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厌恶杨拂樱、厌恶赵观柔,顺带也就厌恶着肖似赵观柔的那个赵女,皇帝若是不幸赵女,对她来说自是一件令她舒心的事情,而且皇帝不常看见赵女,连带着也就不会再那般频繁地想起从前赵观柔的那些往事了。
所以之前她愿意出手帮自己的侄女郭妙菱一把,将赵女扣在宝庆殿里日日抄写佛经,不准她得到机会去见皇帝。
然而,赵女若是真的得幸,也不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损失伤害。
左右她如今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太后陛下,皇帝在她面前也要恭顺孝敬着,她还犯得着去怕一个小小宫妃吗?
但是听到郭太后这么一说,郭妙菱顿时坐不住了,又急又气得让她五官都稍显扭曲:“姑母!姑母您不能不帮着妙菱!那贱人处心积虑地勾引了陛下去,妙菱……”
郭太后神色极不耐:“那还不是你自己没用!入宫这么多年,皇帝幸过了你一次没有?你可生下了哪个皇子皇女了?自己不想想办法,整日哭诉到我这里来有什么用?让我下道懿旨命皇帝躺到你床上去?”
今日宝庆殿中发生之事,很快也传到了宫里的其他地方。
乔贤妃也是知道的。
在郭皇后伤心愤懑之时,乔贤妃便主动踏足椒房殿拜见郭后。
贤妃入内时,郭后仍兀自歪靠在宝座上失魂而又落寞着,也没心思怎么搭理贤妃。
乔贤妃不恼,自寻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还不慌不忙地在落座后理了理自己的裙裳衣摆。
乔妃这些年来宫里一贯是与世无争的做派,虽然无宠,可她毕竟是当年皇帝亲自迎娶回来、为同平妻的妾室,所以宫里也没人和她如何过不去。
便是得了盛宠又有儿女傍身的薛贵妃,也不曾找过她的麻烦,和她正面起过冲突。
是而她平素的打扮也颇为清新素雅,今日只穿了身淡淡的湖水蓝色的宫装,梳着并不招摇的发髻,头上点缀了些淡雅的珠花,看上去如一捧清水,能在这炎炎夏日里给人带来清凉。
贤妃微笑着开了口:“妾身知道娘娘心里不快。只求娘娘保重身子,切勿和那等小家子气的女子计较,娘娘母仪何炜,旁人再怎么折腾,也是越不过您去的。何况……赵美人得宠,于咱们来说,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啊。”
郭妙菱蓦然睁开了眼睛望向乔氏:“她得宠,于本宫来说难道还是一件好事不成?”
乔芙君眸底闪过一丝讥讽之色,可是说话时仍是那般恭敬谦卑:“这人呢,没爬过高,也就一定摔不下来。正好赵美人如今在往上爬,所以妾等也可以开始谋划着让她如何跌倒了。”
“上一回妾同皇后娘娘所说的计谋,若是赵美人一直待在太后殿里,咱们反倒不好下手,这回子赵美人真的得了宠,也该让她趾高气昂了,那让她给宋州的柴刺史写信的事情,是不是也要快了呢?”
倘若赵美人一直不得宠,地方官们也就没人会来拉拢她,便是身边的女官米氏求着她给柴子奇写信,赵美人也未必会写。
因为她知道她写了信过去,柴刺史也未必会帮她做事,而且她也没有机会让宫里的小太监们帮她把信带出去。
但是得了宠,就不一样了。被宫里宫外人人捧着的时候,很容易恃宠而骄,随心所欲。
郭妙菱沉吟思量了片刻,眼中忽有了笑意:“你说的很是了。那本宫就捧着她嚣张这几日,让她暂且得意一番,得意过了,往下摔的时候,才知道痛!”
乔芙君道:“妾以为娘娘不妨再向陛下进言一番,说赵美人危急时刻还不忘太后安危,是为孝顺,可以再晋一晋赵美人的位份。”
皇后又有些不乐意了:“还晋她的位份?她才入宫几日?那美人之上,可就是九嫔了!那赵氏的父母皆是乡野白身的贱民,她一贱民之女,怎么配!”
