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
葛春宜不知道怎么说,摇摇头,看了他一眼,又莫名觉得他会明白。
“我在想……皇恩浩荡,真真灼亮如金乌华光。”
裴徐林深深看她,末了,笑了笑,“是,靠得愈近,光华愈甚。”也越灼烫。
直至六月二十八,顶着炎炎烈日,乌尔使团抵达京都。
裴徐林作为两国交战时战场上小有名气的武将,同裴静岳一起入宫接风饮宴。
恼人的蝉鸣直至浓浓深夜才完全停歇。
葛春宜看了会儿书,照常歇下。这些天都不知道他几时回又几时起,甚至算起来,两人虽每夜同床共枕,却也有好几日不曾见过了。
她睡得香甜,正梦见水上泛舟,小船轻轻荡漾,好不惬意。
不知何时起,突然发现湖面浮出巨影,贴在船只底下,紧紧跟着,时不时有大大小小的水泡在周围翻涌。
她提起一口气,正要惊叫出声,瞬间黑影破水而出,遮天蔽日,滚烫又滑.腻的触感将她紧紧缠绕住。
葛春宜从梦中惊醒,被缠缚的感觉却没有消失,还未清醒的意识不自觉用力一推。
男人显然没料到,闷咳一声,略显迷蒙地睁开眼。
“世子?”葛春宜醒得不能再醒了,坐起身来,拧着眉打量他,“怎么穿着衣服就躺下了。”
她瞥了眼窗外浓墨般的夜色,拍了拍他。
裴徐林按了按额头,“我这便去换。”
她凑上前,嗅到淡淡清甜的酒香,“……可是醉了?”心下警铃大作,裴徐林喝醉了可不是一般的麻烦。
裴徐林眸中清明,沾了酒气,并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等等。”葛春宜突然又把他拉住,眉头皱得更深,在他外衣上闻了闻,确定有股若隐若现的妆粉香气。
裴徐林声音有些发哑:“……怎么了?”
葛春宜眼神复杂,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把人轻轻一推,“先去洗漱吧,酒味熏人。”说完便兀自躺下。
没过一会儿,熟悉的青木香笼上来,轻轻挨着她,见她似乎睡着了,慢慢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葛春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推了他一下,抬眼便对上了男人沉沉的目光。
裴徐林待人温和,面无表情时却像一柄未出鞘的刀,是不露锋芒的锐利,以致于很少有人会主动接近他。
但对于葛春宜不成立,即便是才成婚那些日子,她也很少怕过。
这会儿看见这张淡漠沉静的脸,她却心里一抖,像被人伸进胸腔里狠狠攥了一下,腾地涌上一股酸涩。
她自己觉得这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更不清楚是怎么表露出来的,反正下一瞬就被男人紧紧抱进了怀里,任她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宫中本就养着乐坊,宴上会有舞姬乐伎并不稀奇,葛春宜去参加宫宴时也赏过。
而且她对裴徐林很放心,并不怀疑他什么,更说不上动怒。
……只不过在他身上闻到香粉的一刹那,脑中自然浮现出的画面叫她一时难以接受。
即便知道都是自己的臆想,一时半刻也无法脱离出来。
葛春宜不动了,闷闷地说:“不闹了,睡吧,我困了。”
半晌,头上毫无动静,她以为这便过去了,直到被一只手强硬地掌着脸扬起来。
裴徐林心头沉郁,他到净房更衣时发现了衣袖上的异样。以她的性子,本以为她会生疑发问,却没料到什么也没有,梦中推拒的动作更是让他喉头发涩。
眼看他的脸越压越低,葛春宜咬着唇闭上眼,却仍在感受到他鼻息的一瞬间别开脸。
“啊,痛——”她去掰钳制在下巴处的手。
他放松力道,在被他捏红的地方轻轻揉按,低低压抑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钻。
“为何要躲?”
葛春宜不知道怎么回答,撇着嘴先发制于人,委屈道:“你弄疼我了……”说罢眼角滑下一点泪痕,连她自己都难以分辨是真心还是装的。
裴徐林默了几息,喉间几度滚动,最后缓慢又无奈地叹了口。
常年握刀练箭的手指指腹上带着薄薄一层茧,拂过她柔嫩的脸颊时,显得有些粗砺。
他翻身覆在她身上,手肘支起一片狭窄的距离。
“今日宫宴上的舞姬是乌尔使团专程献给皇上,同时还带来了独属于北域之地才有的葡萄美酒,袖上的香粉便是在舞姬呈酒时不慎沾上的。”
离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几乎纠缠在一起。
葛春宜不自在地移开眼:“世子突然说起这些做什么?”
