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轻些,别擦破了皮,我都替你擦干净了。”
裴昭樱不满地嘟囔:“我哪有那么娇气……”
她还是避着与肖泊湿润柔软的双眸对望。
他谋士与驸马的双重身份,界限日益模糊。
裴昭樱不知道这对他是否重要,所能做的,是给予他最大程度的尊重。
肖泊说:“不是娇气,是殿下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我们一干人等,失了主心骨,不知何去何从了。”
连贴身侍候的绮罗都被裴昭樱打发去了守门,四下没有旁人,肖泊说话仍是一板一眼表里如一的,裴昭樱茫然拿起他画的图样细观,掩饰沉到谷底的失落。
被肖泊紧密盯着,严格遵循医嘱用药进补,裴昭樱两腮长上了些肉,面色红润了些,像被照料周全的蔷薇,气血渐渐充足。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莫名气鼓鼓的,肖泊被吸引得失了分寸,不自觉在她颊上按了一按。
手感很好,丰盈弹嫩。
先前的暮色与死气被扫空了大半,肖泊仿佛触摸到了一片春天。
裴昭樱浑身一僵。
他们不是没有过肢体接触,早晚的按摩,肖泊说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俨然一副为了她的康复不拘小节的样子。裴昭樱只能忍着羞,强忍着女儿家的心事,模仿肖泊的平静。
可是,他轻戳她的脸颊,这是何意?
裴昭樱缓缓抬头,面露疑惑,没摸准肖泊的心思,先不出声。
肖泊没马上收手,反而向上轻轻一带,慢条斯理地解释:“还有一点没擦干净。”
实则不然。
单纯是那一瞬间失了神智。
裴昭樱没那么好糊弄:“……你方才说擦干净了。”
“方才没迎着日光,漏了一点。”
肖泊义正严辞,毫无破绽,继续换了支更细小的湖笔,画精致细微的通草图案。
裴昭樱一琢磨,肖泊这样端方雅正的人,应该就是他说的那样无心上手替她擦了墨痕而已,被碰了碰脸颊不能说明什么,她不该小气。
于是,她欣赏着肖泊的从容落笔,笑着感慨:
“其实,我也喜欢自己设计纹样,不喜欢绣坊千篇一律的固定
样子,和别人用得一样多无趣?可惜我从小就是坐不住的性子,于丹青方面毫无造诣,脑子想到了,可真动手画出来的东西简直惨不忍睹,唯一会画的就是最简单的祥云纹了。”
肖泊腕子一抖,笔势停住,笔尖掉下来豆大一颗墨珠,眨眼间把好端端的通草纹氤染模糊了。
肖泊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难看却温润地柔声问道:
“江统领剑柄的祥云纹,就是你画的,是吗?一定是画了许久吧?”
“是啊,他还嫌丑,可那真是我穷尽毕生所能的成果了,”裴昭樱怎么看肖泊的作品怎么满意,自顾自问道,“你画出来的东西真好看!像活了一样!我还喜欢莲花、海棠,又不喜欢古板的式样,劳烦你替我画个新式的,我让人照着绣到罩衫上好不好?”
肖泊笑眯眯说:“不好。”
她既然给别的男人亲手绘过了图案,还被那人照着雕凿成了剑柄日日随身携带,那可别怪他一时吝啬笔墨,不想苦哈哈地做这些活计。
裴昭樱见他笑容和煦,就要笑盈盈地往下接话,慢了两息才发现他是在拒绝。
明明他方才还兴致勃勃地和她一块勾画探讨呢!
