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了眼尾,沉声道:“裴昭樱,不许乱来。”
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有种老实人被逼上梁山的无奈。
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裴昭樱的心里却甜得快汪出了蜜糖,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好听,被肖泊的唇齿嗓音念出来更是好听得乱人心神。
听人说,名字是最短的咒。
被肖泊念出来,框住了。
“我是在问候你,哪有乱来,你别不识好人心。”
道理讲不通,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石阶成了一种无尽的折磨。
肖泊运气内功,迈大了步子,一次跨过好几级石阶,加速到几乎如同贴地飞行。
裴昭樱惊呼一声。
亲卫们变了脸色,纷纷提速跟上,护在周身。
不过,肖泊没让裴昭樱多受颠簸,速度虽快,耳边是呼呼风声,在他的背上依旧是稳如平地的。
算是肖泊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报复。
等进了逢恩寺,重新服侍裴昭樱坐回轮椅,金晨宵真不知该置喙肖泊轻举妄动,还是夸他有一身绝伦出众的轻功了。
不过,裴昭樱都没说什么,金晨宵知道臣子的本分,不去指摘驸马。
裴昭樱许久没有感受到这风驰电掣的畅快,紧贴着肖泊,紧密到成了一个人,她有种自己也恢复了健步如飞的错觉,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闪着亮光。
肖泊的父亲果然不愿现身,住持亲自接引,裴昭樱不摆架子,没有驱赶寻常上香祈愿的百姓,只让金晨宵格外注意防卫。
肖泊护着裴昭樱的后心,推着她领了香,看她在佛前燃香,虔诚地闭了目。
“你不是说你不信神佛吗?”肖泊附耳轻声问。
“是啊,所以我没有许愿。”
裴昭樱咯咯笑。
春色确实已尽,满山满寺没有一朵花儿在开,绿油油的一片。
但人生漫长,不同时节总有不同时节的好,待人探寻,比如满目青翠,仍能沁人心脾。
慈眉善目的住持笑道:“阿弥陀佛,贵人是个有佛缘的人,行善积德,我佛慈悲,自会庇护。”
裴昭樱谢了住持吉言。
住持又从袈裟底下拿出了一卷书册,双手递给裴昭樱:
“施主,这是我寺精于医术的方丈了空大师所著,盼能对施主有所裨益。”
“了空”正是肖泊父亲出家后的佛名。
裴昭樱正要接过,肖泊先一步接了,走马观花地翻过一遍,才谨慎地交到了裴昭樱手上。
裴昭樱果然不是学医术的材料,当是长辈的一份心意,打起精神读了几行,岐黄之术专门的遣词用语使得她两眼发昏,终是无奈地交给了肖泊。
“小事,我不是专精于岐黄之术,挑了时间和陆太医一同研讨,一定能有所发现。”肖泊安慰道。
父母培养他是按照世家子弟的君子六艺培养的,父亲擅毒擅医,每每要言传身教肖泊些许,肖家的大房总嘲笑他是将江湖里不入流的把戏带进了官宦清流人家里,父亲为了妻儿,便生生忍了,几乎断了这门绝学的传承。
肖泊曾经以为朝中每一个仕宦人家都只是衣冠楚楚巧言令色的庸碌歹人。
直到遇见了裴昭樱,方知污浊的人世尚有人坚持大道,表里如一。
裴昭樱点头,没计较医书的事,生硬劝慰道:
“嗯,你父亲人没有出来,可他知道了我们一同来进香,心里一定是高兴的,否则,也不会托住持送来医书。你父亲终究是将你挂在心上的,真好啊。”
肖泊能看开的几乎全看开了。
骨肉亲情是不会改变的事实,他父亲何尝不是用情成痴。
不过,肖泊垂了眼睫,轻轻点头,很受用裴昭樱的安慰。
被一个人挂心的滋味,实在是让人沉溺。
白日游玩得累了,裴昭樱回府早早安歇,她仍有精力不济的毛病,一晚上的好眠没有使她恢复神采,手下人还源源不断地递上来文书。
大小事宜,一股脑地堆在了案前。
裴珩不方便出面处理的得罪人的杂务,推给了她,授意她盖上长公主的印拟出个办事的章程。
裴昭樱看了直叹气,真恨不能马上健步如飞远离了是非之地,正好肖泊在,她看到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肖泊,肖泊大人!我的私印给你,这些草拟文书的活计,想来对你不在话下……你不是还说我的字写得不好看么,唔,我想了下,我这手字亮出去对臣子们下令确实是有碍观瞻,还得是你的铁画银钩,能托起来我的颜面。”
