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各个都厉害的很,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樾乔突然抓住九渊的手腕,急切地告诉她。
是妖!他们都是妖!!!
可话到嘴边,竟一个字也发不出。她俯下身,想在地上写出“妖”字,可手却也是一下也动弹不得。
樾乔猛然想起镜生千叶的笑,想来,她叫她知道,却又叫她说不出。
她颓丧地起身,寄希望于他们二人能聪明一些,可一路上想了各种想法,什么四海恶兽,什么鬼族余孽,竟无一人想,也无一人敢想。
这些都是妖。
是六万年前就该陨灭于世的妖。
六万年前的余孽,为何到今天还存在着。
樾乔想着,看向九渊,却见她依旧是一脸天真单纯的愚蠢,看得她心烦。
此事,未必天帝陛下不知晓。
“阿渊!樾乔!”
抬眼看去,阿汀正在修竹背上费力朝着他们挥手,一方悬于他们正前方,好叫他们快速看到自己。
几是同时,血雾之中传来铁链拖地的刺耳声音。
阿汀一瞬间僵直了身躯,迟缓费力地向后转头,背后果然渐渐出现巨兽轮廓,漆黑影子将她与修竹吞没。
而那红发的怪物,正坐在上方浅笑着,看着眼下的几人,身处手指清点。
“一、二、三、四、五。还差一个。”
正是祁乌。
阿汀颤抖着,伏在修竹身上,口中不断喃喃道:“快逃……小蛇蛋快逃,我们打不过他的,他是怪物……”
修竹自是意会,飞速跑着,寻觅可以隐匿之处,可哪里都寻不见,偏偏后方这怪物逼得紧,脚下地动越来越近。背着阿汀,他亦无法还手一二。
那月白身影与他擦身而过,提起鸣霜向那怪物冲去,落下一句:“照顾好阿汀。”
九渊提剑而上,花川自然飞快跟上,青藤环绕飞舞,极力在祁乌周围寻找着破绽。
下一瞬,祁乌向后倒去,身躯没入巨兽之中,那巨兽忽地仰天长啸,迸发出了更强的力量。
九渊与花川一左一右,不断分着这怪物的心,紧盯着面前暴虐巨兽的每一个动作,紧张十分。
忽地,一柄匕首刺入她的腰间……
樾乔紧握着匕首的一端,发狠向前刺,没入九渊腰间不过一寸,她的手腕却又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
——是樾乔自己的手。
九渊不可置信地回头。
花川大吼:“樾乔!”急切向这边奔来,手中打出一道白光直向樾乔而来,也是同时,巨兽得了间隙,猛地一击,将他击飞。
樾乔拔出匕首,紧盯着那匕首上的鲜红,手忽然瘫软,匕首掉落在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她反复擦了擦,可那晕开的鲜红,无不提醒她——这是真的。
“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遍的道歉,可脑海之中的声音依旧不断回响。
“杀了她,杀了她!”
巨兽猛地一跺脚,大地再次碎裂开来,摇晃不止。
地裂出道道深渊,深渊之下是汹涌澎湃滚滚黑气,饿鬼扑食一般不断向上伸着手。
祁乌从巨兽后颈处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安顿好阿汀的修竹,适时从黑暗中突袭,无声无息地从祁乌背后出现,短剑狠准刺入祁乌的后颈。
红发的少年不为所动,甚是“咯咯”笑起来。
修竹心感不妙,想拔出竹剑,却动弹不得,似是在他后颈处的骨骼咬紧了他的剑,叫他无法抽离。
接着,便见祁乌的头,缓缓的扭了过来……
以一种诡异十分的笑盯着他,脸上道道裂痕愈发明显,每一道裂痕处都张开了数只小眼睛。
修竹浑身发毛,一时冷汗直流,动弹不得。
铁链悄然爬上他的左腿,猛地一绞,将他腿骨绞碎。
痛苦的尖叫声响起的同时,修竹宛若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被他丢下。
接着,便见祁乌跳着一个又一个悬于空中的乱石,直向九渊处而来。
血雾之中刮起了一阵风暴,在这风暴旋涡之中,发呆的樾乔愣愣站在原地,轻而易举的叫风暴击落,落下深渊。
她呆呆地望着空中,无边无际的血雾与混沌,什么都看不到。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那月白色衣袖从她的手腕擦过,她麻木地看向拉着她的人,只剩苦笑。
“放手吧。”
她这样说着,可那人好似听不到,握得愈发紧,另一手紧抠着身下并不牢固的碎石。
樾乔猛地开始挣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可她越是掰,那人越是用力,对她一句句“放手”充耳不闻。
她疯癫地狂笑着,泪水不住的涌出,破口大骂起来。
“我讨厌你,全天下我最讨厌的就是你!在人间金乌时我就讨厌你!”
