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很欲盖弥彰地回避了视线。
肖泊含笑摇头:“你身上有伤,我怕睡梦中无意识碰到了你的伤处,就先不为你守夜了。”
大理寺少卿用词就是不一样。
同床而眠被描述成了正气凛然的“守夜”。
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清清白白。
裴昭樱没话说,也说不了话,悻悻闭嘴继续休息养伤。
烧伤不同于刀枪剑戟造成的皮外伤,格外需要小心养护,注意清洁。
即便慎之又慎,名贵的药粉不心疼地往上敷,裴昭樱伤口部分靠边的地方仍然腐烂化脓了。
陆云栖解释说:
“殿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烧伤毁损皮肤,而皮肤本身就是一道防止脏东西进入血肉的屏障,所以很多人烧伤之后因脓毒之症而亡!你忍忍,我必须创口给清理干净了。”
裴昭樱讲不了话,肖泊当她的解语花:“我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定会配合陆太医诊疗。”
清创,也就是生生割掉腐脓的皮肉。
陆云栖准备齐全,准备了药粉、草木灰,正在火上把小银刀来回高温灼烤一遍。
古有关羽刮骨疗毒。
裴昭樱受的这重考验比起刮骨疗毒轻松多了。
而且,她在战场上受过伤,肩膀还被敌人的箭矢射穿过,她很擅长忍痛,不矫情忸怩地受过来了。
不过么,现在肖泊紧张地挡住她的眼睛不让她亲眼看着害怕,还贴心地让她的脑袋枕住他的肩膀有所支撑,似乎肖泊才是更不好受的那个人呀……
裴昭樱挤出了盈盈水光包在眼睛里,楚楚可怜地透过肖泊手指的缝隙仰头看他。
肖泊果然被她牵动,眉心随之不展。
陆云栖下刀了!
伴着疼痛,裴昭樱一头扎进肖泊怀里!
这点痛感,裴昭樱是能忍的,比在战场被敌人捅好了很多。
可她脑袋龟缩在肖泊怀里,上半身细细颤抖,宛如一朵风中摇摆的可怜小白花——她不敢动作幅度太大让大夫手滑。
“辛苦了,不怕,很快就会结束的……陆太医,这种情况,可以给殿下服用麻沸散吗?”
肖泊捂着她的后脑,感受她细微的发颤,他的心被类似的细密的小刺扎着疼,只得用手掌和怀抱,给她慰藉和安抚。
“没到用麻沸散的时候呢。麻沸散对人的神智有影响的,隔三岔五要清创,殿下又不能隔三岔五喝麻沸散啊。烈性的麻药,还是留到紧要的关头吧。”
裴昭樱成了扎根在肖泊怀中的小树。
肖泊的怀抱没有想象中的温暖。
他这个人总是由内而外表里如一地散发冰冷、疏离。
但很稳固牢靠。
裴昭樱觉得,他接住了她,并且不会倒塌。
而且,肖泊身上真的很香啊!母亲离世后,世间已经没有可以给裴昭樱软弱撒娇的余地了,可她遇见了肖泊,被勾出了骨子里潜藏的依赖与渴望……
能有处安身无忧,对裴昭樱来说是一种奢望。
“很疼吧?陆太医手脚很快的,清创之后就不会得脓毒症了,实在太疼,你就咬我,我陪你一起疼。”
陆云栖听这糟糕的对话听得牙根子泛酸。
裴昭樱泪光盈盈地又望了肖泊一眼,埋下了头,似是娇弱地逆来顺受。
肖泊臂膀收紧,很后悔当时斩杀淮阳侯的人不是他。
他再也不能容忍裴昭樱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了。
伤了她的人,无论是谁……都要下地狱!
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又或许,他本来就是狠辣无情的,只不过为了守护裴昭樱的缘故,长久遮掩。
“好了,切记伤口不要沾水!过了头七日就没有危险了。荷花清露日日喝,等殿下能说话了,也要坚持喝一阵子保养嗓子,尽量避免大声说话……呃,呃……”
陆云栖迅速果断地剔掉伤口周围一圈化脓的腐肉,重
新敷药,撒草木灰消炎。
她正闷头收拾药箱呢,眼神一转看到了周身散发着阴郁恐怖气息的肖泊,原本温润清冷的大理寺少卿像被人偷天换日换了个人了,她心头骇然,手一抖金针洒落,她慌忙蹲下去捡。
陆云栖悬壶济世,在考入太医院前在坊间医馆坐诊,挽救过不少条人命,因此在生生死死中培养出了对“死意”的敏锐感知。
肖泊突然变得很恐怖!她不会感觉错的!