这种时候,裴昭樱不吝赞誉,信口开河地去恭维他。
生逢乱世,大多读书人又紧紧与世家抱团,给世家递了投名状,裴昭樱揽人用人多以武将为主。
像肖泊这样的全才,可遇而不可求,正是解了裴昭樱的燃眉之急。
肖泊淡淡扫了一眼裴昭樱的印信,没伸手去接:
“这般轻易得就将印信交予旁人,小心被人暗地里卖了,未免太不小心了些。”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还是我的驸马,不算是外人。”
裴昭樱只管拣了些好听的话说。
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去。
肖泊被气笑了,心脏狠狠地挛缩了一下。
他早该想到的,裴昭樱选择他为驸马,所图就是一个忠心得用的干将,而在皇族眼中没有比姻亲更加稳固的同盟。
案前的女子端庄典雅,央求他时,眼中带有粼粼的水光,美得让他心魂动摇,他拒绝不了这般姝色。
只是得不到人间真情交换,纯粹地作为她手上的一把剑,让他有久违的悲凉。
“肖泊,肖泊啊,你本来就是我的谋士,要为我分忧的对不对?这个贵族占了那个贵族的郊外田庄,东家女眷和西家女眷纠纷不睦,这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还得靠你这个大理寺少卿明断!”
裴昭樱见肖泊没有松口,讨好式地拉住了肖泊的一截手腕轻晃。
肖泊手腕凉如瓷器,她带过来的热感很快蔓延全身。
耳边是她的温声软语。
肖泊眼神朦胧了三分,靠近她,趁火打劫:
“好啊,让我多干活可以,我的好处呢?”
近到互相闻到了彼此身上的熏香味。
裴昭樱为了安神助眠,总熏零陵香,肖泊则喜好高雅的兰草香。
一开始,两种香味泾渭分明,但随着肖泊的逼近,熏香混杂,不分彼此。
裴昭樱脑子有些懵,慌乱地连着眨了两下眼睛,睫毛扑簌地颤。
他们的距离似乎近得太过了,肖泊俯身,她的睫毛都快扇到了肖泊的面颊上,她应该开口提醒他挪远些的,却好似被施展了定身的法术,除了心情迷乱僵在那处,什么都说不了做不了。
肖泊这张俊脸放大细看,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裴昭樱恨自己总是被美色所蛊惑。
她飘飘然想着……要是肖泊主动投怀送抱……那可不能怪她昏庸无道啊!
她平素在府上处理公务不见外客的场合,不爱妆点,素着一张脸,天然去雕饰,唇瓣艳丽,像是多汁的果实。
肖泊绷住了呼吸。
颤着手指点在了她的唇瓣上。
弹的,软的,仿佛下一刻快溢出了汁水。
仅仅是这样的接触,已经足够肖泊忘却了身处何处。
他蛊惑性地开口,声音有着不正常的沙哑:
“快给我些好处罢。”
“你、你要什么好处……”裴昭樱说话声音低,嘴唇轻微地开合,没有摆脱掉肖泊的手指。
她不是傻子,知道肖泊求的肯定不是金银等黄白之物。
激动着害怕着,担心他要的,她不能给。
“你说呢——”
都怪她,对他太好了,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绮念。
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叫嚣着只是如今这样日日相伴还不够,简单的同床共枕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甜头……
想要被种到她灵魂里。
裴昭樱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随着念头的移动,肖泊的额头已经抵住了美人如玉般光洁的额头。
只要再低头靠近,那饱满多汁的艳果便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攫取。
可肖泊又有丝犹豫,在真正要靠近时,自觉阴暗丑陋,不敢越过界
裴昭樱生来高贵,人品贵重,是浊世最高洁明艳的花朵。
他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多活了一世,处心积虑才得以占据她身边的位置,她又是那么信任他,难道他要不知魇足地蚕食掉她全部的美好吗……
“殿下!宫里来人了!”
