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请求,可他紧握着萤璃的手腕,几乎是要将她手腕捏碎了一样。
玉尘看到这点,拉出萤璃的手,一把将他推开:“你这是干什么!”
花川倒在地,赶忙跪着,面对着萤璃。
“求你,求求你了……”
一介神明,此刻却向那些个求神拜佛的凡人一样,诚心的跪着,求着。
花川突然发了狂,一只手径直伸向萤璃,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柄黑刃,发狠向前刺去。
不能……不能伤害萤璃。
他紧握着黑刃,刺穿了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的手钉在原地,好遏住胁迫萤璃的念头。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要我的命也可以,求你,救救她……”
滴答滴答。
他面前的地面落下三三两两的水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疼痛带来的冷汗。
玉尘又忙着去扶他起来:“要你的命有个屁用,给老子起来,别像个烂泥一样……”
玉尘曾和萤璃说过,不要暴露自己,不要用自己的血、自己的命去救任何一个人。
可眼前,是将要陨灭的殿下,是冒着风险,将他们二人救出来的殿下。
他小风师向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却也不是言而无信之辈。
他犹豫片刻,看着萤璃沉默着,鼓起了勇气想当一把坏人,转头面向花川时,却听见萤璃开口:“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这似乎也是玉尘意料之中的结果,他松了一口气,轻声道:“萤璃,别太勉强自己。”那些很难愈合的伤口,至今尚未愈合,玉尘是知道的。
萤璃道:“你说过,让我选择我该如何,我想如何。”
他确也说过这句话。玉尘扶起烂泥一样的花川,向门外走去。
花川哑声道:“多谢您。”
玉尘同他一起在门外坐着,本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却突然想到他出现在这里,不禁问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他都能找到,若是让天界找到,岂不麻烦了。
见花川不做声,玉尘忽然想到什么,起身愤恨给他一圈,将他打倒在地。
“疯子!你他妈就是疯子!王八蛋!”
“抱歉,对不起,对不起……”花川只是不断重复说着。
玉尘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又怕影响到屋内的萤璃,咬着牙低声在他耳边道:“我以为我们自由了,我能带着她避开无数天上地下的神明,躲到这无人也无仙气的山谷里,就这么憋屈的过一辈子。”
“你留着你的小把戏,始终知道我们的位置,你想做什么?”
花川黯然道:“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也绝不会出卖你们,来的路上我极力隐匿我们二人生息了……我只是怕,怕会有今天这样情况发生……”
“玉尘,我真的是没办法了,不然我不会出现的,这辈子都不会的。”
“我这人自幼便是这样,事情总爱往最坏处想,凡事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是我抱歉,是我对不起萤璃,对不起你。”
说着,便从玉尘的额间召出那枚光点。
方要捏碎之时,玉尘望着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抓住他的手腕:“少给我装可怜。”
若非如此,他确实没法救不回来伤的这样重的殿下。
花川此人,他算是了解一些,偶尔烦他,偶尔又有些敬佩他。
可如今听着他的剖白,倒叫人怪不好受的。
玉尘叹了口气,重新坐在他身边,安慰似地拍了拍他肩膀。
第137章
他的阿渊算是捡回来一条命,却始终不见醒来的迹象。他焦心的在床边等,不眠不休,握着她的手,讲好多好多的话。
许多个夜半时分,他心焦地甚至想杀了萤璃,他怕得很,怕自己这样做。
所以,快点,再快点醒来。
花川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侧:“求你,阿渊,求你了。”
察觉到来人的靠近,花川恋恋不舍地放下九渊的手,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阿渊,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花川推门出去时,玉尘还在忙前忙后,寻了个人间法子,变着法地给萤璃煮着红枣水喝。
他看了看花川,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密林深处。
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
玉尘霎时警觉,掌心凝风。
花川走到他的身前,有礼向那来人一拜:“云庚上神。”
玉尘纳闷地收起掌心术法,恰逢此时萤璃出门晒晒太阳,来人见了萤璃,却是脚步一顿停在原地,泪流如注。
萤璃似乎也注意到这边的方向,疑惑地看着来人。
花川讲述了前因后果,这便是灼族仅存的后人——萤璃的父亲。
他再次抽出玉尘额间的光点,交予他的手中:“先前是我不对,可也算是如此,能让他们有相见的一天。现在……”他指尖一捻,将那枚光点碾碎。“不需要了。”
花川终于显得轻松一点了,道:“以后麻烦你了,玉尘。”
玉尘摆了摆手:“既是萤璃的父亲,那有什么麻烦的,灼族尚有人幸存,千想万想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我才懒得怪你。”
萤璃依旧未理解现状,在玉尘的关注下,步步走向云庚。
看他们一家团聚,花川回头进入屋内。
“阿渊!”
