的晕过去怎么办。”
听他这样说,青禾那本捏着裙边的手便开始更用力的紧握着他。
“晕过去了,我也会给你扛回去的。”
神武看着青禾笑得幸福,倒觉得便宜了这年轻的妖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