书房的门被手下叩响。
两人皆是一僵,恢复了正常的距离。
尤其是肖泊,波澜不惊地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过近距离的耳鬓厮磨。
裴昭樱受了暗伤,一口气被噎住,提高嗓门拍着桌让手下进来说话。
“……回殿下,是魏公公来请殿下与驸马进宫小叙,说是大司空与淮阳侯皆在,陛下起了兴致,想叫殿下同来对弈闲谈。这既是顾全了手足之情,也是朝堂肱骨齐聚一堂人才济济,让陛下欢喜。”
裴昭樱好气好笑地哼了声,说让魏公公小等,她与驸马梳洗整装后便一同进宫了。
好心情被搅得一干二净,裴昭樱没过多打扮,就简单敷了层粉,涂了滋润的口脂。
马车内,她故意不想跟肖泊说话,肖泊偏找她通了个气。
“大司空和淮阳侯近日的斗争愈演愈烈,是到了了断的时候了,我猜皇帝是担心他们在宫中惹出事端不好收场,才叫你压阵。所以,不是专门冲我们来的,你不用太紧张忧心。”
“我不是紧张,我就是烦,烦他一有拿不准的事儿一定要把我抬过去。既然是九五至尊,理应威加海内,有自己的决断,不能独立成事,这可怎么行?我还盼着肖与澄或者谁能激他一把呢。”
裴昭樱对肖泊的信任日益加深,跟他虽然沤了些小气,肖泊主动搭话谈事,她便忘掉了小脾气,内心深处无法告诉旁人的苦闷一顿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
不提亲情的裂痕,裴昭樱为裴珩的状态暗暗着急。
该强硬时软弱,该真诚时使手段,且不高明,让人一眼可以看穿,脊梁也没有硬到能够支撑着他成为一代明君。
而裴珩对裴昭樱的算计,就更让她心寒了。
裴昭樱给肖泊描述着过去,夹杂了惋惜:
“陛下小时候虽然胆子也小了些,但心性是没话说的好。有次我进宫,带着他偷偷爬树,结果他上去了就下不来,都着急哭了,被宫人们发现了之后还没把我供出来……”
深埋在童年里的那一丝温情,随着权力的倾轧,无声地烟消云散了。
肖泊静静听着,拍着她的手背,苦笑着说:
“可惜人心就是会变的。你肯定没想到,我和肖与澄这般交恶,在年幼时仍有一段兄友弟恭的时候。所以,不必为过去伤怀,不要心软一直被人伤害了。”
他为了安慰裴昭樱不惜自揭伤疤。
那时候,小孩子还不懂“入赘”“争家产”。
肖与澄是个很像模像样的大哥,有事顶在肖泊前头,赶集让肖泊坐在他肩上看热闹。肖泊小时候瘦瘦小小,文文弱弱,街坊四邻的小孩却没有一个敢欺负他,都知道肖泊有一个好大哥。
肖与澄曾挥舞着树枝笑说等他长大了要当大将军,那时候肖泊就是他最信赖的副将。
如他所愿,肖与澄曾经的愿景实现了,却把肖泊丢到穷乡僻壤为官自生自灭。
裴昭樱心里好受多了,却没有话可以拿出来反安慰肖泊,便翻起手掌握住了肖泊的手,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希望彼此可以好受。
即便是到了御前,他们的相携的手也没有松开。
裴珩眼中闪过一丝可以绑牢良臣的得意。
淮阳侯不善地调侃他们过于如胶似漆,裴昭樱充耳不闻。
她悄悄加了些力道捏肖泊的手,意思是不用理这种人。
肖泊回了过去,示意他心中有数,她只管放心。
裴珩笑着招呼道:
“今日大司空与淮阳侯来了兴致,要对弈切磋一番,淮阳侯执白,大司空执黑,许久了都没有分出胜负。皇姐,你快来瞧瞧,依你之见,是谁的赢面大?”
那两个人怎么会有兴致对弈,是裴珩刻意激起他们的好胜心的。
肖与澄最好面子,拿了一枚黑棋冥思苦想,想着一定不能落败,还有那个淮阳侯,实在是不能容他坐大了,还是早日杀了省事。
裴昭樱扫了一眼,便回话道:“陛下高看臣了,臣不擅棋艺,不能妄下定论。”
裴珩不就是想问她谁在斗争中能占据上风,顺便听她拍马屁说他英明神武么。
她累了,实在不想继续陪裴家母子演戏。
裴珩没追问。
反正,他喊来裴昭樱,就是担心这两个不安分的权臣大打出手不好收场,现在有裴昭樱在,就算他们当场掀翻棋盘打架,也有裴昭樱挡在前面呢。
淮阳侯看起来是大腹便便不学无术的一方诸侯,偏偏精通棋艺,在棋盘上把肖与澄杀得就差抓耳挠腮了。
对弈的时间被拉得极其漫长,淮阳侯落子很快,往往是肖与澄每回合落子绞尽脑子,落子极慢。
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肖与澄居然有这么吃瘪的一天,裴昭樱笑出了声。
肖与澄把眼睛一瞪:“你笑我什么?”
