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则整理为皇帝寝宫和贵妃的临时居所。李凤遥亲自看着人将带来的常用物品安置好,尤其注意熏香和寝具的舒适。
这一夜,朱厚照宿在了豹房。或许是极致的疲惫,或许是离开了令人窒息的环境,李凤遥悄然点燃的安神香起了作用,他睡得异常沉实,无梦到天明。
次日醒来,窗外天光已亮,却不是透过紫禁城繁复的窗棂,而是透过豹房更为简单直白的轩窗洒入。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龙涎香的厚重,而是草木的气息。朱厚照坐在榻上,怔忪片刻,昨夜那场剧烈的冲突和逃离,仿佛隔了一层薄纱。
李凤遥早已起身,正指挥着宫人轻手轻脚地布置早膳,见他醒来,嫣然一笑:“陛下醒了?昨夜睡得可好?臣妾让人熬了清淡的粳米粥,暖胃安神。”
朱厚照走过去抱着她,头窝在她肩窝里,李凤遥一手抱着他精壮的腰,一手抚着他的背,两人无言胜有言。
第56章 内阁惊惶
用过早膳,朱厚照站在馆舍门口,望着西苑开阔的天空和远处的山峦,再回想紫禁城那四方的天、压抑的宫墙,一种强烈的、不愿回去的念头攫住了他。
李凤遥也不喜欢紫禁城,那里死人的话比活人重要,干什么事都得问祖宗,不适合她这种活着的。
她直接将最重要的西侧主殿迅速清理布置出来,作为皇帝日后处理政务的行在正殿。御案、龙椅、文房四宝、必要的典籍图册被一一安置妥当。殿内原本一些过于嬉游的摆设被移走,换上了稍显庄重的屏风、香炉,但整体氛围依旧比紫禁城轻松许多,推开窗,甚至能闻到兽苑传来的、带着生命力的气息。
朱厚照对随侍的王敬和郑常宁道:“传旨:即日起,朕便在此处理政务。将紧要奏章、军机文书,一并移至豹房。令内阁、六部九卿及有司官员,有事皆来此地奏对。”
王敬心中骇然,这将天子行台移至豹房,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他下意识地想劝谏:“陛下,这于礼制……”
朱厚照一个冷眼扫过来,带着昨夜未散尽的戾气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礼制?朕就是礼制!
紫禁城规矩大,逼得朕连气都喘不顺!就在这里办!谁有异议,让他自己来豹房跟朕说!”
王敬吓得立刻噤声,连忙躬身:“奴婢遵旨!”
李凤遥在一旁柔声道:“陛下圣明。豹房开阔,更利陛下静心裁决大事。只是如此一来,护卫与文书传递需得格外精心,以免贻误政事。”
“这些琐事,交由爱妃去打点,朕放心。”朱厚照看到她,语气缓和不少。
李凤遥愣了愣,这权她还没要朱厚照就给了,反应过来就应下了,她如今在豹房,可不在后宫,怎么能算后宫干政呢?
于是,一场看似荒唐的迁移就此开始。皇帝的谕旨迅速传遍京城各部衙。朝野上下虽一片哗然,暗地里议论纷纷,但鉴于皇帝刚刚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寿宁侯府,余威犹在,且圣意坚决,无人敢在此时公然强谏。
内阁的票拟、六部的奏章、军镇的急报,开始如流水般送往西苑豹房。原本充斥着兽吼禽鸣的馆舍,迅速被书案、卷宗架和忙碌的司礼监宦官所占满。空气中混合着墨香、纸香和那驱不散的、独特的野兽气息。
朱厚照却似乎在这种奇异的环境中找到了一种扭曲的平衡。批阅奏折累了,便去马场骑马,看着练武场众人训练,以及武器营。没有太后时不时的关怀,没有紫禁城无处不在的、提醒他身为帝王一举一动皆需合乎礼制的压抑目光。
他在这里,更能呼吸,也更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而李凤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豹房这座临时权力中心实际上的女主人。她安排起居,调度内侍,朱厚照会让她在一旁翻阅那些核心机密的奏报,听她说些来自民间视角的,不同于朝臣的见解。
“陛下,”李凤遥端着一杯新沏的参茶走来,声音柔缓,“都已初步安置妥当了。陛下忙碌了几日,不如先小憩片刻?明日在此朝会,陛下若欲在此处理政务,还需召几位阁臣前来,晓谕一番。”
朱厚照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热入喉,他点了点头:“凤遥思虑周全。”他沉吟片刻,“召内阁辅臣即刻前来觐见。”
“好。”李凤遥应道,却没有立刻让王敬去传旨,而是微微蹙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陛下,移驾豹房理政,只怕朝野间又生非议,言官们怕是……”
朱厚照冷哼一声,经过前些日子,他对那些繁文缛节和喋喋不休的劝谏更是厌烦:“非议?朕在哪里,哪里便是朝廷!难道离了那紫禁城的金銮殿,朕就不是皇帝了?谁爱非议谁非议去!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皮子厉害,还是朕的刀把子厉害!”