裴昭樱这才知道什么叫“男人心海底针”,一点猜不过来他的心思。
尽管肖泊冷着了她,她却要保持着主家的大气姿态,不能把人迎进门来受委屈,很大方地交出了管家之权和几把重库的钥匙。
裴昭樱父母还在世时,没培养过她的管家之能,她通读兵书、舞刀弄枪的,父母反而抚掌叫好,还给她留下了四个得力能干的管事嬷嬷。
四个大嬷嬷互相制衡监督,平素总四平八稳的,但也有个磕磕碰碰谁也不服谁的时候。
后宅之事,年岁轻的小丫鬟们没那么稳重,偶尔闹出来口角,鸡毛蒜皮的事也可能会使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裴昭樱最头疼处理这些。
而且,府上的账目,各类奇珍登记的册子,有的比裴昭樱的年纪还大,前头跟后头的账房记录方式不一致,东一笔西一笔,折腾个把年有些器物就在春秋笔法中不翼而飞了。
尤其是裴昭樱重伤不能理事的那阵子,里外的人不知道昧了下去多少好东西,裴昭樱有心无力,再拾起账本,宛如读起了天书。
裴昭樱满脸堆笑,讨好性地把一大串钥匙和沉甸甸的账目往肖泊跟前推。
“你孤身来我府上过日子,要是薄待了你,我该多懊恼自责。现在好了,后院琐事,归你执掌,内宅之中,你就是一言九鼎的男主人。”
肖泊掀起了账册的一角。
蝇头小字糊成一团,好一笔惨不忍睹的烂账。
肖泊赶紧合上了账册,以免污了眼睛:“说要以国士待我,原来是府上缺了个忠心的账房先生。”
“……这,这么说那就是误会我的一片好心了。你理清楚账目,吃穿用度、佣人月例都归你掌控,我是诚心诚意地拿你当一家人呢!”
裴昭樱掏心掏肝待肖泊是真的,想早点扔出去烫手山芋也是真的。
她第一天接手账目的那一刻,认真地思索过了裁撤下人自己动手的可能性。无奈爵位一再地被裴珩往上提,该有的排场人马少不了,府邸一再扩建,想日子过得简单些再不能够了。
肖泊连疑难杂案都能明察秋毫,这些中馈琐事对他而言岂不更是小菜一碟。
裴昭樱几乎要撒娇卖乖了,军费大项她还能算得明白,后宅香料、绢绸、绫罗、食材上百样,有些名贵香料几钱几钱地计数,她看了没几行字就会哈欠连天地犯困。
养的一批军马个个在操持内务中顶不上用。
“家”这个字眼不着痕迹地戳了肖泊的心。
他没很快给裴昭樱露好脸,掂量了一番重量:
“这几日皇帝给了我奉主的恩假,我尚且能忙得过来。等再去操办大理寺的差事,你是要我身兼数职,不得空闲了。郊外庄子上的驴,也不是这么拉磨的吧?”
不帮她,她的烂账估计会堆成山高。
府里的蛀虫们指不定会日积月累地惹出大乱子。
肖泊是好说话的人,愿意帮,但看她神色可爱可怜,不自觉地想听听她后面还有什么好话说。
“肖泊大人啊——你都成了我驸马了,长公主府就是你家,你料理家中的事务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而且我的私库都交给你了,你要是嫌这份差没有额外的俸禄,想要多少银子从我私库里面取吧。”
“不怕我把你的小金库都搬空了?”肖泊逗她。
“搬吧搬吧,都归你。”
裴昭樱伸出手想牵住肖泊的衣袖再央求一二,可是胳膊有点短,够不着,腿脚下不了地,不方便直接地接触。
她被困在轮椅上张了张胳膊,神色恹恹,看得肖泊心一抽——
他不帮她,还能指望谁对她伸出援手呢。
肖泊改换了口风:
“不至于,我也非贪财之人,你有这个心就好了。账目的事不算复杂,我过几天就能理出来给你,只是库房所藏之物,我需要亲自盯着过一遍眼。整体理清楚后,你日后加以管束便不难了,你心腹之人的月例等事,我就不插手了,还得由你多留意,不让人心疏远了。”
肖泊观察到,自从他们成婚后,两人时常屏退了左右单独筹谋相谈,连绮罗都不用近身伺候着了,肖泊有时候能看到她身边诸人的不适落寞,疏离了主仆情分那就不好了。
不过,例如江逾白的不适应,他只冷眼看着,很烦,不想管。
裴昭樱无不答应,成功交接了账本,把眼睛笑弯成了月牙。
一派对人不设防的澄澈。
可能,只是对肖泊如此。
肖泊被这个念头激得瞳孔一紧。