裴昭樱还没来得及回嘴,肖泊已经冷冰冰看过去了:
“兄长,我才新婚,还请兄长在我新妇面前有个为兄的样子。”
不管此刻在场的有九五至尊、权倾一方的王侯,肖泊只想护住这一个人。
裴昭樱即是他两世苦苦追寻的意义。
裴昭樱扣紧了他的手,他冰冷的掌心开始慢慢沁润了她的温度。
裴珩当作是“二肖并立”起了效,乐于见得肖泊对皇室表忠心。
肖与澄难得分清了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拔出淮阳侯,忍气吞声了一回:
“贤弟,你精通君子六艺,尤其在棋艺上颇有造诣,不妨帮我看一看这棋局?”
淮阳侯抚掌笑道:“只是看看倒也无妨,不过观棋不语真君子,二位可别联手暗通款曲一并对付本侯。”
皇家御制的棋盘,每一颗棋子都是由当世技艺最纯熟的工匠选取罕见的贝类纯手工车出来的,堪称艺术品,棋局却七零八落,眼看着肖与澄已经有了颓势,一回合一回合地拖延时间了。
肖泊再暗觑了眼裴珩的神色,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这一局,他想知道裴珩想留下谁。
果然,裴珩笑而不语,不给他们暗示,在这关口没了主见,只等着厮杀出了个结果。
裴珩没去考虑,万一这两个权臣突然发难,把矛头对准了他该如何应对。
肖泊心一沉,和裴昭樱再站得紧凑些,万一裴珩玩火自焚,他还能护住裴昭樱周全。
肖与澄拖得太久,渐渐在场的人都没了耐心。
淮阳侯放下棋子,容肖与澄慢慢抓耳挠腮,状似贴心地对裴珩进言道:
“陛下,依臣之见,这局棋分出胜负还早得很。臣特意命人从淮阳进贡了当地特色的奇花异草,艳丽夺目,京中难得一见,皆是名贵的奇珍,经过重重检视已送在暖房了,臣恳请陛下移步一赏,陛下赏花尽兴之后,棋局亦会分出胜负。”
他满脸堆笑,横肉发颤,隐藏着一抹毒蛇般的狠辣。
他盘踞一方,苦心经营,却见肖与澄要把他逼上绝路,那他还不如搏一搏,掀了棋盘!
裴珩无所事事地无聊,便允了,给淮阳侯一个面子,又和颜悦色道:
“皇姐与朕同去吧,姐弟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皇姐出降之后,朕的心里,总是惦记着以前,还有许多要交代皇姐的呢!”
裴昭樱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想到他们稀薄的血缘关系,笑不出来。
肖泊要给裴昭樱推轮椅,裴珩强调道:“朕与皇姐有话单独要说,还是请驸马秉公看着这盘棋的定局吧。”
上一次,也是在皇宫大内,裴昭樱被人下了毒,命悬一线。
肖泊抿着唇,不能放心。
裴昭樱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做足了场面,
允了裴珩,二人被侍卫侍女簇拥移步前往花房。
肖泊悬着的心没落。
裴昭樱却回首几次,对他眨了眼睛。
灵动得像误入凡间的仙子。
困住他们的宫禁固然可恶,各方势力纵横,他们是牵系在一处的,裴昭樱付与信任的人只有他。
于是,因她不着痕迹的安抚,肖泊的心晃晃悠悠地有了着落,噙了抹笑,琢磨着应对这两条毒蛇。
肖与澄给他翻了一个白眼,想着这家伙怕是傻了,要对付淮阳侯呢,他棋面上就快输了,这家伙还笑!
肖与澄捏着棋子,面色不善,继续拖延时间,不合时宜地想到裴昭樱于婚事上给他挖得坑,不过,裴昭樱婚后的一颦一笑,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招人厌了,女子是否在婚后都会被磨掉些棱角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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