他这话说得霸道,却正符合他此刻的心境。李凤遥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她不再多言,柔顺地垂首:“陛下圣心独断,自是无人敢置喙,臣妾这便让王敬去传旨。”
内阁四位阁老接到口谕时,听闻皇帝前几天连夜移驾豹房,还将政务移至那处理,四人皆是目瞪口呆,心中叫苦不迭。尤其是首辅杨廷和,立刻联想到那夜太后匆匆入宫、皇帝震怒之事,心下明了,这分明是皇帝在与太后赌气,更是要彻底避开紫禁城的束缚和太后的干扰。
然而圣意已决,口谕已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匆匆赶往西苑豹房。
一路行来,见到豹房内外明显加强的守卫和匆忙收拾整理的迹象,几位阁老心情更是沉重。进入被临时充作的正殿,虽见布置得还算庄重,但与皇宫迥异的氛围,仍让他们感到极大的不适和荒谬。
朱厚照已经换上了一身常服,坐在那张临时搬来的龙椅上,面色平静带着慵懒,仿佛只是来此休憩,而非处理关乎国运的朝政。李凤遥并未在场,但她存在的气息却仿佛无处不在。
“臣等叩见陛下。”四位阁老压下心头万千思绪,依礼参拜。
“平身。”朱厚照声音平淡,“想必诸位爱卿已经知晓。朕近日心绪不宁,需在此清净之地斋戒静心,政务便暂移此处办理。一应章程,如常进行即可。”
杨廷和作为首辅,不得不硬着头皮劝谏:“陛下,西苑虽好,然豹房终究非正式理政之所。陛下乃万乘之尊,身系天下,居于此处处理万机,恐惹物议,亦恐令天下不安。还请陛下三思,以社稷为重,早日回銮紫禁城。”
朱厚照眼皮都未抬一下,把玩着一枚玉板指,语气却冷了下来:“杨先生是觉得,朕在此处,便处理不好政务了?还是觉得,朕离开了你们日日念叨的那些祖宗规矩,就不是皇帝了?”