裴昭樱觉得自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得意感激地对他眨了眨眼。
肖泊依旧绷着看不出来表情的脸,其实隐隐愣神好一会儿了。
交付账务,肖泊没有辜负信任,此后天还没亮便拿着账册钥匙出了院门,一一核对库房造册的珍品,连裴昭樱爷爷那辈先帝赏赐下来的东西,都邀了管事们见证,详细描述了造型样态,再建档封存。
现银一一点清了,追溯到过去一年下人月例的分发情况,还捅出来了两个克扣银钱、中饱私囊的主管,打了板子赶出府去。
这样一来,肖泊忙得脚不沾地,每日的膳食都凑不到一处用。
裴昭樱小口吃着养胃的清粥小菜,身边空出来一块,不太习惯,于是特意让绮罗早些叫她晨起,把肖泊唤来正屋好好对坐着吃一顿饭。
金陵早膳以清淡雅致的粥食点心为主,裴昭樱思及肖家人祖籍是在北方,特意让小厨房额外备了面食,配上几道可口青翠的小菜,留心肖泊于膳食上的喜好。
但是,肖泊选择和她吃一样的东西,裴昭樱给他夹的食物,照单全收,仿佛是个没有自我喜好的木偶人。
裴昭樱不是滋味,刚要开口叫肖泊今日歇一歇,又有宫里的人登门,说是皇帝要召见驸马。
裴昭樱无奈命人替他收整行装,叹气道: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他给你下什么棘手的任务,打太极推回去就是了,别傻乎乎地给他冲锋陷阵溅一身血。有难担的事,回来我们一起商量分担。”
肖泊站了起来,她坐在轮椅上,需要仰头看。
这个视角,清楚地被肖泊的清隽逼人冲击,裴昭樱为夫君的容颜而浅薄地欢喜。
肖泊逆着光,即便对望,也让人看不清他瞳孔的内容。
他喉结滑动:“陛下是你弟弟……”
所以,她为什么看起来更在乎他的安危。
裴昭樱没好气道:“是啊,人要分个远近亲疏吧,你还是我的驸马呢!”
傻子才会继续被裴珩口中的亲情绑架,拖家带口地为他的皇位奋不顾身。
裴珩正处用人之际,通过姻亲把肖泊看作是救命稻草,一般的事打着商量便罢了,假使要踏着肖泊去成事,裴昭樱不能答应。
肖泊的新衣是裴昭樱特意让人预
备下江南贡的好料子裁的,没有用金银绣线勾弄复杂花哨的纹样,料子本身足够好,贴身透气,简简单单衬得肖泊矜贵大方,裴昭樱满意地替他理了理下摆。
肖泊应了好,跟着宫里人去面圣,来去如风。
“唉,都撤下去吧。”裴昭樱跟着失了胃口。
相对了这么多日,一点肖泊的喜好都摸不着。
她不信有人能没有自己的特点。
除非……肖泊还没有卸下防备,刻意伪装。
江逾白寻着了空过来汇报军务要事,完毕,还对她的心思落空火上浇油。
江逾白道:
“男人么,没有喜好和弱点的最可怕的,老人家说这样的男人薄情寡义。而且一个没有喜好没有偏私的木头人搁在身边,你不觉得瘆得慌吗?”
“不觉得。”
明明府上只是简单地新进了一个男人,却好像是在处处碍着江逾白。
江逾白或练兵,或汇报军情,隔三岔五的就在进出的廊道里望见肖泊一副男主人的架势。
有一次,江逾白进裴昭樱的院子,愕然发现两人是住在一处的,肖泊还慢悠悠地在院中空地晒书晾画,好不自在。
二人眼神偶尔对上,冷如坚冰。
可裴昭樱对一个突然被塞进来的大活人什么感觉都没有,让江逾白生出来抓耳挠腮的不痛快。
江逾白又循循善诱道:
“以前你都是一个人住,其他都是些侍候你的人,最潇洒快活不过。现在肖泊和你住一块,你不觉得多个男人怪怪的?有哪里不自在?饮食睡眠上,都还得招呼一声,跟个邻居似的。”
裴昭樱疑惑望他:
“但是,肖泊是我的驸马啊,我不和驸马住一块,跟你住吗?还是跟金晨宵住?我倒是想礼贤下士和将士们住大营,这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么。”
江逾白别别扭扭的小心思被裴昭樱的坦荡击碎。
然后则是恼羞成怒,江逾白面子上过不去,扭头就走:
“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
裴昭樱茫然地扭头问绮罗:
“江统领这是怎么了?谁给他气受了吗?”