“猜不到吧,我就是丹生,不是什么千叶的障眼法!那个将你千遍万遍推入地狱的大巫,就是我!”
她放肆地笑着,泪水模糊眼前的一切。
而上方却传来九渊微弱的声音。
“我知道。”
樾乔愣住,失神地望着她。
“那日重回千灵石中,我去见了北侯川。”
“人间中元,万鬼过桥,唯独一人迟迟未走,一身白衣,乘着一把伞站在桥上等人,久久不肯离去。”
九渊想起那时的场景,那女子左顾右盼张望着,与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点头示意,却又将目光转去他处。
她不认得九渊,九渊却认得她。
是乔儿。
他们这些历经五重试炼的小神,死后便回了天上,不会在人间留下鬼魂。
樾乔不敢置信:“她在……等我?”
旋即苦笑:“真可笑,我这样的烂人,还会有人等。”
“阮也好,琴也好。”那时乔儿双眼分明是哭着,可嘴角却是笑着的,那温柔的手最后一次抚过他的脸颊。
“先生,世上不该只有一种颜色。”
“我不答应。”
樾乔抬头看向羲和,前所未有地挺直了腰杆。
“我想做的,会自己做到,不需要上神的施舍,我会用我自己的力量振兴阮族,让所有人对我辈刮目相看。”
待她离开后,身旁橙衣侍女不解问道:“上神,就这样让她走了?”
羲和却是轻蔑一笑:“走?她走的掉吗?”
再看去,在她背后已悬两根细丝。
羲和抬手,挥出一块巴掌大的晶石,晶石之中,竟显现出所有樾乔所见。
“傀儡术便是如此,她还是会杀了盛九渊的。”
说罢,羲和满意地笑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想成为神明,首先便要学会两点——死亡与别离。”
梨行先生讲到这时,透过堂下的一双双眼,竟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看到了三个身影,他们聚坐在一团,笑着看柳枢竟真的教书育人,当个先生的模样。
末了,桂休收起笑意问他:“柳枢,那你学会了吗?”
天下匆匆,有离有行。
“殿下,我骗了你,我其实一点都不讨厌你。”
“至始至终,我讨厌的一直都是如此卑劣的我自己。”
她叹了口气,温柔地抚上九渊的手,一处处都是自己指甲抠出的血痕。
“你们尽管大步向前走吧,我也会永远祝福你们的。我累了,不想再走下去了。”
我不想再承担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重重枷锁了。
曾经我想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没有上上品,没有下下品,没有九重与衍界之分,没有位高位卑之分,人人和睦幸福。
为此,我循规蹈矩,渴望早日站上高处,创造这样的世界。
直到那日,玉尘挡在那罪神面前,说着:“今日我并非在救她,我是在救我自己,我是在救你们。倘若被关在无尽黑暗中的是你,是我,是我们在这的任何一个人呢?”
我愚蠢地认为,她是古神,就该承担自己的使命。哪怕是抽干身上每一滴血。
哪怕是抽干身上每一滴血。
萤璃为古神,怀璧之过,也算过吗。这对她来说,公平吗?
我常常陷入矛盾的挣扎中,总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在赤乌的日子,人人都是贪心的,神明亦不例外。
不知何时,我的理想全部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渴望站上高处。”
原来我心中所想,竟是成为丹生那样的人?
这便是五重试炼于我而言的意义?