“好了,陆太医已经处理周全,我们好好将养着,没事了,”肖泊顺着裴昭樱头发的走势理了理她的刘海,依依不舍把人松开,“辛苦陆太医了,请随管事领赏吧。”
陆云栖抿着唇心不在焉地走了出去,她只是有一闪而过的感觉而已,只是如此就提醒裴昭樱警惕,看上去像挑拨人家夫妻之情。
而且……驸马对长公主的体贴爱护,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长公主府外的天下,已乱成一片。
淮阳侯直接不明不白的被大司空斩杀了!淮阳自然陷入一片混乱。
肖与澄清兵镇压淮阳,不过是为了淮阳这块肥肉,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淮阳官场不分青红皂白上下皆被血洗了一遍。
太医被不间断地召进宫中诊治皇帝母子的心悸之症,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被大司空的胆大欺主吓的。
裴珩又想到了裴昭樱这个救命,再请她进宫商议,肖泊次次冷冰冰地挡回去了:
“殿下烧伤之症甚重,口不能言,不能起身,未脱离险境,若要执意带殿下进宫,恐怕到了宫里只剩一具断了气的尸身了。”
裴珩不能逼死仅剩的助力,只得作罢。
而裴昭樱过了好一阵悠哉自在的小日子,无事一身轻。
过了最难熬的头几日,伤口不再昼夜持续疼痛,腿照旧不能发力站起,知觉却回来了!康复的日子,已经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幻泡影了。
而且她发现有肖泊在,不能张口说话不算是个影响日常生活的毛病,她想吃什么、心悦什么,只消一个眼神动作肖泊便能领会。
比如快到了饭点,一想到连日以来素得能喂兔子的饭食,裴昭樱挂上了苦相,肖泊见了,笑着吩咐了下去。
“孙嬷嬷,素了这么多日子,殿下想吃点有滋味的,总是清汤寡水的殿下咽不下去。有劳嬷嬷告诉一声厨房,除了发物外,尽量烹调些荤腥改善口味。”
裴昭樱跟着连连点头,眼睛饿得快冒绿光了。
心有灵犀到这般境地,孙嬷嬷都有些吃味了:
“老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在体察殿下喜好这处,竟还是比不上驸马。”
“嬷嬷说笑了,我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来府上时日不久,还要多仰仗嬷嬷多提点一二。”
在官场应酬的场合,肖泊纯是锯了嘴的葫芦。
救了裴昭樱后,这座府邸里的人活了起来,拿真心待他,木石构成的房舍转而成了有温度的家,肖泊便也乐意花功夫让所有真心待裴昭樱的人好过些。
府内一派和谐,夫妻和睦,裴昭樱睁眼闭眼身边都有肖泊护着,此心有了安放之处。
踏实得让她可以暂时原谅历经的种种颠沛流离。
一日三餐,肖泊相伴用膳,好像形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家庭的雏形。
不过有个例外……
裴昭樱最为倚重的亲卫统率江逾白统领,肖泊仍旧看不顺眼。
凑巧的是,江逾白对他也不待见,相看两厌。
江逾白巡防,偶有在内宅和肖泊单独碰上头,肖泊率先挤出虚假的微笑问候。
江逾白冷哼一声,掉头就走,不加理会。
他边离开边泛委屈,他一早就觉得,肖家人满身心眼子,不是良配,裴昭樱这个没心机的傻大姐只有被算计的份。
可气的是,整个府上的人全倒戈了,总说是他想太多,肖泊分明是对裴昭樱痴情一片。
——他才不信呢!这桩婚事是被迫成的,怎么会有真情?
肖泊见江逾白不给面子,望着他的背影,也气恨得牙痒痒,很想把江逾白由裴昭樱亲绘制式的剑柄砸碎,再把这号人远远地打发走,别在裴昭樱跟前凑。
两个男人共同的默契是,不约而同地没将暗流涌动的不合往裴昭樱跟前捅。
金晨宵看江逾白对着男主人冷脸的样子,奉劝他看清形势:
“江统领,我们都是在籍籍无名时就跟了殿下的旧人,与殿下的情谊非同一般,你是男子,可能不太懂……女子嫁了人之后,会将夫君视为最重要的人,所以,为了殿下,为了你自己,往后对驸马还是和气一些吧。”
江逾白怒了:“我是因着年少情谊才给裴昭樱卖命,又不是让肖泊跟着当我的主子!我只效忠一人,能算是错吗!”