“你注意到了,却没有过问。”裴徐林的唇落在她嘴角,若即若离,“春宜,你在犹豫什么?”
从他嘴里念出的“春宜”两字仿佛与旁人皆不同,每每都让她耳根发痒。
葛春宜垂下眼,她说不出来,也不想让他知道。
总不能说她只是想象着,心里便冒起酸水吧。
裴徐林眉峰动了动,好似从她逃避闪烁的眼神出意会出什么,更不轻易放过。
他的右手按在她后腰,稍一用力,身体便贴在一起。手指翻过衣摆钻进去,指腹轻轻摩挲,瞬间紧绷起来。
裴徐林紧盯着她,顺着微微凹进去的脊骨沟一寸一寸往上滑。
葛春宜抓住他的手臂,和对视时眼里露出些许羞臊和乞求,“世子……”
别问了。
但他今日想铁了心要从她嘴里撬出些什么,往日“对峙”的两方突然转换了角色。
水一般的柔滑,轻轻拢起,又慢慢按过。
她透白的肌肤肉眼可见的逐渐变红。
男人黝黑的眸子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浓重,低头在她唇上啄吻安慰,语气却不怎么满意,“叫名字。”
“……”她抬起含着水光的眼瞪他。
裴徐林手上动了动,她立马哼了声,“世……裴徐林、裴徐林!”
葛春宜生出恼意。
他适时停了动作,埋在她颈侧闷笑,胸腔沉沉震动,引得另一颗心也重重跳起来。
一时间,周遭仿佛骤然安静了下来。
葛春宜鼓着脸踹了他一脚,“下去。”
裴徐林抬腿制住她,膝盖顺势隔开在腿间,这次没再给她反应时间,柔软的吻重重压上去,将彼此的气息都尽数吞没,不留一丝空隙。
不知过了许久,他喘息着退开半寸,唇瓣依旧似有若无地贴着,“乖……告诉我,你刚才想的什么。”
她嘴角被吻得有些发麻,缓了半晌,眨眨眼重新看向他。
“我……”
“我想,若世子喜欢赏舞听曲,便替您纳个美姬在府里侍奉……”她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话音才落便被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虽然被咬了,她却吃吃地笑出声来,像是偷食的小猫得了逞。
裴徐林轻叹,支在她身侧的手动了动。
葛春宜敏锐地意识到危险,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
接连异样的感觉叫她不禁咬紧了唇,嘴上低低的求。
“世子,不……”
向来极好说话的他这会儿却铁面无私,“叫错了。”
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她哀叫一声,似躲似迎地攀上去,两条胳膊将他缠绕着,“错了,裴徐林,错了……不要,什么美人姬妾我都不想看见……”
裴徐林轻笑,抱着她一个翻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葛春宜眼尖,脸颊通红拿起旁边的帕巾丢他手上,“擦擦。”
裴徐林瞥了眼,随手用了扔到地上。
还有一只手在后腰上摩挲,实在怕了他,她按住那只手,一时情急,脱口道,“我自己来。”
他眉毛微挑,扬起的唇角露出一丝兴味。
“好。”
“你来。”
她听这语气不对,哪里敢,当即想反悔,要跑又被抓着脚踝拽回来,最后扭扭捏捏的,仍是被男人略有些强硬地握着腰成事。
葛春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的,只隐约觉得外头天色都泛白了,他才放过。
裴徐林凝视着她酣眠的侧颜,几缕发丝黏在鬓角处,垂到鼻尖的位置,惹得她皱了皱鼻子。
他笑了笑,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拨到一边,俯身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幸有长月垂怜。”
这一觉睡得既沉又香, 等到朦朦胧胧睁眼,葛春宜还有些恍惚。
男人精壮有力的手臂缠在她腰上,温热的胸膛抵着后背, 头顶的碎发随他呼吸来回荡悠。
她眨了眨眼, 没反应过来。
裴徐林怎么还在?
