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落下阵阵光影,怀苍率先跑出:“住手!”
那群天将自然是不听他的,花川松开剑,震荡神力,击退周遭围上来的天将们。
相生长枪狠地落在他肩上,刺进血肉中。
一时间,众人皆是停下手中动作,屏住呼吸。
还是后方跑来的桦七带着哭腔先喊出:“北霜大人!”
结界随着花川的虚弱渐渐瓦解开来。
那个几乎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武神北霜,此刻正站在树下,仰望着一颗已经枯萎的树。
枯叶随风零落,渐渐露出光秃的枝丫。她站在落叶之中,颈间仍然缠着一圈绷带,瘦弱的俨然像一具枯骨。
她曾为天界征战四方,怀苍、矢衣跟在她背后时,多次感叹,这样一个神女,竟有如此大的力量,只要在她背后,便会安心许多。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始终挡在他们身前的北霜武神,此刻伸出形销骨立的手,接着落在掌心的枯叶。
像是在望着自己。
“大人!!!”
花川听到他们这样喊着,自知结界撑不住了,待桦七哭着跑来时,他捡起地上的剑,依旧阻拦。
花川任由脸庞割破之处流着血,他死死盯着相生:“谁都不能带她走。”继而转头看向桦七,“谁都不能。”
桦七着急看着九渊解释道:“误会解除了!我们被放出来了!是陛下让我们拦着这些个没轻没重的天将,大人!我们可以回家了!”
九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眸光落在枯叶上。
家?她还有家吗?
桦七正要再说什么时,看见花川刀子一样的目光,便噤了声。
九渊翻手,将那枚枯叶扔回风里。
不知何时,她走到花川背后,对着一旁桦七轻声道:“走吧。”
花川脱力般放下手,手中黑剑嘡啷落地。
他声音暗哑,垂头喃喃道:“阿渊……你不能这么对我……”一字比一字说得更加微弱。
九渊宛若枯叶蝶一般,轻轻迎上,环抱住眼前这个失去生机的树。“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回来。”
花川负气垂手,不回应她的拥抱。
“在至幽天牢时,你也是这样说的。”到底将自己弄得一身伤,差点,差点就……
九渊轻笑一声:“我要走了,你真的不抱我一下吗?”
她向来有主见,想做的事是拦不住的。花川深知这点,更加不明白她为何非要回那个不见底的火坑中去。
他叹口气,轻环过她回抱着。
九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去好好疗伤,可不能这几个人都打不过。”
花川轻声应下。
九渊恋恋不舍地放下手,转头,略过相生武神,随着桦七向着怀苍等人而去。而后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着花川笑道:“方才我抓住了片枯叶,比你那个点数多,你得听我的。”
花川看着人群离去,仍驻留在原地。
又枝迟迟赶来,看着他失神的模样,又看了看浩浩汤汤远去的天神们,惊讶道:“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花川叹气。
彩云桑叶,比点数,槐园。
是梨行先生的审判日快到了。
“人找到了吗?”
又枝:“带回去了。”
花川眼神狠厉,这才拭去脸上流落血滴。
“去会会他。”
不对劲。
还是不对劲。
怀苍看着在院中品着茶的武神大人,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天帝陛下搞了这么一遭,按理说她早就该冲上九重问清缘由才对,可自从她回来以后,成日休养生息,将那些个药仙送来的药统统倒掉,拿着不知哪里来的雪莲煮茶,成日在院中喝着,一瘫就是一天。
这天,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要往外走。怀苍见状,赶忙快步来到她身边。“我也去。”
九渊回头不解地看着他,呆呆应下,任由他跟在身后。
怀苍猜得没错,她果然去了天牢。
九渊一声轻轻叹息融化在冰冷空气中。“先生,我来看你了。”
柳枢满身狼狈,双手吊着,整个人呈半跪着的姿态。
这样的姿态,维持了上百年。
听了来人声音,柳枢咯咯笑着:“难得你这小丫头还记得我。”
怀苍自觉要退后,想给他们师徒叙旧时间,却有另一个声音打断。
“就剩两日,我想叙旧还是免了吧。”
九渊浅笑,没看来人:“两日也多两日的记忆。”
黑暗中渐渐走出来些许人影,是甲子武的几位天将,为首的玄澄武将更是冷面战将,势头正猛,不留情面,大有成为新一代战神之势。只是……
九渊回身,直面这个传说中的冷面战将。
“好久不见啊,珉。”
若不是怀苍过于了解自家大人的过去,实在是看不出他们二人竟是旧识。
珉依旧如从前,半遮着面,说话声也冷淡,拒任何人都于千里之外。
“罪神柳枢,于两日后问斩,由我亲自动手。哪怕你是殿下,这件事都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听到“罪神”二字,九渊明显不悦,皱起眉来,狠盯着他。
珉无视她,从她身边走过,向着柳枢鞠了一躬:“先生,由弟子送您上路。”
“你当真下得去手?”九渊几是一字一句咬牙说出。
“职责所在。”
他说得轻描淡写,垂眸看着柳枢,好似看着蝼蚁。
九渊握紧拳挥出,在离他不过半尺时叫他轻易拦下。
怀苍在一旁着急:“殿下!”