随后汇报军情时,江逾白看到了更让他没来由不适的一幕——
裴昭樱歪在轮椅上,神情慵懒,肖泊殷勤地为她研磨铺纸,等着她发号施令。
连服侍裴昭樱用茶这类本该是下人做的事,肖泊一一代劳,小意温柔地喂了水,放着帕子不用,还刻意地用指腹刮去多余的水渍,唇齿流连,极尽旖旎。
裴昭樱的衣带系得不牢,肖泊重新给她打结,缠缠绵绵的,手指裹着锦带穿梭,撩拨出了阵阵心漪。
两个人眼神碰撞,没有肢体上的密切贴合,却有种把旁人当空气的相依相随。
江逾白悟了,肖泊举手投足间尽在狐媚惑主!
裴昭樱能说话了,也多倚仗着肖泊理事,跟从此不早朝的昏君日渐靠近。
江逾白又想起,裴昭樱对男人的品味不行,就喜欢小白脸长得好的绣花枕头。
肖泊正对了她的胃口,她总眼角含春地望着肖泊,就差垂涎三尺了!江逾白非常不齿。
这几日,肖泊给裴昭樱换药,一回生二回熟,两个人慢慢适应,都不小家子气地羞臊,肖泊几次观察裴昭樱大腿根部的新伤旧伤,涂涂改改大致根据疤痕画出了凶器。
是一种很奇特的带着半月弧形弯钩的戟。
京中的正规军不用这类武器。
地方上的军队、诸侯豢养的私兵可能会用,天下之光,还需好一番查探。
肖泊先是沟通联络了邀月楼的线人,让江湖上的势力先去察。
他想到了裴昭樱虽然对他隐藏势力有所不满,终究还是没加以责怪,微笑着抿了抿唇,投桃报李,过了明路,也叫裴昭樱的亲信知晓。
双线并进,各自发挥所能。
江逾白对他的不满积压到了一个临界点,冷哼:“驸马好手段,开始当我的上司了。”
肖泊看他碍眼,明面上的笑容不减:
“我还不至于如此冒昧,只是这是为了殿下好,江统领要不愿为了殿下尽心竭力,我无话可说。”
肖泊的话术无懈可击,江逾白捏着鼻子忍了,导致了事后越想越气的结果。
江逾白回去想了两天,模仿着肖泊话中的逻辑给他找茬:
“肖泊大人,殿下的嗓子需要荷花清露养着,我听人说,逢恩寺红荷塘里的荷露效果远胜寻常荷露百倍,尤其是没见到日头的夜露最好,你可愿为殿下亲自去收集一趟?肖泊大人要是不愿意为了殿下付出,我也无话可说。”
裴昭樱嗓子没有大碍,陆云栖说简单养着就好,不须兴师动众,否则肖泊自会给裴昭樱用上最好的材料。
逢恩寺的荷露虽有妙用,但老和尚们最是迂腐,不让普通人踏入荷塘,而且,在夜里踩着淤泥泡冷水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肖泊深不可测地笑了笑,往下跳了:
“好呀。”
——江逾白,该等着挨收拾了。
逢恩寺红荷塘寻常人不得踏足。
不巧,寺内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肖泊是方丈在俗世的独子,通融放人。
肖泊采集荷露,特意选择了一个幽深的凉夜,守着裴昭樱入眠,跟侍女们
通了气才动身。
肖泊浅笑道:“我出门替殿下办趟差,要是明日起不来不能在殿下身侧侍奉,还请殿下见谅了。”
“不会,殿下怎会跟驸马计较,驸马不要过于操劳才是。”绮罗知道肖泊忙前忙后,纡尊降贵地顶了不少他们的杂活,只有感激。
绮罗是个剔透人,还明白肖泊话里的意思——明日,肖泊若是不在的话,要跟裴昭樱提一嘴他的辛劳。
肖泊这才满意地往逢恩寺赶。
夏日未至,菡萏蜷缩着花心,距离绽放仍有段时日,许多这阵子前来进香的香客天天数着花开的进展,想要一睹满堂红荷绽放如火的风姿。
荷叶阔大舒展,白日暖和,夜凉似水,叶面密实透明的一小层绒毛托住了生出的点点露水,用来入药、入茶,妙不可言。
底层的淤泥要够肥,菡萏才会生得好、开得美,可惜肖泊有洁癖。
肖泊涉入水中,膝关节处被寒凉的塘水一浸下意识要打弯,他不怕凉,只是小腿没入淤泥后,他烦躁得很。
为了裴昭樱,也顺带算计一把他吃醋多时的人,肖泊忍了。
细致地借着月光用未泡开的毛笔扫下荷露,装到行军用的牛皮水囊中。
塘心的红荷叶最为浓密,荷露多到滑落,在月色下反光,泛着清辉。
肖泊小步踏入塘水深处。
大半个人全浸在了水里,过了子时,正处于寒气最重的时候。