甚至有些不习惯, 毕竟好一段日子他都忙得很,更别说早晨醒来时能见上一面。
葛春宜嫌他放在身下的手硌得慌,偏还掰不动,只得翻了个身,盯着那张清俊疏朗的脸, 看了半晌, 伸手捏了下。
裴徐林在她试图捏第二下的时候清醒过来, 精准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眼睛半睁半眯凑上来亲吻。
葛春宜紧紧抿着唇不让他得逞,边躲边笑,最后被按着轻咬了一下。
“你今日不必上值?”
“嗯。”他声音还有些沙哑, 极少见的懒怠模样,依旧把人扣在怀里, 手指缠着她的一缕发丝拨弄, “今日内廷和使团的行装会先行一步, 送往北山行宫,过几日圣上领百官启程前往。”
葛春宜“哦”了一声。
“到时我也会随驾, 需在行宫待十日有余。”
她瞅了瞅他,点头,“好。”
裴徐林默了默,把她提溜起来一点,视线平齐, 四目相对,“同我一起?”
一起什么?
她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可以吗!我也能去北山?”声音里是浓浓的兴奋和期待。
他心里那口气松下去,如此近的距离,自己的身影在她的眼瞳中清晰可见,胸腔中便是说不上来的鼓胀之感。
“可以,皇上特许四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同行。”
京都往北,山高林密,十佳的避暑之地。
葛春宜高兴得往裴徐林身上扑,接连在他脸上吧唧几下,“世子真好,沾世子的光,京都都快把我热昏了。”
裴徐林轻笑,趁机抓住主动凑上来的人不松手,埋在她细白的颈子里,干燥的嘴唇一点点游移,麻麻痒痒的,想躲又躲不开。
葛春宜有些招架不住,只觉他没了从前的节制,暗骂色中饿鬼。
这时又明显察觉出腿上似乎抵到个什么东西,她耳根迅速染红,咬着唇打了他一下,“我饿了!”
裴徐林停下来,微微喘息,呼出的气息滚烫灼人。
缓了片刻,属于她身上的淡淡的香味始终萦绕在鼻尖,他克制着把人松开,下床披上一件中衣,“我先去沐浴,”
葛春宜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帐幔上的鸳鸯并蒂莲花纹,好一会儿脸上才散去热气。
过了大半个时辰,装束穿戴整齐的裴徐林再度进屋,桌上摆了几样清淡小食,葛春宜正慢慢品尝着。
瞧他进来,她不轻不重地瞪去一眼,“世子可知现在什么时辰。”
也不必他答,便咬牙切齿,“未正二刻了!”
还好没跟着他胡闹,醒时便已过了午时,若依他折腾只怕天都要黑了,不知要被整个院子里的侍从侍女如何笑话。
裴徐林一副没听出来她弦外之音的样子,笑了笑,“夜里歇得晚,起晚了也情有可原。”
还说呢!葛春宜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裴徐林笑意未变,略挑了下眉,看过来。
葛春宜瞧见了心里微微一跳,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他竟也惯常受着,未说过什么。
她有点心虚地咳了一声,低头喝粥。
待明顺帝移驾北山行宫那日,队伍浩浩荡荡蜿蜒数里。
最前面是明黄色的仪仗和乌尔使团,往后依次是随行文武官员,基本都是简装出行。
定远侯府一共两辆马车在队伍中间位置。
前面一辆较为宽敞的,坐着葛春宜和裴灵扬裴灵恒。裴静岳原本也问了尹姨娘,却被她婉拒。
一大两小都热得没心思说话,两个小孩歪着头睡着了。
出发时间早,奈何行进速度实在有些慢,才走出京都几里,日头便已冒出云层,高悬头顶。
突然车厢外侧被人敲了敲,葛春宜掀帘,是骑马过来的裴徐林。
他看了眼发蔫的三人,笑了笑,递进来一个小提盒,“小心拿,别洒了。”
葛春宜不明所以地接到手里,触手冰冰凉凉的,一打开,里面竟然是三盏凉饮子。
她又惊又喜,端起来喝了一口,“这会儿哪来的酸梅汤?”