玄澄武将双眸淡漠,张开的手掌将她的拳缓缓压下。
“听闻殿下捡回一条命,果然柔弱至极。”
那双满是嘲弄的眼睛自手掌之后显现。
怀苍甚是忘了那天怎么从天牢出来的。
他这位大人本就像个火石一样一点就着,这些天落水潮湿了些叫他觉得奇怪,眼下,倒像是恢复了。
玄澄武将带来的那几个天将们丝毫没将自家大人放在眼里不说,反而在一旁像是看好戏一般。怀苍拼命拉着要同玄澄武将打起来的大人,一堆道理像耳旁风一样被她略过,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她带走。
怀苍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没想到一早,北霜大人整理好衣装,竟是准备去看行刑。
她的性子怀苍是了解的,叫她一去,不出事就怪了。
怀苍只好黑着脸,再次说出那句:“我也去。”
九渊却似无所谓,任由他跟着或是不跟。
柳枢被押至行刑台正中央,离午时不过片刻。
她高调地自人群中穿过,身着浅黛迆地长裙,显然不是来打架的。
可人闲着,嘴便要争个上风。
她坐在高台最高位——那本该是审判官该坐的位置,一旁晚来一步的审判官在她身后局促不安,旁边的怀苍亦是局促不安,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什么。
九渊昂首向着高台之下喊着:“先生,弟子盛九渊前来送行,愿福泽先生,来世顺遂。”
怀苍捏了一把冷汗:嗯……还算说的人话。
“再也别教出这样的白眼狼弟子。”
九渊说罢,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待行刑的珉。
这后半句可不是人话了!!
人群中隐隐骚动起来,本窃窃私语讨论着北霜武神被追杀,又叫那鬼王重伤捡条命的事,转而开始讨论起来:听说前几日,北霜武神和玄澄武将在天牢里大打出手……
看热闹的仙神们目光移向玄澄武将,只见他以酒拭剑,握着剑柄的手由于愤怒都隐隐发抖。
这下绝对有好戏看!!
玄澄武将似乎憋了好久,也恶狠狠一字一句回到:“也别教这种无用之辈,当小鬼的手下败将。”
眼见又要打起来,怀苍赶忙拦在九渊身前,双手合十摇晃着,示意求大人别再说了。
她气极起身,却又碍于怀苍这般哀求,硬是忍了一口气,愤愤坐下。
日头正盛时,珉抬头望去。
午时已至。
他拿起手中宽剑,缓缓向行刑台正中央走去。
怀苍紧张地看着台下,又盯着自家大人,按他判断,她绝不可能坐以待毙,一定会做些什么才对,怎么会有如此冷静的时候……
日光明亮,午时骄阳最似火热烈。珉抬头望去,却觉这烈日今日格外亮,格外近。
他意识到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三两下指挥着旁边将士们快躲开!