寒凉冲入肺腑,激得肖泊咳嗽了几声。
衣料吸饱了水后沉重地把他往下拖,膝盖甚至“嘎吱”作响。
肖泊不在乎。
等他终于收集完毕露水爬上岸,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衣料,小腿以下是脏污的泥巴,恰巧折腾到了朝阳初升,暖光打在他身上,迎面吹来的风却又是没有温度的冷。
几重冷热交替,肖泊不自觉地打了颤。
摸了摸额头,如他意料中升了温,他满意地笑了笑。
裴昭樱没有公务在身,向来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被肖泊照料得重新长出来了懒骨头,突然像小时候一样,喜欢赖床。
绮罗叫早了好几次她都不应,最后迷迷糊糊地被绮罗带着小丫头们拉起来梳洗用膳。
今天不太对劲。
绮罗等女子力气不足,有些吃力。
少了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肖泊在的时候,他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地把裴昭樱从床塌移到轮椅。
裴昭樱有点想问肖泊的去向。
可是她脸皮薄。
一睁眼就是问自家男人去哪儿了,显得太腻歪了些,好像她离不得他一样。
想起来肖泊说过她的字丑,裴昭樱示意绮罗给她准备笔墨练字。
心不在焉的时候,字越写越丑,裴昭樱自己最后都不忍直视地搁置了笔。
上天不公平,让肖泊人长得那么好看,字也写得那么好看。
像是把所有的美好都慷慨地给了这一个人。
今日天气是个好的,裴昭樱在的正屋坐北朝南,有穿堂风徐徐送爽,不冷不热,朝云自在。
裴昭樱望着天,不由想到了一句诗——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她把写废了的纸张揉皱团起来,再展开抚平,再团起来,如此重复了三四次,最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有点想肖泊了。
她气恼地把废纸团丢远,肖泊这个人,就算是去忙别的事情了,能不能给她打声招呼?
是回大理寺任上了?还是在自己的卧房里?
裴昭樱嗓子能说一点话了,得尽量少说,于是把想问的写下来展给绮罗看——
“驸马何在”。
“回禀殿下,驸马在他自个儿的房中,许是给殿下办差累了,还未起身。”
裴昭樱饮了今日的荷花清露,敏锐得发觉味道变了,更加清苦,却立竿见影地舒缓了嗓子的肿痛,起效比之前快了许多。
裴昭樱再写——“味道不同”。
找到了给肖泊邀功的话头,绮罗这才细说:
“殿下近日饮的荷花清露,是驸马特意趁夜从逢恩寺红荷塘里亲手一颗一颗露水扫下来的!殿下是没瞧见,驸马忙到今晨才回来,一夜没合眼,浑身湿透了像水鬼一样爬回来的呢!回来就受了风寒躺倒了!”
裴昭樱大惊。
撒开了笔,任由笔尖的墨水洇开染了一片纸张。
肖泊,为了她做到了这个程度吗……
深夜收集露水本就劳心劳力,他还浸泡在冷水里……
裴昭樱回神,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在比划什么,心急火燎地要去看肖泊的情况。
好在绮罗知道她的意思,这就推着她前去肖泊的卧房。
好在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没有几步路。
裴昭樱心脏“咚咚”跳得厉害。
其实早上府里的大夫已经过来看了两趟,裴昭樱睡得沉,没发觉不对而已。
肖泊躺在床上,面颊烧烫得像桃花。
裴昭樱伸手覆上了他的脸。
掌心便开始被他的滚烫灼烧。
她最初都不太敢相信躺在那里的是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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