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还有甚不放心的,托着丹娘的手上下打量,称赞奇女子也,道谢不止。
前些日子,有皮赖之徒在侯府外把风筝放过来,结果卡到高高的树桠上,看着就糟心,拿又拿不下来。今日可算来了个有本事的,将风筝取下来了。何氏嫌弃的让下人赶紧把这个风筝拿走扔掉。
陆蓁挽着张姝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福至心灵,扭头看着她道:“姐姐莫不是还没学过骑马,也不会打马球吧?”
张姝忽闪着一双如水星眸,拿手中帷帽当团扇一般遮住半边脸,犹豫道:“我本来,也不爱这些玩意儿。”
陆蓁痛苦的哼哼了两声,果然被自己一语言中。
“太后不是让我等六日后入宫觐见么?必是为了今年的端午龙舟宴,除了龙舟竞技,太后娘娘也是好久没有看过我们这些女儿家们打马球了,今年算上姐姐,正好可以组两队……”
张姝一愣,早间内侍过来宣旨时提过,下月二十五,尾端午这日,万岁在西山行宫举办端午龙舟宴,宴请勋贵外戚和文武百官,她与父母都会出席。
听陆蓁说,端午宴那日,锦衣卫和拱卫京畿的几大卫所会在龙舟赛上一决高下,太后还亲自张罗了马球赛和诗会。
原来,光出席不行,还得出力。
难怪太后会召见她。
直到陆蓁陪她坐上马车,两手一拍,帮她做了个决定,先去廊房大街裱画,再去马市买马!
陆蓁于诗词上平平,对于诗会早就不抱什么希望,马球赛还是可以在太后跟前凑个趣的。她与张姝一见如故,自然也希望张姝能与自己在赛场并驾齐驱。
陆蓁扳起手指头盘算,从明日起,她便请张姝随她住到陆家在通州的马场去,丹娘教骑马,她教马球,争取在月底之前把张姝教会。至少在六日后进宫见太后时,不能露怯。瞅瞅,教养嬷嬷都教了个啥呀……
张姝刚上马车时看到自家东侧小门外,栓了一头毛驴。掀开马车一侧的帘子,又看了一看,果然是工部秦大人的那头驴。前两年秦大人为了帮她家造宅子,没少骑着毛驴去河间县她家找父亲。
这头毛驴的脚力可真好。
张姝放下帘子,眨了眨眼睛,跟陆蓁吞吞吐吐道:“买马就不必了吧,我会骑驴,还稳当些……”
陆蓁眼前仿佛出现一幅滑稽的场面,马球场上,娇滴滴的张姝骑着一头娇滴滴的小毛驴……那情景简直不忍再细想下去!
恨铁不成钢道:“我可是听说,贵妃娘娘刚入宫时不会骑马也不会打马球,只三天就学会了御马!只三天呢!”
三只细葱般的手指头在张姝面前晃来晃去,张姝惭愧的羞怯一笑,说就依她的罢。
这边张姝和陆蓁出了门,侯爷在前厅招待行色匆忙的秦韬。
侯爷只当秦韬也是来祝贺他任职锦衣卫的,跟他两手一摊,开门见山的说,自己不过领了个虚职,就是个吃闲饭的。
秦韬一听,眼中思虑之色几不可见的变了一变,笑道:“侯爷想做点实事,这有何难的。我眼下就有桩只赚不赔的买卖,原本想请侯府出个帖子还不知好不好使,既然侯爷已在锦衣卫当差,便再好不过了!如此以来用锦衣卫的名义就把事办妥了!”
侯爷让秦韬细细说来。
原来是通州运河码头上出了点岔子。一只停泊了数日的漕运货船不知如何起了火,不但殃及了周围停靠着的几艘船,连整个河运码头都为之忙的人仰马翻。
火已被扑灭,受损的船也送到码头附近的船坞修缮,但是现在河运码头上所有的船都走不了。
其中有一艘江南大商户江家的商船金风号,本应今日从码头出港返回杭州,却因为货船火灾一事,被滞留码头。
河运总管衙门是工部主持。走水的漕船是给内廷运送货物的,属于市舶司管辖。商船在河运关卡上缴纳的税银又是被户部收去的。没出事一切都好说,现在出了事,还没调查清楚之前,谁也不敢放船出港。
江家商船管事却等不及,要知道在运河上来来往往跑的船就是流动的银子,多等一天下去就要损失白银万两。他心急火燎之下,通过多方关节找到了秦韬。
秦韬与码头船坞的尤管事,早些年同在台湖书院求学时,有几年同门师兄弟的缘分 。后来两人一前一后到京中做小吏,交往越发密切起来。江家管事就是通过老尤找到了秦韬这里。
秦韬有些为难,对张侯爷道:“侯爷您是晓得我的,我没甚本事,只是爱交朋友,承兄弟们看得起,有事都愿意找我,他们只当我是个信得过的人,就冲着这份信义,我便是刀山火海也得给人家办妥了不是?”
