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放开我！”看着渐渐关上的门，她猛地挣扎起来，挣了命地想要再次进入到那地狱之中。
皓不顾她的挣扎，环过她的腰将她拦下，朝着另一边的方向猛地一推，自己站在门前阻拦。
在原地苦等了百年，九渊本就孱弱不堪，拼力起身时，许久没有发作的日月之力再次冲撞，她一口血吐出来，没来得及召出鸣霜便直直倒地，下巴重重磕在地上，一摊血渍。
她没了力气起身，痛感传遍四肢，看着皓焦急跑来，看着他背后那扇门缓缓合上，她深处手想要抓住，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费力向前一点点挪动着。
“阿汀…花川…樾乔…回来…你们回来啊……”
门，合上了。
她重重锤地哭嚎着，那粒不起眼的小石头掉落一边。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还是槐园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盛九渊，梦到他们一起在仲夏的夜里数着叶子上的点。
只要他们在一起，好似无所不能。
她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又空荡的屋子里，四周寒冷得瘆人，她抱起头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
她什么都做不到了。
有人推门而入，九渊迟缓地转头去看，见了来人，喉咙滚了滚，终是压抑不住地哭出声。
柳枢看着面前消瘦至极的人儿，满眼心疼，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屋内，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盛九渊在他怀中哭着，呢喃不清地讲着是自己不好，六重的恶鬼们说过只要自己留下就放他们走的，她就该留在那里的，只要她留在那里，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
柳枢苦笑：“傻孩子，恶鬼的话哪能信呢。”
柳枢拜别赤霄战神走后，待屋内哭声平缓下来，皓才缓缓走入。
一进屋内，他便丢下一把破铁剑，毫不留情道：“拿起来，跟我去将营。”
“活下来，就好好的活下去，若你执念太深，沉湎苦痛，才是对所有人的不敬。”
他说得轻巧，九渊仍坐在床上，不为所动。
可待他从怀中拿出那小石子时，九渊便火速从床上弹起，扑下来伸手抓着：“还给我！”
皓见她如此，便将那石子攥在手心，举得高高的。
“我说，跟我去将营。等你什么时候振作起来，我便还……”
话没等说话，九渊连滚带爬去捡起那把破铁剑起身，手随意的胡乱一撩头发，正色道：“我振作了，还给我罢。”
皓先是轻皱起眉，而后便不屑嗤笑，转头大步流星的离开，九渊只好快步跟上，不断抓着那悬在空中，始终离她只有一指之遥的石头。
像丢垃圾一样，皓拎着她的脖领子给他丢入天将们之中。
一群人飞快地散开了一圈，九渊狠摔在地，转头爬起，怨恨地瞪着皓。
旁边有人认出了她：“这不是殿下吗？”
桃云飞快拼起：“这里没有什么殿下，她说她是未来武神，各位觉得，她配吗？”
皓微眯起眼睛，睥睨看着下方盛九渊，她爬起时，眼神中满溢的那股子怒意，实在是比她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动人极了。
他看着盛九渊，空气中传来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
“殿下，在天水时候我同你说过，殿下切莫忘了野心，当初你是怎样回答的。如今，可还作数？”
天水……
她站在花川的身边，偷偷瞥向他的目光。
要站在他的身边。
要追上他的背影。
要登上九重台，做顶天立地的武神。
“九渊一定。于九重相见。”
可是她想追上的那个人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尚且抱有希望，阿汀和樾乔，或许还可以活着，或许只是落下深渊，她们一定会活下来的。
可花川不会，他就那样消失在了她面前，鲜血顺着那纯白骨刃流淌，他霎时便没了生息。
她知道。天地之间，都是一样的，生老病死，世事难料。神更是绝情，陨灭了，便是消失了，再也不见了。
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于是，看到那小石子是他，细雨蒙蒙中的每一把伞是他，每一颗色彩流转的彩云桑是他，甜味的酒是他，带着橙点的叶子是他，柳枝是他，青藤是他，流霜谷的每一朵白栀子都是他。
漆黑的夜路，再也没有人为她亮起一盏盏灯，那样温柔地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她忽然开始大笑起来，晃悠着握紧手中破铁剑，转回身，剑指着面前的天将们。
“我不配？觉得我不配的，尽快上来！”
“来啊？来啊！”
众将确认赤霄战神点头默许之后，便开始抽出兵刃，一拥而上。
九渊奋力在人群之中抗争，一遍遍被打趴下，又一遍遍起身，宛若修罗恶鬼。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叫她短暂忘记他。忘记六重的可怖。
无休止的争斗直至傍晚时分，血色夕阳落在这一地狼藉上。
她分明是体力不佳，却一遍遍从天将脚下爬起，破铁剑早就断了，断了就断着继续用，不要命的打法死皮赖脸，皓终于看不下去，发了好大一通火。
“兵器是武将半条命，将剑弄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众天将们本就鲜少听过赤霄战神说话，第一次听他如此发怒，天将们停下手中动作，木桩一样站在原地噤声。
九渊没有说话，背影沉默。
皓愤恨将那石子一丢：“你若依旧这样的话，日后也不用来了，天界没有这样的武神。”
说罢，愤恨拂袖离去，众将们也赶忙做鸟兽散。
九渊似有所感，转回身飞快地接住那枚小石子，小心地捧在手心。
石子沾染上她掌心的血。
夕阳如火，她捧着那石子，痴痴地笑着。