他喜出望外地奔过去,九渊正坐在床上,指尖轻触着颈间的绷带,一副怅然若失模样。
她转头看向花川,看到他身后来的玉尘与萤璃,便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了。
九渊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牵上花川的手,传音道:“花川,我们走吧。”
花川低下头,柔声应她:“好,我们回家。”
多待一分,也许会给玉尘他们多带来一分的危险,花川也知晓这个道理,只是,无奈之举罢了。
九渊缓慢下了地,倾身,算是同萤璃道谢。
后方的云庚见了她,拭去脸上胡乱一片的泪,撸起袖子便要划上一刀:“青禾女儿,让我来救你。”
未等他凝光落下,九渊已飞速闪身至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而后她飘然走出门口。
门外郁郁葱葱一片,看来他们寻到了如此静谧的幽谷居住,也算是好。久违的阳光落在脸上,九渊仰起头,眯了眯眼,无意扯到了伤口,她便又低下头来。
指尖触及绷带,染上轻薄的红。
也是同时,萤璃从她的背后走出:“殿下切记,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些,不要牵动伤口,也不要说话。”
九渊下意识开口道谢:“多……”
方说出一个字,萤璃食指便按在她嘴上:“不必道谢,是我该谢你。下次见面时,不要再受伤了,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会救你,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
九渊勉强扯出一个笑,拉起她的手传音道:“我会的,多谢你了。萤璃,你变了很多。”
曾经那个躲在黑暗中满身伤痕、话也说不清的人,已经变成了个落落大方的神女了。
萤璃笑道:“自然是要多谢你们。”说着,转头看向玉尘的方向。“还有他。”
见他们如此好,倒叫人欣慰。
拜别了他们的隐秘住处,花川带九渊去了一片竹林,幽静隐蔽不比他们少。
再后来,花川偷偷去了一次天上,去丹青坊见了未青上神,想讨几个漂亮的结界,将阿渊放进去。
他方说出这句话,未青便想到第一次见到小九时候,她坚定说着:“我不会沉溺幻境之中,今日不会,日后依旧不会。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还望上神一定将我拉回来。”
人人皆愿意沉迷虚假梦幻,可她这些话,第一次叫未青觉得自己的幻境之术是这样没用的东西,待她走后,自己便察觉到了这万年来,究竟有多寂寞。
未青上神摇了摇头拒绝,可等她问起花川小九怎么了,花川不答,转头离开了这里。
花川匆匆回到竹林,顺路偷走了棵天上的彩云桑。
初初从云中钻出,看着未青焦急的模样,便提出了偷溜出来看看情况。她回了南海,便见整片南海无一鬼存在,海水中皆是汹涌的肃杀之感,她壮着胆子找到了刹罗,便见他跪坐在床边呜咽着,浑身发抖。
初初触碰刹罗肩膀的一瞬间,便听他压抑不住兴奋的颤声说着:“滚远一点,不然我连你也杀了。”
并非是呜咽,他现在,竟处于极度兴奋发狂的地步。
她读到了他的回忆,烫手一般松开手:“你竟然……竟然!!”