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世上不该只有一种颜色。
“殿下,放开我,也放过我吧。”
樾乔动作温柔,一根根掰开盛九渊的手指,笑着望向她。
可九渊却仍然是用尽全身力气,死命地拉着她。
“我们答应了先生,同生共死,一起回去。”
天真的殿下啊。
樾乔笑了,却笑得轻松,再次看向九渊的眼神,似怜悯,似解脱。
可怜你盛九渊,活的天真又糊涂。六重汹涌的妖,你又何时才能知道,这些与天帝必然有联系呢。
空中闪烁一点,竟是祁乌自半空袭来。
樾乔迸出所有的弦,将九渊笼于坚固结界之中,抽出两根拉扯着九渊的手臂。
纵是扯着,她也依旧不知死活的不放手。
白光结界之外的祁乌凌空变出一把骨剑,发狠刺入结界之中,樾乔支撑不住,喷出一滩鲜血,再也没了力气。
而那骨剑,刺进九渊肩头,叫她一时失了力气。
她眼睁睁地看着樾乔从她的手中解脱开来,落尽无边际的黑雾之中。
背后白弦笼成的结界一点点消散。
羲和看着晶石中,樾乔那消散的生命轨迹,将那晶石狠狠砸碎。
“无能的废物!”她愤恨地一甩袖子,“下下品就是下下品,生生世世祖祖辈辈,永远都是。”
骨剑再次落下时,鸣霜抵住,鸣霜之下,是九渊猩红的双目。
她不发一语,不知疲倦地攻击着,竟一时真有叫祁乌败退之势。祁乌握紧骨剑,怒意暴增,可脑海中传来千叶殿下的命令,她要这个小神活着。
他站定,在这毫无章法的攻击之下,轻而易举找到她的弱点,抬手迸出一阵猛烈妖气,将她击退与数百米开外。
九渊驻剑而立,不知是体内日月之力冲撞影响,还是他那股力量太过强大,一时间叫她全身痛得颤栗,难以站定地跪倒在地。
即便如此,她还是费力地站起。
阿汀从隐匿的符中跌跌撞撞走出,扶起动弹不得的修竹,看着那左腿触目惊心的伤口,想要伸出的指尖又缩回。
修竹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着,极力遏制痛意,温声安抚:“快回去,快藏起来。”
见阿汀不为所动,他轻轻推搡了一下,下一秒,阿汀却将他紧紧抱住了,依旧沉默不语,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同她的左腿一样,她的小蛇蛋也受了这么重的伤。
自己伤没什么,可长龙氏善于暗杀,断了左腿的修竹,断然不能无声息地潜伏袭击。
阿汀望向远处,被步步击退的九渊,不要命般拄剑而起,欲再次与那怪物对战;费力从废墟中起身的花川,乱石疯狂的袭击着;落下深渊的樾乔……
血雾之中黑影重重,不断有巨兽渐渐走近,四面八方而来,要将他们围剿于此。
修竹亦是注意到了,可远处的九渊与花川却并未察觉。
他刚要喊出声,叫他们小心,可下一瞬,阿汀却在他额上落下轻柔一吻,对他浅浅笑着,正如以前那般。
修竹愣神,她这是……什么意思。
阿汀放下修竹,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短剑,漫不经心地划破自己掌心。
修竹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突如其来的恐惧,内心不安,倘若现在抓不住她,好像再也见不到她一样。
忍着左腿的剧痛,他费力向前爬着,一遍遍呼喊着她:“阿汀,回来,阿汀……”
向前伸的手却一次次落空。
阿汀没有停下步伐,走得缓慢而坚决,左腿的剧痛好似也渐渐消失不见,她口中低声念道:“以吾神魂,请降神灵。诸邪退散,天下涤清……”
她身边渐渐弥漫出不一样的清气,发着淡绿色的光,在血雾之中显得分外温和,分外突出。
猛地绿光迸发,屏退并击杀周遭全部巨兽,驱散浓郁血雾。
修竹心惊,朝着她不断站起又跌倒,慌张地喊着她的名字,叫她回来。
回来,快回来……
可不安一遍遍将他吞噬,他眼睁睁看着阿汀不受控地飞上空中,抬手一挥,便将所有乱石降下。
九渊与花川也向她这边看来,心中皆道不好,快步向阿汀跑来。
阿汀看着九渊,笑着,眼角落下一滴泪。
而后不顾掌心血流如注,直面着那红发怪物,另一只手沾着鲜血,在空中画起符来。
“雷引!”