像是回到了初见时，落下花瓣雨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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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何处不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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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刺目，他下意识想用手挡下，抬手时却淋漓的落了一身水，费力睁开眼时，花川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浅河里。
他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全身湿透，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这才传入耳朵里，吓得他一个激灵，惊慌地看向四周。
竟是一群神女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各个都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像啊，多像，你看着眼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像啊……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就是个顶顶好看的小神君罢了。”
“我看你啊，就是自己动了贼心！”
“你看，鼻子也像极了……”
他还没搞懂眼下是什么情况，下意识地向后缩着，周围人却一个劲儿地上前凑。
不远处跑来了一个白衣神女，大喇喇地喊着：“干嘛呢干嘛呢！都让开！”
声音清冽，如溪击石。
闻言，周遭却是退开一大圈，那神女掐着腰站在他的面前，一双桃花眼动人至极，她笑着向他伸来了手，一动，衣上缀着的碎晶发出清脆响声，在阳光下耀眼极了。
花川呆呆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的手，那手却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起带到身后。
“你们一个个，怎么还欺负上一个小神君了？”
旁边的神女解释道：“瑶歌你看看，他像不像……”
那神女不听她们再要说什么，肆意地拉着花川便走。
花川呆呆地看着她牵着他的手，那双白瓷一样的手却传来炙热的温度，直到她松开了许久，他还在看着自己的手腕。
“喂！喂？”
她挥了挥手，花川这才回神，急道抱歉。
瑶歌却是一笑，好看的眉眼弯弯的：“你发什么呆呢？”
花川端手行礼：“见神女貌美，一时看痴，唐突了。”
清脆响声落在额头上，她弹的不疼，花川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看着她笑吟吟说着：“油嘴滑舌的臭小鬼。”
他不记得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因何来到这里，每到一处都会呆呆地看上许久。
二人一同走进一处落满野花的小院，瑶歌告诉他，以后他可以住在这里。
花川一笑，问道：“你经常带陌生人回家吗？”
瑶歌认真思考片刻：“你是第一个，可能是你夸我夸的开心罢。”
这座小院是她的，院中花草打点的虽好，可她却是不住这里的，别院偏远冷清，她更愿意去住热闹的地方。
给这个臭小鬼休息倒是正好。
她总“小鬼小鬼”的叫着，听得花川皱眉，正色道：“我不是鬼。”
死了的不是鬼是什么？花川没来由的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她却一如往常的笑着：“好，你不是鬼，臭小孩。”
看上去分明相差无几，可她却总是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明明行事幼稚荒唐，却在自己面前非要装大人逞威风，惹得花川隐隐不爽。
住人家的，不爽也只好忍在心底了。
她总是笨手笨脚的，煮的粥是糊的，米是生的，画的画是丑的，做事也毛手毛脚，时常弄巧成拙，这人很奇怪，可这些天跟着她，花川竟觉得，莫名有些喜欢她。
看着她在面前笑着，花川嘴里的苦粥都会变甜几分。
一日他自己溜出去散步，碰巧遇见醒来时在自己旁边自说自话的人，便好奇上前打听了瑶歌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问不打紧，一问起来，那神女却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花川一连问了几个人，人人皆是扼腕叹息：“嫁给那个海太子多好，偏偏喜欢个好看不中用的。”
这话怎么还有些耳熟？
海太子是南海龙王之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初登天界之时，便已展露锋芒。他是天生水养的尊贵，人却是和蔼十分，谦逊十分，面对不起眼的小神，也肯放下身段，温声问着天界的规矩。
南海此番献宝，许多神为看海太子都去凑了个热闹，瑶歌便是如此，却又不是如此，她挤在人群之中，连大家看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在东张西望。
她四处看了半天，终于知道大家看的是什么了——是那颗水蓝色的夜明珠！
她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可却始终没注意到，有一个人，也是如此的望着她。
夜里，海太子便来到了这贫瘠之地。
许多神们见了，热情至极地欢迎着他，可他却是身披月光，目光坚定地，缓缓走向了一人。
便是瑶歌。
瑶歌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呀？”
这么一问，四下的神们愤恨地捶了捶空气，口型大声说着：“海太子！是南海的海太子啊！”
“我不认识你，找我何事？”瑶歌退后一步。