张侯爷自己性情豪爽,也喜欢秦韬这种讲义气的性子。问道,他又能为秦韬和江家商船做什么呢。
秦韬过来本是想跟张侯爷问一声,能不能以承恩侯的名义出一封印信,他拿去给河运码头的总管衙门。码头总管衙门里有他的同年,想必还是能说得动的。今日过来方知,侯爷在锦衣卫挂了职,如此便更好了,以锦衣卫的名义行事还会更稳妥些。
只要侯爷愿意出面递个帖子,不论码头放不放行,江家管事都愿意出白银一千两。秦韬表示他和老尤分文不取,全都给侯爷。
张侯爷不晓得只是挂个虚职,内里还有这么多名堂。果然如秦韬说的,只赚不赔。银子不银子的倒是次要,张侯爷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闲人,能被人需要,能干点实事出来,这种成就感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于是张侯爷拿出还从曾未使过的承恩侯印章和锦衣卫总旗印章,给秦韬出了一封印信。秦韬也不多做停留,千恩万谢后拿着贴子赶去通州河运码头。
下午,一张千两白银的银票便被江家商船的人送来。
张侯爷不以为意,转手给了何氏,让她明日进宫时带给贵妃。贵妃在宫中的开销也不小。只算他这个当兄长的一点心意罢。
张侯爷在侯府接待秦韬时,张姝和陆蓁来到皇城南最大的商市廊房大街。
不过裱画一事办得不太顺利。
张姝让车夫走了多家书画铺子,掌柜的无不为难的说,可以装裱,但当天恐怕不能完工。
能把铺子开到廊房大街上来的,每日卖的货物如流水不断,接的活计做都做不完。像装裱这种又简单又耗时还没有多大油水的活儿,掌柜们还真不爱接。就算看他们的身份显贵勉强接了,但这幅画卷着实大了些,怎得也得耗费一整日功夫。
若是如此,明日母亲就不能把她的心意带给姑姑了。张姝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凝眸看向街市。
这条街上还剩最后一家名叫宝山阁的书画古玩店铺没去看过。
从外面看,这家店装饰的相当朴素,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只堪堪越过门槛投下一条影子,格外显得店铺内清爽幽暗。铺子里清清冷冷的,既没有客人,也无人在门口吆喝招揽生意。想必平日里也很少能接到活儿。
张姝心中一动,决定亲自过去问问。
陆蓁挽着她的手从车上下来,走进店铺,店中无人,从柜台后露出一截木梯,盘旋着通往二楼。上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间隙插着几句咿咿呀呀的稚语,是孩童的声音。
陆蓁曲指敲了敲檀木条案,扬声道:“有人吗?”
楼上的话语声被打断,一阵哗啦的脚步声从二楼楼梯口传来。从楼上下来两个人。
前面的中年男子一身掌柜的衣着打扮。后面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从楼梯下来时看到等在堂中的张姝和陆蓁,愕然道:“张家娘子?”
掌柜后面这人正是杨源。说起来,他还是上回跟杨敏之到红螺寺那日,远远的瞅见过一眼侯府千金。和杨清一样,张姝的容貌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张姝进来后便摘下帷帽,但不认得他。
陆蓁却一眼认出,这个俊秀的小哥儿是状元郎杨敏之的长随,早上去过她家给祖父送礼。
早间,她正陪祖父用膳,下人来报说翰林院杨敏之大人的长随带贵礼过来探病。状元郎打马游御街时她去凑过热闹,对于状元郎的长随,她也有些好奇,于是跟祖父撒娇让祖父见客。
等祖父见杨源时,她就悄悄躲在祖父厅堂的纱橱后偷看,只见青色纱帐前跟祖父恭敬答话的朦胧身影,本应是青春年少的年纪,却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实在有趣。
陆蓁只当碰到熟人,笑道:“巧啊,小哥儿也是帮杨大人来办事的么?”