贤妃再劝:“皇后娘娘如今就是要让旁人看见娘娘的大度贤惠。二则娘娘抬举赵美人,也不会再让陛下猜测当年之事和娘娘有关了。”
如果皇帝在心里猜测当年幽州侯夫人赵观柔的死和郭家有关,他同样就会认为郭家肯定会很忌讳厌恶和赵观柔生得像的人,因为他们一家心里都有鬼。
而现在郭皇后却大公无私、大大方方地为赵美人说好话,是很能打消皇帝的一些疑虑的。
郭妙菱旋即扬眉冷斥:“当年之事本来就与本宫无关!”
“妾明白。只是妾不想陛下心中还对娘娘有所疑虑。”
乔芙君饮了口茶,又道,“陛下现在高看赵美人一眼,兴许是想起了前头那位还活着时候的种种好处来了;可若是赵美人同样栽倒在柴子奇之事上,陛下不仅会废了赵氏,而且还会在心中更加恼恨了前头那位,只怕以后再也不会想着她了。”
她说的这些都让郭妙菱很心动。
“你说的很不错,那接下来——”
“妾的主意是……”
补充说明一点本书中作者私设的后宫位份。
赵观柔被皇帝一路抱回了皇帝的寝宫大中殿。
这在本朝还是头一例呢。便是薛贵妃被宣召入大中殿侍寝时,也没见皇帝抱过她。
观柔窝在他怀中浅浅啜泣,声音低低颤颤地尽是惹人怜惜。
重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靠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
她发觉梁立烜的神智似是有些不正常,他的呼吸格外艰难急促,就连心跳都跳得很快,唯独箍住她的双手力道很重,几乎都有些弄疼了她。
他像是想将她死死地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
皇帝喃喃低语,语气中几近带了哽咽之意:“观柔,别怕,我来救你了……”
“我会保护好你的……”
“别离开我好不好?我求你了,观柔。”
赵观柔低垂着的眼睫轻颤了颤。她知道他是将面前的这个南地秀女认成了从前的幽州侯夫人,他的原配妻子。
可现在在他怀中的她却无暇思考这些问题,她趴在他胸膛前,隔着几层夏日轻薄的布料几乎可以听见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她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可她所想的都是自己的女儿。
入宫这些时日,她离他越近,心中对女儿的思念就越发浓厚,逼催的她好多个夜晚都难以安枕,脑中不停地思索着她的女儿会被他藏在了什么地方,肝肠寸断地想着再见到自己的女儿。
当年她去的时候,女儿才刚百日,还是个襁褓婴儿,不会爬也不会坐,只是不知道那时有没有学会笑;
如今女儿已经五六岁,能跑能跳,那般可爱健康,她做母亲的和女儿同在洛阳,却难以相见一面!
人都是这样,不做母亲的时候,不知道母亲的痛。
昔年赵观柔在战乱中也随手救过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给了她银钱安身立命,又给她在幽州城内找了个绣娘的安稳活计。
然而三四年后观柔无意中再见到她时,她却仍是当年那副面黄肌瘦、憔悴神伤的样子。
观柔有些心疼,便问她可是在绣房中有人欺负了她?
那妇人说没有,连声感激说托了梁侯夫人的福,她如今吃饱穿暖,没有受人凌辱欺负,在这乱世里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观柔便问她为何还是这般郁郁寡欢。
妇人哭道,当年战乱时,她刚出生、还未睁眼的孩儿丢了,再也没找回来过,她自知那么小的孩儿弄丢了,肯定没了命,因此夜夜哭泣,想她孩儿想得几乎痛不欲生。
梁侯夫人那时还宽慰她,说或许等她再找到她夫君,可以再生一个,若是真的喜欢孩子,也可去弃婴堂里接一个回来养着。
毕竟孩子说没也没了,活着的母亲再痛苦,除了伤了自己的身,还能如何呢?