绮罗整理了一下措辞,僵硬地替江逾白圆过去:
“可能江统领是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心里不舒服,这才说了些不着调的话来。”
绮罗心里有些责怪江逾白的不懂事,裴昭樱的婚事既然成了,大家理应一条心对外,不要再生出些让府中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的事端来。
绮罗也庆幸,自家殿下在男女之情上是个不开窍的,江逾白的媚眼纯属抛给了瞎子看,才没有引得裴昭樱多想,节外生枝。
不过,殿下的一腔心思,似乎全扑在了驸马身上。
绮罗美滋滋地盼望着二人感情渐笃,夫妻安谐,多给府邸添上些欢声笑语。
肖泊太得力能干了,几乎把裴昭樱整个人从繁杂的事务中解脱了出来。
往常,裴昭樱清晨两眼一睁,即要处理定夺数不清的庶务,应付宫里派来的耳目,肖泊真当是“左膀右臂”,代劳起来如同裴昭樱自己的双手一般自如。
这也导致了肖泊忙到一连好些天见不到人影。
裴昭樱听侍女说了,驸马不管多早多晚都会在床前替她按摩养身,而她为了能早日站起来,遵循着陆云栖制定的严格的作息时间,没和肖泊打上照面,不方便在肖泊过来时道“一声”辛苦。
裴昭樱十分过意不去,辗转睡得不实。
怀揣着心思,一个梦境收尾,裴昭樱迷迷瞪瞪醒了,发觉鼻尖萦绕着朦胧雅致的兰草香。
肩膀边伏着个毛茸茸的物什。
男人的吐息,令她在黑夜中加紧了心跳。
也庆幸有黑如墨汁的夜色掩饰她的脸红。
肖泊应该是忙碌公务之后匆匆忙忙地过来为她按摩复健,之后倦累极了,直接栽了下去入眠。
而侍女们不敢赶走名正言顺的驸马,各个退至门外守候,给主人夫妻独处的空间。
裴昭樱突然间很想领略肖泊发心的触感,便将手按了上去。
她都想好了,肖泊若有不虞,她就信口胡诹说以为是在做梦。
发丝竟然比女子精心养护的墨缎还要柔顺。
不像寻常男子那样粗硬扎手。
裴昭樱都有些嫉妒了,她自己的头发,无论再怎么小心护理上百花油滋养,还隔三岔五地毛躁、断掉。可能,她的发式多变又隆重,发丝经不住长久的折腾吧。
她没舍得抬手。
丧失武功的裴昭樱,没有感受到手心下的人没有熟睡,并伴随着她的抚摸加紧了呼吸。
这是肖泊算计好的。
要寻个合适的时机,栽在裴昭樱床边,算准了裴昭樱的心软,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当一切按照他的计划演变时,他却快要失控了,想长长久久地留住那温软的触感,好想,直接将她的手握住……
小不忍则乱大谋。
肖泊忍住了这口气。
裴昭樱顺着摸到了他的额头。
她还不太敢亵渎他。
轻轻沾上了他的额头便收回了手。
他的皮肤,摸上去,手感像是一块无瑕的玉石。
同样的人,用眼睛去看,和用手去探索,感受大相径庭。
裴昭樱见到的肖泊淡雅脱俗,摸到的……竟然在无形中一下一下的勾人,本能地撩拨她去探索更多。
她“好心”地担心肖泊脸朝下会不会闷到,想再触一触他的眉眼、鼻梁。
这点小心思没得逞。
肖泊在这关口及时“醒”了,他状似睡眼惺忪地抬头,使得裴昭樱的手落空。
裴昭樱仿佛被当场抓包,做贼心虚地一下子将手缩回了锦被底下,藏得严严实实。
肖泊哑声开口告罪:
“抱歉,是我唐突了,眼睛一闭,不知睡了这么久,得罪了……”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裴昭樱稍微伸出了小手指想勾一下他的衣带。
没勾着。
肖泊却拧着眉一个趔趄又栽了回来,他低低喘气:
“抱歉,趴着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麻,我这就离开……”
美男在暗夜呵气如兰。
裴昭樱心潮澎拜,没过脑子就出声阻拦:
“这么晚了别折腾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地睡下吧,嗯,帮忙把我往里面挪一下。”
他们大婚当晚又不是没有同塌而眠过。
虽然什么也没发生。
裴昭樱脸上烧着慌,疯狂合理化近似自荐枕席的邀请。
肖泊为她奔走忙碌,她哪里能心安理得地再大半夜折腾他。
“如此,谢过了。”
肖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刚醒来的鼻音,裴昭樱不疑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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