说来还是托了这位杨小郎的福,她今天才能大摇大摆的出门耍一会子。
杨源愣住,拱手道安之际问了一问,才晓得面前这个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梨涡的明丽少女是陆骞的孙女。此时见陆家女娘与张娘子在一道,他才明白他家大公子让他带贵礼跟陆老爷子探病之意。
话语间,从楼梯口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杨敏之一手抱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垂髫女童,面上挂着清雅的笑意,正哄逗女童,从折角处拐出来,看到张姝,脚步一滞,垂下眼睑将女童小心的放下来,牵手走下步梯。
他和杨源分开后,去永定门城门口接到大姐和小外甥女杳杳。
杳杳在马车上一路憋坏了,到了京城觉得一切都新鲜,吵嚷着不肯回府。杨敏之便让大姐带仆妇先回府安置,自己带她到廊房大街四处逛逛,给她买吃食,买小玩意儿。
等杨源去陆府送完礼后两人会和,再在这边给大姐添置上许多日用,从铺子采买了让店铺伙计送到府上。又想到大姐在闺中时便喜欢金石雕刻之类的玩意儿,和杨源到宝山阁来,拿了一套刻具和印章胚料,适才在楼上跟掌柜挑了一些成色好的奇石,准备一并带回去送给大姐。
昨日刚见过。张姝和杨敏之两人似乎都犹豫了一下,互相见礼。
身穿花布衣裳的杳杳撒开杨敏之的手,在厅堂内欢快的转悠,就像一阵花花绿绿的小风,轻旋起来,把张姝的裙角和杨敏之的衣角都勾带到一起。
杨敏之退后半步,面容比昨日在水榭那会儿还要生疏几分。原本清俊深邃的眉目,此时淡漠的如同遥远的山顶积了一层冰冷的皑皑白雪,格外矜持疏离。
张姝下意识拿帷帽想要遮住脸颊,发觉手中拿的不是团扇,又缓缓垂手放下来。
昨日避开嬷嬷和喜鹊跟杨敏之道谢后,心中大安,觉得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可是回头想来,这两日所见的杨敏之,与两年前那个古道热肠潇洒惬意的郎君,就像不是同一个人。她不爱琢磨人,更不敢往深里去揣度一个见了没几面的郎君,那是逾矩。
杨源跟张姝作揖见礼,问张娘子可是要买字画之类的,他们家公子是宝山阁的常客,若娘子看上什么好东西,他家公子倒能帮忙挑上一挑。
陆蓁已招呼丹娘和喜鹊将画卷从马车上拿下来。宝山阁的掌柜凑过来看,也是面露难色,说的和前几个铺子的掌柜差不多。
张姝轻“哦”了一声,心中很是失望。
杨源在旁热心搭话,张姝勉强笑了笑,道:“明日家母进宫看望贵妃,我本来准备了一幅画卷作为礼物,只待装裱好了就请母亲带进宫去,看来这次是不成了。”
陆蓁也替她惋惜。她自小得太后喜爱,经常被太后召见入宫。但是后宫中的女子,除了太后和皇后,其他的贵人们,可就不是什么时候想见家人就能看到的,即便贵妃也不例外,并不能频繁召见家人。
杨敏之心想,这回见不到,下回再带去也是一样的。
还是看到隐隐的失落从那双安静柔软的眼眸中流露出来。
他心中顿觉不忍,脱口道:“这有何难的,张娘子若放心,把画卷交与我,今晚之前定能装裱好。”
陆蓁高兴不已。刚才见张姝面露失望之色,陆蓁本来还想着带她再去别的市坊再找找。只是如此一来,今日去马市之事恐怕就被耽搁了。这会儿杨大人说他就能找人把这活计做了,岂不妙哉。
杨敏之看了一眼从锦盒中取出来的画卷,道:“寻常铺子只雇一名作匠,娘子的画卷尺寸不是市面上常用的规格,装裱起来一人之力无法完成,且会多出废料,耗时耗力,故而那些铺子不愿做。”
陆蓁见杨敏之说的靠谱,推着张姝答应下来。赶紧把画卷交付出去,她们还要去马市买马呢。
按杨敏之吩咐,喜鹊和丹娘将画幅展开,掌柜丈量出长宽各几许,杨敏之算出各项材料各几何,一一列到纸上。
杨敏之让掌柜去把在他们铺子当差的作匠找来,等杨源把缺少的材料补出来,连画卷一并带回去。一名作匠再加上杨源杨清两人,两到三个时辰装裱下来便不是难事。
量完尺寸,画卷又被收捡起来。杨源和掌柜由衷赞叹张娘子的画出神入化,妙手丹青。