可是那妇人凄然一笑,哭着说,大约她这辈子都无法走出来了。
赵观柔那时并不十分能感同身受这种痛苦。毕竟孩子丢了也五六年了,再大的伤痛,也该走出来些了。
她父亲赵偃战死时,她也是百般痛苦,然而五六年后,心里不也还是宽解了许多了,五六年后的她就很难再回味起当年那种失去父亲的绝望和痛楚。
但是现在她完全能理解那个妇人了。
做母亲的,对孩子的感情,实在是难以割舍的。
子女对父母的感情,大部分情况下也无法和父母对子女的感情相提并论。
坦白来说,现在想起母亲杨拂樱和父亲赵偃时,观柔仍是会觉得痛苦和不舍,心酸得想要落泪;然而只要一想起东月,她的心就痛得像是被人活活剜下似的。
梁立烜,你到底把我的女儿藏到了哪里?
观柔眸中又不觉滚落许多泪珠,哭得像一枝被秋雨打过的海棠,可怜却动人。
片刻后,皇帝就将她带到了大中殿。
赵观柔是知道这个地方的。
这是邺宫里的禁区,一般的人没有皇帝的宣召根本不能进去,而被选在里头伺候的人,轻易也不能出来。
纵使高傲如宠妃薛贵妃,每回入内侍寝时也只能她一个人进去,瑶华殿伺候的婢子们都不能带进去一个。
所以至今外头的人连大中殿里究竟有几间宫殿楼阁都不清楚。
跟在皇帝身边的徐棣见皇帝一路抱着赵美人进大中殿时,眼中浮现一抹十分复杂的情愫。
但是米妤微是进不去的,徐棣就命她在殿外的长街上等候。
皇帝入大中殿后径直进了自己的寝殿,将赵观柔放在了桌案上,然后他便捧着她的脸同她对视,帝王眸中尽是一片深情。
观柔被迫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发间夹杂着的点点花白银发,给他平添了好几分岁月沧桑、饱经风霜之意。
那么他的白发,究竟又是为何而生的呢?
莫不成不是因为国事政务的繁重嘈杂,而是因为自己?
她心中有些想笑。
“观柔,别怕,我把你带出来了。”
“你又回到我身边了,对不对?”
“观柔,从今以后,我们夫妻相守,再也不分离了,好不好?”
赵观柔在宝庆殿的这些日子里过得委实不算好,郭太后日日命她在小佛堂里抄写经书,从早到晚就没停过,里头又热又闷,吃得还不好,手也快抄断了。她有时几乎都怀疑自己可有过上了什么暑热。
再加上她自己心里还有心事,所以一连串叠加起来,观柔竟然狠狠地瘦了一大圈,一张小脸削瘦得分外惹人怜惜。
就她这张脸摆在人前的时候,郭太后所说的“好吃好喝地供着她”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但是现下,这样一张憔悴的脸倒是让她和当年刚刚生产过的自己愈发多了几分相似。
梁立烜的眸中泛着一阵可怕的赤红,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额间的条条青筋也十分可怕的暴突了起来,看上去整个人的神色十分的骇人。
若是侍奉在大中殿里的那些宫人们看见了,他们心中便会十分清楚这是皇帝每次“招魂”失败后即将发怒、继而提剑乱砍的前兆。
皇帝情绪失控的时候就会是这副模样。
梁立烜一手环抱着观柔的腰肢,和她低低诉说着自己对她的思念和种种愧疚,声声哀求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赵观柔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在回想方才梁立烜抱着她来到大中殿内时候她飞快打量所见的大中殿内的种种景象。
她在猜测,自己的女儿会不会被他藏在这里。
梁立烜藏着东月的身世不让她被外人知晓,肯定也是要花费许多心思的。
假使东月就在邺宫里,那么大中殿就是最好的、也近乎唯一的选项了。
郭妙菱身为中宫皇后,和太后郭氏主持宫里的内外大小事务,各宫每月的用度、下人的月例银子,都是在郭氏姑侄的执掌之下的。——甚至包括膳房每日给宫里的多少人做了饭食送过去。
郭家的人那样恨毒了赵观柔,若是她赵观柔的血脉还存于世被她们知晓的话,肯定也是保不住的。
唯独她们的手伸不进大中殿里来。
大中殿里俨然又是一个样样俱全的宫殿,有皇帝的亲卫保护皇帝的安危、里面还有专为皇帝一人而设的膳房、太医署、藏书阁、制衣局、绣房等等等等,规模虽不算很大,但是一应完备。
这里是皇帝的寝殿,而数十步之外还有一间十分精致的阁院正房,上头题着梁立烜亲手所书的三个字:长乐阁。
听起来很像是个女子、尤其是女郎的居所。
观柔的心不觉激动颤抖了起来。
梁立烜的两个女儿真宁公主真嘉公主可是都没有养在大中殿……
而且当年梁立烜和她说过,他们所生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个女儿,就封为长乐公主,希望他们的宝贝女儿一生快乐无忧,不再吃半点的苦。
那么那间奢华精致的长乐阁,里面住的又到底会是谁呢?