精美的瓷盏并不大,喝了两口就只剩一半,葛春宜看他身上还穿着官服,把剩下半盏递给他,“世子也尝尝。”
裴徐林没推拒,仰头一口喝光,“皇后娘娘恩赐,为诸位官眷消消暑。”
他把瓷盏还给她,“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葛春宜转头把姐弟俩拍醒,“快看,有凉饮子喝了。”
就这么走到日头西垂,终于抵达了行宫。
略作安置,便前往大殿入席参宴。
一进殿就碰到了往外走的胡宝铃和胡宝剑,胡宝铃微微一顿,同她颔首示意,径直出去了,不知往哪去。
胡宝剑则是眼睛一亮,拉着裴灵扬往另一个方向跑走。
葛春宜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不禁皱眉,还没开口喊住,两人就跑远了。
她拧着眉低头问裴灵恒:“灵扬和胡宝剑关系这般好了?”
裴灵恒显然不明白她的顾虑,点点头:“阿姐说宝剑阿兄是她的第一跟班。”
“……”葛春宜语塞。
算她多虑了。
行宫的大殿不如皇宫中宽敞,女眷这边的席位挨得也比较紧,她大致看了一圈,厅中已到了不少人,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
想了想,问道,“我先送你去世子那?”
裴灵恒抿唇一笑,“多谢阿嫂,就在旁边,我自行前往便好。”
葛春宜一想也是,隔着几道屏风而已,便让他自己过去了。
她目送裴灵恒绕过屏风,肩后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娇俏的女子拿着扇子掩唇而笑,露出一双微弯的眼睛。
“云岫。”葛春宜也笑。
“找你许久了,数你到得晚。”
“还有谁……”话没说完,她就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崔思莹。
三人找了偏后侧不怎么显眼的桌案入席。
先是打趣了宋云岫,“婚期可定下了?”
她“嗯”了声,仍有些不好意思,“定在十月十六。”
崔思莹笑:“别忘了给我递帖子。”
宋云岫知道她玩笑,噘嘴,“如何会忘,倒是你们,万不可缺席,不论说有何要事我都不依。”
葛春宜:“放心,到时我们挑上几个箱笼,为你添妆。”
宋云岫扑哧一笑,“去去去,不可胡说。”
这时殿中说笑的声音变小了一些,她们也望过去,原是一身华服的长公主携嘉乐郡主和福宁郡主入殿。
葛春宜和崔思莹对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转过去一瞬间好像郡主也看了眼她们。
长公主到场后,很快帝后也相携入席。
待礼官唱完词,坐在靠前首的一个男人站起身来,声音粗犷,语调别扭,请示道:“此番进京面圣,臣特意带了我们乌尔国的艺人,不知能否有机会向陛下展示一二。”
明顺帝声音温和,没计较使臣的礼数,“哦?与寻常歌舞有何区别?”
使臣哈哈朗笑:“我们的艺人舞的不是水袖绸缎,也不弹琵琶小曲,只会耍月牙弯刀。”
闻言场上一静,一位亲王立马拍桌怒斥:“荒唐!何等场合,怎容你们在此舞刀弄剑!圣上龙体在此,若有什么闪失也不是你们那点岁贡能担得起的。”
这话说得可谓丝毫情面不留。
明顺帝却始终笑而不语,不曾打断。
使臣脸上笑意一垮,但很快又恢复了轻松的神色,“艺人们不是军士,用的乃是未开刃的弯刀,再者陛下真龙天子,自然是有天命护体,哪会被区区艺耍给骇住。”
“强词夺理!”亲王怒目而视,再次拍桌而起,“你——”
“好了好了。”明顺帝笑着压了压手,“既如此,爱卿请吧,好叫大家一饱眼福。”
使臣微扬起头,拍了拍手,显然早已准备妥当。
一行红装女子流水般步入殿中。
装束显然都是北域风格,发型是一条条细长的辫子,垂在脑后,随着动作摆动,新奇又漂亮。
不似宫中舞姬如水一般的柔婉唯美,她们动作更利落一些,脚下不像舞步,更像武术里的招式。
突然急促的鼓点声一停,十名女子手腕翻转,一同亮出了银月般的弯刀,随着动作变换,一道道“月光”从场上官员们的脸上一晃而过,无不脸色微变。
舞至最后,数位女子如花开般四散,拱立着最中间一个明媚妍丽的女子,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同时手上弯刀在惊呼声中飞向高空,旋即又回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