因是闺阁所作,画卷上没有留张姝的印章。众人都觉惋惜。
杨敏之深邃的目光从画幅上淡然扫过。
画中人物线条清新隽永,田园风光明朗秀丽。笔力稍显稚弱,与大家之作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不过对于闺阁女子来说,已实属难得。
令人意想不到。
杨敏之看了眼画,又扫了眼张姝。小女娘的脸皮太薄了些,面对众人的夸赞,又举起帷帽,当作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弯弯笑眼,闪烁着谦逊与羞怯之色。
她这一双眼着实生的好看。初见时如烟如雾,在秋千上时又艳光乍现,璀璨若云霞不可方物,后来在梦中见到时又是那般如泣如诉,摄人心魄……
杨敏之耳后一热,身躯僵住,遏制住心中的胡思乱想。不动声色的踱步到柜台条案旁,与众人隔开距离。
杨源系好装画卷的锦盒带子,怕张姝不放心,道:“张娘子您且放宽了心与陆娘子去耍,小人定会仔细给作匠打下手,这活计小的以前跟公子也做过,您放心就是!”
“如此,便谢过大人,谢过杨小郎。”张姝把帷帽扣到胸前,微微福身,唇边展开一抹温怯的笑意。
陆蓁迫不及待要去马市。
在铺子里跑来跑去玩耍的杳杳听到“骑马”两个字,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唰的亮起来,跟杨敏之娇声娇气的命令道:“舅舅!杳杳也要去马市!我要和姐姐骑马!”
她听陆蓁挽着张姝的袖子“姐姐姐姐”的叫,便也顺口就叫姐姐。
杨敏之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哄道:“我们骑马,舅舅带你骑马回家去。”
杳杳心想自己只是小,又不是傻。明明听两个姐姐说去马市买马骑马,哪说回家去呀。
杨敏之拍拍杳杳后背正要夸她乖,肩头传来一阵一阵的抽泣声,扭头一看,吧嗒吧嗒的眼泪从小糯米团子的眼眶中滚动着掉下来:“回家,回家找爹爹,爹爹……带杳杳骑马……”
杨敏之心中软塌下去一块,无法挪动脚步。他不晓得像杳杳这么大的孩童对生离死别到底有多少认知,不论是安慰还是哄劝都无从下手。
认命的叹了口气:“舅舅带你去马市,去骑马,可好?”
杨源不用他叮嘱,带上锦盒,清点好材料,和掌柜安排的作匠自行回首辅府去装裱画卷。张姝也不好意思当甩手掌柜,让喜鹊跟杨源一同回去,跟侯爷和夫人禀明情况,若杨源和作匠还缺什么差什么就过侯府说一声。
杨敏之要把杳杳抱上马,杳杳扭动着从他身上溜下来,老气横秋的说:“不坐舅舅的马,硌的我腚疼!”
杨敏之觉得自己快绷不住了。
陆蓁哈哈大笑:“小娃娃,要跟我们坐马车就直说嘛。”
杳杳爽快的“哎”了一声,在杨敏之的脸就快变黑之前,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乖乖的坐到一边。
陆蓁上车时还在打趣:“娃儿,想骑马就得忍着腚疼!哈哈!”
杨敏之朝张姝颔首:“有劳了。”
马市在皇城以北,与廊房大街正好是一南一北两个方向。
车夫快马加鞭,杨敏之和丹娘一左一右骑行在侧紧紧跟随,一行人花了小半个时辰赶到马市。
陆蓁先下了马车。她掀开车帘的一瞬,车外难闻的异味直冲进来,张姝没防备,差点吐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粪便和尿骚味儿,夹杂着各种动物的嘶叫和鸣吼。地面也自然不是什么好样儿,各式各样的牲畜排泄物,一坨一坨的,随处可见。
张姝和杳杳,一大一小,缩着脖子,蜷着绣鞋,惴惴的不敢下车。
杨敏之撩起帘子,挑眉望向杳杳。杳杳两只肉嘟嘟的小胳膊往前一伸,没骨气的叫道:“舅舅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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