这话极重,杨廷和连忙跪下:“臣不敢!臣万万不敢有此意!只是……”
“没有只是。”朱厚照打断他,目光扫过另外三位噤若寒蝉的阁老,“朕意已决。在此处,朕觉得清净,脑子也更清楚些。寿宁侯府的案子,你们正好在此处,与朕详细说说进展。也省得在宫里,总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他特意加重了“不相干的人”几个字,其意自明。几位阁老心下雪亮,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借此机会摆脱太后的影响,甚至可能借此整顿朝纲,树立绝对的权威。他们若再劝,恐怕就要触怒龙颜。
谢迁,毛纪,李东阳互看一眼,最终皆道:“臣等遵旨。”
杨廷和见状,也知无法挽回,只得暗叹一声,作揖道:“臣遵旨。”
“很好。”朱厚照脸色稍霁,“今日便在此处议事。往后每日,紧要奏章皆送至此地。非朕宣召,外臣不得擅入。去吧,先把该处理的急务理出个头绪来。”
“是,臣等告退。”四位阁老心情复杂地退出了这处弥漫着异样气息的正殿。
走出豹房,回到熟悉的宫墙之内,四人皆沉默不语。他们都明白,从今日起,大明的政治中心,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恐怕要偏移到那座充满了皇帝个人喜好的西苑豹房了。而这一切改变的源头,皆因那夜那场母子决裂的风暴,以及那位此刻虽未露面,却无疑深得帝心、甚至可能推波助澜的贵妃娘娘。
贵妃干政这四个字,他们私下里、甚至奏章上不知骂过多少回,抨击过多少次。可骂到现在,竟仿佛成了这紫禁城里一个新的、令人窒息的理所当然。
这让他们这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这些国之栋梁,感到无比的尴尬和恐惧。
他们看不到那一百四十多个被寿宁侯府逼得家破人亡的苦主吗?他们听不到顺天府衙前那震天的哭嚎和老妪撞死的惨状吗?他们心里其实清楚,张家罪有应得。
但正因为清楚,才更觉胆寒。
李贵妃用的,是阳谋。
她打着国法、民怨的旗号,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她甚至没有直接出手处置,只是引导皇帝去看,去听,去愤怒,将彻查的权力交给了皇帝和内阁。
他们若此时跳出来为张家说话,为太后张目,那等着他们的就不是结交外戚的罪名,而是罔顾国法、漠视民瘼、官官相护的滔天骂名!那些本就因张家恶行而沸腾的民怨,会立刻调转枪头,将他们这些袒护恶贼的官员喷得体无完肤。读书人的笔杆子,在真正的血泪和汹涌的舆情面前,有时候苍白得可笑。
“水至清则无鱼……”谢迁低声喃喃,道出了几人共同的心声。这官场上,谁又能真正经得起彻查?今日李贵妃能用这等酷烈手段扳倒太后的娘家,明日若是看谁不顺眼,是不是也能如法炮制?东厂的那群鹰犬,闻着血腥味就能扑上来,谁能保证自己绝对干净?
一想到闻溪那双冰冷无波的眼睛和东厂无孔不入的侦缉,几位阁老的后脊梁都窜起一股凉气。
更让他们无力的是,太后如今看来是真的倒了。皇帝的态度如此决绝,甚至不惜移驾豹房以示割裂。礼法上,太后仍是母后,但谁都知道,经此一事,她老人家在后宫、在前朝的话语权,已被皇帝亲手削去了。
而他们这些外臣,面对一位圣眷正浓、手握实据、又深谙如何利用皇帝情绪和朝野舆论的贵妃,地位变得极其尴尬。她是君,他们是臣。她若以转奏圣意、关心民瘼为名插手政务,他们竟难以像当年抵制万贵妃那样,直接用“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来硬顶回去。因为她总能将她的意图
,巧妙地包裹。
“当年万氏虽骄横,至少,至少还守着后宫不直接干政的底线,懂得些分寸。”李东阳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对万贵妃时代一种扭曲的怀念,“可这位李宸贵妃,绝非善类啊。”
她不是仅仅满足于宠爱和富贵的后宫妇人,她看得懂朝局,懂得利用规则,甚至敢于打破规则。她将帝王的爱宠、东厂的刀、民间的怨气、以及朝臣的顾虑,全都编织成网,为她所用。
这样的女人,比单纯恃宠而骄的万贵妃,可怕十倍、百倍。
四人相视无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一种无力回天的预感。大明的天,真的要变了。而这变化的中心,不再仅仅是任性妄为的皇帝,还多了一个隐在豹房帷幕之后,冷静拨弄着棋局的贵妃身影。
他们沉默地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值房,关起门来,好好消化这骤变的局势,思考自家和派系日后,该如何在这位厉害的贵妃娘娘手下小心行事。
第57章 太后远走
寿宁侯府的案子,在三法司与东厂的雷厉风行下,进展极快。铁证如山,无人敢徇私,也无人能徇私。皇帝的态度明确如利刃高悬,内阁被半强制地按在了这辆战车上,只能顺着既定的轨道疾驰。
最终的判决很快出炉,经皇帝朱批,明发天下:
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身为外戚,不知感念皇恩,恪守臣节,反而仗势欺人,贪暴成性。强占民田、纵奴行凶、贪墨宫帑、私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罪证确凿,恶贯满盈,民愤极大。依《大明律》,主犯当处极刑,即刻押赴西市,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其家产悉数抄没,抵偿亏空,抚恤苦主。一应从犯豪奴,或斩或流,各依律严惩不贷!