“我爱她……我爱她。可偏偏是那一瞬间,超越世上所有有趣的事,痛快的要命。”刹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就是他的这双手,割开了她的喉咙,她的血淋在手上,滚烫的,炽热极了。
刹罗双手抱着自己,指甲嵌入皮肤里,初初定睛看去,刹罗背对着她,他的腰间、背上尽是这样伤痕。
“我杀了南海所有人,太无聊了,这世间没有一人像她一样。”
初初震惊地说不出话,呆呆站在原地,泪珠大颗大颗落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刹罗声音依旧止不住地兴奋发抖:“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初初颤着手伸向他,用尽全力却依旧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地砸在他身上:“她死了!死了!你个鬼,没有死过知道什么是死吗!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天下之大,你再也找不到,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不会了!!”
“明明……明明就差一点,”初初胡乱地打在他后背上,嚎啕哭着。“就差一点,你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什么是朋友?
她曾坐在刹罗身边,拿着人间话本给他讲着:“朋友呢,就是相知相伴,相互信任,面临困境会拉你一把的人!”
刹罗喃喃道:“我没有朋友。”
她沉思了一会:“你强大于我太多,我们做不成朋友的,但我还是希望你有一天,可以真的有朋友!”
刹罗带回北霜的那日,她第一次见这个残忍暴戾的鬼面容出现了一丝和煦之色。他凝望着九渊的脸,问着身旁的狐狸:“她同我势均力敌,我们可以是朋友吗?”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刹罗愣住片刻,看着自己满是血的手。
是了,她好像是说了。
他的流萤说他人还不错,在天将围堵之时,挡在他的身前,叫他走。
可是他……做了什么……
满身的伤痕未曾叫他有过一丝一毫的痛楚,眼下看着自己的双手,无边无际的疼痛,钻心似地自他那颗空洞的心开始,后知后觉地蔓延全身,叫他求生不能。
幻境之中,九渊成天睡着,醒来便是呆呆坐着,望着窗口发呆。
见她如此,花川每日会在她醒时打开窗子,自言自语似的同她说着话,尽管从未得到过回应,依旧乐此不疲。
若是她想,大可传音给他,但是她始终没有。
他们成日的接触也不过花川为她上药,拉着她的手东扯西扯,唠些天南海北的开心事。
有一日,她醒来时,望着天光明媚的窗外,漂浮的灵气自窗口涌了进来。她不由自主地坐起身,第一次下了地,推开门,呆呆地朝着那颗树走了过去。
花川站在树下,察觉到她来了,笑着回身:“阿渊,是彩云桑。”
彩云桑她怎么会不认得。
依旧明媚,依旧绚烂,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变换着颜色。越向上走,天界人越不喜这繁华浮躁之树,可九渊喜欢极了,喜欢到强行在八重、她府上的后院种下一棵。
花川虽还未查清那群天将们追杀这个为他们征战四方的武神意欲何为,但见了彩云桑,或许阿渊心里便不会那样苦闷,一切都是误会,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殿下。
尽管他们二人都知道,好像回不去了。冥冥之中总有股力量,将他们推进这场风暴旋涡之中。
过了些时日,青禾上神终于寻得此处,时常来陪着九渊,她将给九渊上药的工作包揽过去,二人虽是一言不发,但青禾每每背过身时,心疼常常从眼眶流出来。
她本就不善言辞,没能保护好她,更不知说些什么。
直到一次上药之时,九渊终于开口:“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她拼命走上九重,却发觉徒劳无功。她想创立一个崭新的天界,力量不及之时亲眼看着花川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彻底走向了与她相反的立场。她想救下邛宁的,可邛宁还是死了。
她重视的,亲友一个接着一个离去。信任的,举起武器对她讨伐。
听她终于愿意说话,青禾一时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飞快地摇着头,大喜过望地握着她的手:“你做的非常好,非常……”
“那为何……”九渊抬头,泪却先落在了青禾手背上,“你也不愿认我?”