那海太子一笑，从怀中掏出那颗水蓝色的夜明珠，莹润通透，光泽美丽。
瑶歌不懂，他怎么还到自己面前炫耀一番，疑惑道：“我今天见到了，是很漂亮。”
海太子将夜明珠一递：“本来这是南海赠予天界的至宝，可如今，我只想送给你。”
瑶歌摇了摇头：“不必啦。”
本以为拒绝过了就结束了，可一连数十天，那海太子便一直来献殷勤，什么天生地宝都往她家门口送，临行之前，竟上门求亲了。
叫人家海太子看上，那是多大的殊荣，可她摆了摆手，拒绝了不计数的璀璨珠宝，拒绝了这门亲。
大家笑她傻，她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不想在水里生活，太闷了。”
瑶歌是叫很多神女们看着长大的，心思澄澈，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可面对这等好事，一个个都在劝她，和海太子成亲，日后将都是顺遂的好日子。
她拄着下巴，望着窗外：“我不喜欢他，再好的日子也不是好日子。”
那些个神女们一个个都摇头叹气，自小宠着她长大，到底是给她惯得性子太任性了。
就连现在讲起来时，她们依旧这样说着。
花川听着，附和似地点了点头：“她做的对。”
对面神女也是点了点头：“是……啊？”面露震惊，疑惑地看着花川。
“龙族生性骄奢淫逸，放浪不羁，绝非良配。你们所说的海太子大抵是南海青上，他一生娶过七十九任妻子，各个未有善终，凄苦一生。自他以后，南海后代，代代落寞，如今已经沦落为叫鬼族占领海域称王。”
与她想听到的反馈相悖，那神女叹息着离开了，还边走边倔强的喃喃着：“什么骄奢淫逸，天下男子都一个样罢了，哪个脑子里不装些云雨之事……”
神的一生漫长如此，情来得快，去的也快罢了。
她这话一说，花川脑中闪过一些……画面。
他疯狂的亲吻着身下的人儿，十指紧紧相扣，他缓慢地扼上她的脖颈，餍足地看着她眼角噙着的泪花，全身汹涌快意翻腾着，只想将她狠狠揉碎，再嵌入自己的身体中。
花川忽地笑了，那神女说的恐怕没错，仅是想起这一瞬，心中便痒了起来。
只是，那人……是谁？
这些夜里，花川时常睡不好，耳畔总能听到细碎的哭声，每每听到，他心口便闷堵至极。
走出门外，坐于溪边，偶有几只不怕他的萤火虫向他飞来，他想伸手碰，那小虫却扑闪着翅膀光速逃走，渐渐飞远。
他指尖一捻，摊开掌心，手中便出现一朵发光白莲。
凝望许久，他将白莲轻轻送入水中，看着潺潺溪流送它去不知道哪里。
身旁的人久久没出声，僵住一般，很是惊讶。
花川回头温柔问道：“怎么了？”
瑶歌丝毫不掩惊奇，半是羡慕半是感叹：“你好厉害啊！”随后坐在了他的身边，满眼崇拜地望着他。
花川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的。”而后，想起什么似地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瑶歌一愣，罕见地脸颊泛红起来。
“自然是有的。”
花川侧头看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低头看着溪水，看着水中的月亮。
“是个自由自在的人。”瑶歌扭头，正对上他的双眼，视线相撞的一瞬间，花川却是下意识躲避。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花川如实道：“因为你太好了，我在想，怎样的人才配得上你。”
“啊？”瑶歌皱起眉，十分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我？好？”
花川笃定地点了点头。
“你好，你好极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善良温柔的人，我真真觉得你好极了。”
花川从未如此直白地夸过人，可如今这样夸她，他并未觉得有一分一毫的不妥，甚至觉得，说不出她好的万分之一。
若是以往，他说这样好听的话，瑶歌都开心极了，可她却低下头，看着水中月亮。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着：“我一点都不好，我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花川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伤心，见她伤心，他自己也难过。他牵过一只她的手，抬手发誓着：“你想保护的，以后我帮你保护，你看到的，我很厉害的。”
他会变花！说厉害却又不厉害，石族向来避世，人人自得，无一人愿意潜心修行，时间久了，便传出石族各个没天赋修习的话来。
若是换了常人，定要博个面子，修行上一阵，叫那些人看看。
可石族人不同，他们只会笑笑说：“没天赋就没有呗。”转头种着自己的小花小草小果子，接着乐呵呵的生活。
瑶歌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族人，竟然还有会仙法的！
可这小仙法同那滔天的灾难比起来……实在是杯水车薪。
她笑着摸了摸花川的头：“好，臭小孩。”
不愿意再继续这个悲伤的话题，她顺着他的话继续问着：“那你呢？你喜欢的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所倾慕的，是一位勇敢无双的贵人，光明磊落，洒脱不羁，美艳动人，绝代风华。”
夜风阵阵，风从他身畔掠过。
满是暗光的屋顶，有人轻轻撞了他手中酒碗。
甜的……果子水。
不怕我下毒吗？
娘……？
金花果子蜜……
数不清的橙点连成一片布满整片叶子……
花川抬手，看着自己两手空空，莫名的竟流出泪来。
那些记不起来的碎片全都消失不见，却又隐隐刺痛着他的头，如万千根针一般。
再抬头时，漫天风也寂静。
他眼中只剩下瑶歌一人。
第二天，花川翻越了好几座山，去见一个人。
他在叮叮当当的打铁铺子等了好久，周围恼人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压抑着心中烦闷，尽力维持着面上微笑，可笑着笑着，他怎么也笑不出，心中有那么一点儿想坚持的礼貌也消失殆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