那群将士们不明所以依旧照做了,等反应过来时,便见天边太阳直直落下,在那金乌前的,正是满脸慌张、死命拉着金车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好的新太阳神。
早就听闻这新日神能操控日之力,可拉金车的燚兽常年叫羲和上神饲养惯了,免不了不认新主。因此百年来,也时常传来昭阳宫的笑话。
原塔头朝下摔下金车,揉着脑袋起身,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高位之上的九渊。
他三步并做两步,跌跌撞撞地朝着她的方向跑去,嚎啕着:“殿下救我,我没法子了。”
“昨夜昭阳宫盛宴,不免喝多了些,不知是谁误将剩下酒水倒入燚兽的饮水池中,这群燚兽一早便不听我的使唤了。”
原塔自来生得可爱,自来了天界以后,更是讨人喜欢,人缘极好,这般哭着,叫人怜爱极了。
“殿下,我实在没法子了,方去了您府上,听闻你在这里,只好前来求您相助了。”
说罢,伏在地上磕了个大大的头。
高位之上的九渊皱起眉,显得有些不耐烦,她看了一眼下方站定的珉,又看了一眼身侧审判官。
审判官自知太阳不升是多严重的后果,忙后退一步递出手:“殿下,请。”
九渊自然没走那常规下高台的路,她抱起双臂,走向栏处,而后一跃,安然落在醉醺醺的燚兽前。
四头燚兽仍不知所以,晕乎乎地留着哈喇子,痴痴笑着。
九渊缓缓走到它们面前,淡然开口:“畜生,还不睁开眼。”
离她最近的那头燚兽吧唧了两下嘴巴,半梦半醒,可听了这声音,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赶忙直起身,瞧见面前人之后,更是害怕地飞快向后退,撞得金车也叮当作响。
一旁燚兽也接二连三的激灵起身,瞧见九渊模样,慌忙地后退到数十步开外。
九渊垂眸看着一旁原塔:“好了,解决了。”这群燚兽见识过她的残暴,对她还是敬畏的。
原塔飞快抹去眼泪爬起身,连连道:“多谢殿下。”说罢,便要坐上金车动身,九渊见状,也觉得无趣,准备离开。
“站住!”珉执剑走出,勒令天将们将他们围在中间。
方才大家都叫原塔吸引了注意力,没人注意到,行刑台的中央,原本应执行死刑的柳枢不见踪迹。
珉下令搜查,九渊端着的手臂始终未放,挑衅道:“怎么,堂堂玄澄武将连个犯人都看不住?”
天将们将她们围在中间,包围似的搜查,可搜了一圈,也不见罪神踪迹。
原塔屁股刚沾上金车座椅,又慌张起身:“我……我是不小心撞死神了吗……我……我不是故意的……”
坦白讲,不排除叫这群燚兽折腾,柳枢困在原地被撞陨灭的可能性。
周遭有神议论道:“方才横冲直撞的,确实是这个方向……”听罢,原塔更慌张起来,再次急得要哭了,那群议论着的神当即补充道:“燚兽醉酒发疯,也怪不得日神,最多治个管教无能之罪吧,再说,那本就是死刑的罪神。”
话一毕,瞧见九渊瞪来的目光,当即噤声。
在场仙神众目睽睽围观着,思来想去,都相信柳枢陨灭在这场意外之中了,偏偏珉不信,硬是要搜个底朝天。
高台上方的怀苍也不信,但还没想通她是使了什么方法。再看去,九渊为避免他们说辞,跃下高台后始终抱着手臂,全然未动,不可能有出手机会。
天将们等着玄澄武将的命令,而后便听到他说出令人发寒的一个字:“搜!”