数日来背过身的眼泪一齐化为嚎啕:“小九,娘对不起你。”
九渊揽过她,抱着她,紧拥着,像是在做梦一样。
“你没有对不起我,您是我娘,我很骄傲。”
花川低头,失神看着自己的掌心。
等九渊推开窗子探出头来,他顷刻将手藏回袖子里,笑道:“阿渊,今天我又换了个幻境,好不好看?”
“好看。”九渊浅笑着,点了点头。
这还是许久以来,她第一次和他讲话。不过也仅限这一句,而后便又恢复了沉默状态,好在,她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
最近,花川常常消失不见,就连青禾也时常不见踪迹。
这棵彩云桑太过逼真,一靠近时,丰沛的灵力四溢,阔叶依旧随着日光轮转。在这树下栖息时,九渊常常能想起天上的时光,在她还是一个倔强莽撞的小神的时候,成天都有人陪在身边。
在似乎是隽永的彩云桑下,她也曾期盼过永恒。
日子一天天过去,花川的幻境也一天天零落起来,没有了繁花绿叶景致,到最后只剩下小茅屋一座,盛着粗茶淡饭。
纵使花川不说,她也察觉得出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幻境,而是人间。
天界天将们还在追杀她,他们还在逃。
花川为她披上了件衣裳,轻声道:“今晚没什么吃食,我出去寻寻看,去去就回。”
见九渊点头,花川飞快离开这方结界。
出结界的一瞬,他眼神顷刻冷下,手中召出一柄黑剑。
他冷笑道:“你们这群老鼠,追的倒是快。”
为首的依旧是相生武神,他叹口气道:“相信我,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不是非要如此。”
“商量?带着这么一群人追来,各个手持刀剑,你说这是商量?”
相生叹一口气,一抬手,便见那群天将们纷纷放下武器。
当花川抬起剑的一瞬,他们便瞬间举起武器,直对着他。
花川:“相生武神,你也见过了青禾,也当知道九渊被卷进了多么复杂之事中,追杀我们至此,竟还叫我相信你?天界之辈我并非没见识过,我该怎么相信?”
相生隐去手中长枪,向前一步道:“此事定当有误会,我们此番也是奉命带殿下回去,并非兴师问罪,而是好好向陛下解释清楚……”
“解释?你先和我解释解释,祖峰去了哪里?还有北霜武神府上那些个神君神女们去了哪里?”花川笑出声,“这么喜欢解释,那你让你们那位陛下好好解释看,青禾武神为何会出现?他不是昭告天下,青禾武神陨去已久了吗?”
相生:“你……巧舌如簧,我难以相辩!快将殿下交出来!”
花川:“绝不可能。”
电光火石间,长枪显现,黑剑相抵。
见将领行动起来,方才严阵以待的天将们顷刻将他围在中间,寻着时机突破。
不过三两招,花川便见节节败退之势,一旁天将们抢夺先机袭上,花川闪避不及,臂上背上连连落了几道血痕。
相生见此,道:“你何必如此!我们跟着什么痕迹寻来的,你心知肚明!一两次你能强撑一战,如今是第几次了?你这根本是白费力气!”
想起阿渊第一次见那彩云桑时的表情,他已经很久没见她笑过了。花川啐了一口血:“你懂个屁!”
如此这般,便不算白费力气。
自彩云桑立在她的窗前后,花川的神力便在强行运作。彩云桑是天生天养的树,生长环境若非有充沛神力,自是迅速枯萎。
便是为了这个,他白白耗费着神力,运转着这个小小梦境,也正因如此,能叫相生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来。
这已经是他们第五次打起来了。
看着彩云桑色泽逐渐零落,九渊缓缓走出屋子,来到树下,仰头痴痴看着。
相生:“束手就擒,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花川侧身避过相生袭来的长枪,“你苦苦相逼,怎么不放殿下一条生路?”
长枪卡住花川执剑的手,那群天将训练有素齐齐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