判决书字字如刀,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消息传入慈宁宫,张太后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她没有再哭闹,没有再去找皇帝,甚至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开始抽芽的树木,眼神空洞得吓人。她知道自己救不了弟弟了,皇帝的心,比紫禁城的石头还冷,还硬。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晃动着那个李姓女子的影子。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输了权势,更输了儿子。
行刑那日,天阴沉沉的。西市口人山人海,百姓们争相目睹这对恶贯满盈的国舅爷的下场。咒骂声、唾弃声、甚至还有鞭炮声,交织在一起。
慈宁宫门窗紧闭,仿佛要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张太后没有去送弟弟最后一程,她无法面对那血腥的场面,更无法面对儿子冷酷的决断和百姓的欢呼。
就在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的那一刻,遥远的慈宁宫内,张太后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华贵的衣襟上,迅速洇开。
一切都结束了。
良久,她对身边仅剩的心腹老嬷嬷道:“去告诉皇帝,哀家要去南京旧宫居住,为先帝祈福,为大明朝祈福。即日便启程。”
老嬷嬷大惊失色,跪地哭求:“娘娘!万万不可啊!您这是何苦?陛下他……”
“去传话。”太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决绝,“哀家不想再见他,也不想再留在这座紫禁城里。”
老嬷嬷泣不成声,只得去豹房传话。
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章,李凤遥在一旁为他磨墨。听到老嬷嬷颤抖的禀报,朱厚照执笔的手顿住了,一滴朱墨污了奏本。殿内一片死寂。李凤遥垂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许久,朱厚照放下笔,声音听不出情绪:“母后……既然心意已决,朕不便强留。传旨,安排銮驾仪仗,务必确保太后凤驾安然抵达南京。一应用度,皆按太后规制,不得有误。”
“是……”老嬷嬷哭着磕头退下。
太后离京那日,仪仗依旧按照太后的规格,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萧索。车驾缓缓驶出紫禁城,驶出北京城。
朱厚照没有出现,他站在豹房最高的阁楼上,用望远镜远远望着那支队伍变成一条细线,最终消失在天际。他负手而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猎猎的风吹动他的衣袍。
李凤遥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同样沉默着。她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太后的离开,彻底扫清了皇帝亲政的最后一点羁绊,也意味着,她通往权力核心的道路上,最大的那块绊脚石,已经自我移除。
从此,北京皇宫里,再也没有能压制她的人了。
而远去的凤辇中,张太后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北京城。她的心,如同车外逐渐荒凉的冬景,一片死寂。她与儿子之间,最后那点可怜的母子情分,终究随着她弟弟的鲜血和她自己的远行,彻底斩断了。
朱厚照此时握着李凤遥的手,他攥得很紧,透着一股近乎孤注一掷的依赖。他望着窗外太后凤驾离去的方向,尽管早已看不见任何踪影,目光却依旧没有收回。
他们回到了主殿,殿内静得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凤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罕见的,毫不掩饰的脆弱,“朕只有你了。”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拥有万里江山,兆亿臣民。可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孤独。母亲决绝远去,舅舅血溅刑场,朝堂上的那些臣子,杨廷和、谢迁……他们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家族、门生、派系,他们忠于皇权,更忠于自身的利益和理念。他们敬他,怕他,却也时时用那些祖宗礼法试图束缚他。
唯有身边的李凤遥,是他自己从宫外带回来的,是他一眼看中,执意要纳入宫中的。她父母早亡,出身微末,在这京城毫无根基。她所有的荣辱兴衰,都系于他一人之身。她聪明,懂他,在他与那些老臣争执、被太后训诫时,总是站在他这边,用她那些不符合圣贤之道,却总能切中时弊的办法,给他支持。
她和他们不一样。朱厚照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她是真正完全属于他的,是他可以绝对信任的,不会背叛的自己人。
李凤遥感受着他手心的汗湿和轻微的颤抖,心中了然。她反手回握住他,力道温柔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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