这……搜身可是得罪人的活。
见天将们面面相觑,他便挺身而出,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细致的摸过原塔全身。
原塔咬着下唇,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可又碍于自己闯了祸,不得不被他这么搜上一番。一众围观仙神看了,皆是道着玄澄武将的无情。
日未升是大事,搜过原塔后一无所获,便放了他走。原塔走后,珉却丝毫没有放过九渊的意思,女武将们大多当她盛九渊是榜样,他便示意一旁审判官去找些神女审判官来。
审判官本想推辞,可执行行刑的这位武将实在是太钻牛角尖,非要翻个底朝天,只好悻悻离场,带来七八个神女审判官来。
九渊见状,站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都看着呢,怕你污蔑,我手都没掏出一下,还能叫你刁难如此。”
珉冷言道:“职责所在,烦请殿下配合。”
“配合?”九渊大笑着,说着便自己脱下外衫。“那你瞧好了,看看连罪神都看不住的武将,究竟有多无能。”
怀苍急忙跳下高台,头转去一边,以术法打出结界,做了个简陋的遮蔽之处。
那群审判官进入结界之中,竟真的一板一眼检查起来。
周遭围观的神们盯着行刑台中央发光的结界,期盼着亲眼见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直到那群审判官们出来,皆是汇报:“无可疑之物。”
那这事真是个意外不成?就连怀苍都有些搞不懂了。
珉抱拳道:“得罪了。”说罢,便要带着天将们离去。
“站住。”九渊整理好衣衫,“谁准许你走了?”
“不敬师长,其罪为一。以下犯上,其罪为二。”
说着,便抽出鸣霜,狠地向珉的方向刺去。
珉回身,宽剑相抵,冲撞出强力威压。
怀苍在后方焦急喊着九渊,却怎么也喊不回,说到底,他这位大人就是个莽撞性子,怎能容许有人这样折辱。
玄澄武将忍耐早已久,得了她先动手的契机,更是强力回击,对着这个狂妄之人本就有气没出撒,便干脆藏在剑中,一股脑发出去。
一旁天将们自觉退后,围观着这场好戏。
瞧准了时机,珉一掌击出。
九渊本就强撑,行动迟缓了些,反应过来已是躲闪不及,侧身未能避开,肩头迎下他这一掌,当即被击飞出去。
“殿下!”怀苍飞快闪至她身后,托住她身躯,好叫她没被撞到后方柱上。
珉愣神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远处弯下身,呕出两口血的九渊,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便听到怀苍先喝一声:“够了!你……”
九渊大笑声打断了他的话,她擦去嘴角血沫,直起身,昂首看向珉,又转头看向在场一众审判官们。
“玩忽职守,不敬仙神,以下犯上,够关上几天的了吧?”
珉颓丧收手,自是认罚。
瞧见如此,九渊冷笑,没事人一样离场,末了,回头看着珉,嘲讽着。
“我心善,不必罚他关那么久,我要他当着众仙神的面,拿着天灵地宝,亲自来我府上赔礼道歉。”
“磕头认罪。”她盯着珉的双眼,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
清醒过来的刹罗,仍维持着环抱自己的姿势,虚无的倒地。
宫内的一切,南海的一切,几乎全都叫他破坏殆尽,杀了数不清的鬼,砸了数不清的东西。
唯独……
他倒在冰冷地上,伸出手,痴痴望着一个方向流着眼泪。
高悬在门上的笼,笼中是暗淡下来的流萤。
“萤……萤……”
忽地,流萤一瞬熄灭,颓然飘下,门上方那处再不见一点亮光。
刹罗挣扎着爬起:“不……不要,求你,不要……”
是不是,他再像上次那样大闹一场,他的小流萤就会再次出现?
珉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板着一张脸,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登门道歉。
门一关,他将东西随手丢到一旁,着急上前看着九渊:“你还好吗?都怪我,我分明收着力的,可还是一时没掌握好。”
九渊舒展地伸了个懒腰,摆明了刚睡醒的样子,大喇喇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我也是演过了些。”
“无妨什么无妨,下次再也别叫我陪你演这种戏了,我实在遭不住。”
九渊走到亭中,示意他坐下。
怀苍看到这幅情景,显然一愣,而后竟看着九渊朝他招了招手,点了点茶盏,示意他去烹茶。
“不会有下次了。”九渊笑着,指尖摩挲在杯口转圈。
“给你,你要的东西。”
语毕,珉递上风神囊。
一切,还要从小风师的陨落说起。
风神自知其中古怪,专门找了九渊谈论此事,得知玉尘背离天界这般缘由,风神大人不惊反喜,说什么也要谢九渊一谢。
九渊则是,真的不要脸的讨要了风师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