声音落下同时,粗壮如巨树般的惊雷直直落下,将祁乌吞噬撕裂,焚烧大地一片漆黑。
她本是引不来这么大的雷的,可眼下电光如……如同沉泽天尊陨灭时的那般。
阿汀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画错。
地裂巨口,地动不止,深渊扩张,汹涌黑雾夹杂起冒着热气的滚烫岩浆不断翻滚着,凄切尖叫自下不断传来。
引雷符光灭,阿汀如叶,飘摇着落下深渊之中。
“阿汀!阿汀!”
九渊飞快奔去,可大地轰鸣不止,一次次将她摔倒在地。
日月之力相争不休,痛得她浑身颤栗,她伏在地上向前爬着,死命地呼喊着阿汀的名字,却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看着她掉落深渊,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有阿渊在,我什么都不怕啦。”
面前少女甜甜的笑着,亲昵的搂着她的手臂。
“往后阿渊当威震八方的武神,我呢,就当阿渊身边的小兔子,我们去天下各处漂亮的地方,吃吃喝喝无忧无虑一辈子。”
“一辈子……”
说好的呀。
九渊踉跄起身,奋力向前跃下深渊,朝着跌下去的阿汀伸着手。
“回来,阿汀,回来!”
下方的阿汀闭着双眼,似乎睡过去了一般,听不见她的呼喊。
远处花川见了,飞快向深渊旁奔来,袖中青藤更快飞来,却遭半路骨剑狠狠刺穿。
花川脚步一顿,看向自己胸口处洇开的血渍,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大滩鲜血。
梨行先生曾私下悄悄与他说:“分离神魂铸法器本就是禁术,虽易操控,你享用着它的便利,可它也会成为你的弱点。”
彼时花川看着青藤,全然把先生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既是禁术,便不会有人知晓,好用一日,我便多用一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跃下深渊,看着自己破碎的神魂飘摇落下。
他想起那天的晚霞,如血样的红,眼睁睁地看着羲和如何将剑刺入娘的身体,可自己叫人按着,动弹不得。
地下猛地迸出道道铁链,将他束在原地。
动弹不得。
差一点,就差一点能碰到阿汀了。
九渊飞快向前探着,可身后却是一滞,一只白骨样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腕,将她狠狠向上带去。
“阿汀,不要,阿汀……阿汀!!!”
眼前场景飞快变幻,她看着阿汀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被白骨别住全身飞回地上,阿汀消失在看不见的黑雾里。
九渊被困在重重白骨的枷锁中,无力地尖叫着,再睁开眼时,左眼竟显现出淡淡的……双瞳?
祁乌一惊,束着她的白骨均是骤裂。
她召回鸣霜,这次,鸣霜银光自剑外溢,显出更为浓郁的杀气。
若只是杀气倒还好,祁乌清楚,剑是随主而变的,剑的主人强剑便强,剑的主人弱便弱。
区区一个小神,怎么会突然变强。
那只眼睛……是什么东西。
祁乌食指轻点两下额间,将自己方才所想尽数传与千叶殿下,得到的却依旧是那一个答复:“留活的。”
说得轻巧。
看着她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剑意也凶残至极,祁乌只好连连败退,来回闪避不及,竟叫那破剑刺伤数处。
杀意与对千叶殿下的忠心反复斗争,他看向一旁,忽地想出了办法。
也恰巧是此时,金门显现于半空之上。
门,开了。
第104章
钟礼一路心神不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先生,他们都说六重试炼犹如炼狱,那六重试炼中究竟是什么?”
玄机先生听罢,犹豫道:“问这个干嘛?”
见钟礼一副忧心忡忡,玄机开口缓缓道。
“六重之中,都是妖。”
铁链束起花川、修竹与珉三人,祁乌凌至半空,横在那门前。
金门大开,过了这道门,便是六重神了。
显然是也有许多坚持到现在的仙神纷至沓来,他们立于门下,躲在暗处,看着横在门前的这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