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儿?
第52章 真的是她的女儿
观柔在这里盘算着自己的心事,一时之间并没有理睬梁立烜,梁立烜也不由得有了几分焦急,竟然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孩童一般惶恐而又急切地用力握住了观柔的手:
“求求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观柔,求求你,和我说一句话成吗?”
“我错了,我真的没有想娶郭氏做皇后,我只是……我只是被气昏了头想来气气你而已,我没想娶她,我只是想让你和我低个头认错就成了……”
赵观柔慢慢回过了神来了。
她看出来了他此刻的神智很不正常,应该恍惚间被她刺激得以为这是龙徽元年正月二十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新娶美娇娘,她葬身无边火海。
然后呢?
他现在后悔了吗?想要将她救出来是不是?
以为他们还能回到过去是不是?
观柔冷笑,心中又涌起一股几乎想要吐的感觉。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梁立烜长长呼出一口气:“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
说罢他就借住这个姿势揽住观柔的腰肢,埋首在她肩窝间小声饮泣,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这是赵观柔认识梁立烜这么多年来,生平第一次看见梁立烜落泪的样子。
观柔被他抱坐在桌子上,而他站在她面前,紧紧环抱住她。
不多时,皇帝便阖上了眼睛,像是昏昏沉沉地小憩了一阵。
观柔也就没有再说话了。
不过,倘若她知道梁立烜这些年来的饮食作息的话,她就会知道梁立烜今日这般轻易地被她刺激到反常是因为什么了。
自龙徽元年的正月二十日她死于火海之后,梁立烜不相信他的毕生挚爱就这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法承受住这样的痛苦和打击,一时猛吐了好几日的血,还大病了一场。
直到三四个月后才能勉强支撑着下了地,而且因为受了刺激,满头墨发也花白了一半,看上去倍加沧桑落拓。
在这之后,皇帝在处理政务之余,唯二所有的两件爱好,一个是养着他们的女儿东月,见证着东月一点一滴的成长;另一件事就是各种请术士做法招魂,期盼着还能在梦中再见自己的妻子一面。
那座瘆人而又穷尽能工巧匠心思的合璧殿,就是皇帝请术士刘天极做法所得的辉煌成果。
——当然了,这些年来,皇帝的心愿从来都没有人成功帮他实现过。
哪怕只是梦里,赵观柔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所以时日一长之后,皇帝的性情就越发暴虐了起来——从前他做幽州节度使、幽州侯的时候,脾气就已经很差了。何况现在做了皇帝呢。
起初刚立国的时候百事繁杂,多要依赖下面有名望的贤德大臣们分担处理,皇帝还能略收敛些,可是后来随着自己的势力越来越稳固了,皇帝的脾气也随之日渐残暴了起来,隐隐有向暴君发展的趋势。
脾性的狂暴,其实都是因为他过得实在是太过于痛苦了。
赵观柔死去之后,他就彻彻底底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而且每次艰难入眠之后就是各种接连不断的噩梦,虽然梦不见赵观柔,可是每每梦中他总是被漫天的火海所包围着没有出路,他在火海中拼命地想要找到赵观柔,又总是找不到她……
皇帝又渐有了头疾和心绞痛之症。
每当发作之时,更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似是上天入地、生死之间都寻不出解脱的方法。
其实,他早就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了,也就是在他们那还年幼的女儿东月面前,皇帝才勉强可以伪装一下所谓的“慈父”。
近来,他又十分依赖吕嫆献给他的那些丹药。
吞服下那些丹药之后,皇帝的头疾和心绞痛便不会发作得那般剧烈了。吕嫆在禁足之中为了恳求皇帝在心中稍稍平息一些对她的怒火,她所献上的那些丹药的剂量也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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