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先生恢复记忆之后,就说要和小珠结婚。
小珠住在破旧的楼房里,全身的钱凑在一块儿买不起一条新鲜的鱼,每天晚上都要担心被老鼠咬坏脚踝。
而霍先生拥有一整条航线,会替她解决付不起的账单,给她宽阔的带榕树的庭院,给她的手上戴满钻石。
小珠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她跟霍先生完成婚礼,霍先生握着她的手绅士地吻在她的脸侧,用一个陌生的名字唤她,“白秀瑾”。
她和照片上那个白秀瑾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小珠成了白小姐、霍夫人,听说那位白小姐留学海外时与霍先生缱绻羡爱、鹣鲽情深。
小珠晚上抱着霍先生汗湿的肩胛,颤声抱怨:可我根本不晓得“下午茶”用法语怎么讲。
“我教你。”他压住她的唇。
后来小珠终于见到了原本的白秀瑾,并且认真观察了一番,觉得她们其实并没有多么相像。她释然笑笑,给霍临留下一张字条。
霍临这时已经教了小珠很多,多到他都有些后悔,其中最不应该的是,他教会小珠用Séparationpourtoujours告别。
*Séparationpourtoujours:(法语)永远分离
#双洁#1v1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情有独钟恋爱合约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小珠霍临
一句话简介:她是石心小羊,是含在舌下的珍珠
立意:爱是唯一的真相。
热季是对称的。
在它彻底退场之前,天上的云总是盛大,一层层堆叠,柔软、蓬松、庞大、眩晕,仿佛轰轰烈烈的新生,像是回到了刚进入热季的第一天,让人忘了现在其实已是它的末期。
缅甸的雨季就要来了。
黄昏的乌本桥下金光闪闪,水鸟拍着翅膀长声嘶鸣,灵巧的双目盯着河边的鱼篓,盘旋着等待时机。
小珠的眼睛跟它们看着同一处。
东塔曼湖心停着零星小船,掏了足额基亚的客人们正足不沾尘地享受着日落风光。
而距离这番美景不足三百英尺的湖边却漂浮着各色垃圾,弥散阵阵腥臭,头顶竹筐的妇女堆着腻腻的笑,朝游人高声叫卖,用缅甸市场上不常见的活鱼引来顾客青睐。
“虾两万缅币一公斤。”小珠听见摊主向游客们报价,拍着竹筐吹嘘,“刚捞上来的,个个肥大,最新鲜!”
小珠眼珠慢慢移动,瞥向枯水期的湖泊,水边偶尔闪过的杂鱼瘦骨嶙峋。
“两斤鱼五斤虾,好嘞!”忙着收钱的摊主兴高采烈,根本无暇关注蹲在旁边沙地上瘦小安静的小珠。
摊主手脚灵活,扯过沾满鱼腥的塑料袋快速打包,一边过秤,一边用不标准的汉语说着一连串的吉祥话。
逗得客人哈哈大笑时,趁乱将称好的鱼撇出几条,趁乱扔进身后的竹篓里,再将已经缺斤少两的塑料袋笑眯眯地递给毫不知情的顾客。
小珠舔了舔嘴唇。
摊主心情愉悦,与熟人大声炫耀又做了一桩好生意,小珠蹲着往前挪动,蹒跚着脚步,慢慢靠近她背后的鱼篓。
那几条不应该再属于摊主的鱼在水里摆动,鱼嘴边还挂着挂钩,只要伸手勾住挂钩就能……
“嘿!那里有偷鱼的小贼!”
叫喊声从身后传来,似一支箭矢,目标精准地直戳小珠背心。
小珠正全神贯注,冷不丁被惊得手上一抖,已经提起来的一条鱼又摔回竹篓里,啪嗒一声水花四溅。
她下意识回头,只见一艘游船正在靠岸。船头立着的贵客身材高大,正用锐利的目光锁着她作案的双手,他身旁的船夫呢,像一条得到了主人暗示的狗,兴奋地甩着松垮的皮毛,摆臂踢腿地指认她。
小珠感到一阵惊栗爬上脊背,脖颈仿佛僵住难以动弹,难以转开视线,只直愣愣看着那人衣冠楚楚下颌微抬,肩背笔挺。
尽管他的面容在逆光中模糊,却依然能清晰感到他的视线穿透黄昏时蒙昧的光线定定落在她脸上,如同威风凛凛的警犬盯视着脏兮兮的流浪猫,高傲地默然审视着她。
两瞬之间,卖鱼的女人也反应过来,抽出木条旋身跳起,朝着小珠打下来,以缅语大声叫喊:“死杂鱼仔偷到老娘头上来,老娘把你骨头削出来喂海龟!”
小珠脸上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惊悸地抱着双臂弓腰逃走,一溜烟地钻进了满是汗气和各种奇怪味道混合的人群中。
人群被呼喊声惊动,无数双眼睛抬起,如傀儡的探头四下扫荡着可疑人的形状。
小珠把自己蜷得很低很低,直到他们失去了目标,无趣地收回目光继续在自己的路上行走,这场“追杀”才算停止。
小珠心口还在狂跳,忍不住回看。
船上,狗仗人势的船夫受到主人慷慨的赏赐,沾着口水愉悦地数钱。
船下,卖鱼的妇人忙不迭地感谢贵客,赞叹对方如神降临,保护了一个勤劳诚实女人的财产。
小珠定定看着,船上高大的男人侧过身来,面容终于被夕阳照亮了。
他的容貌清晰展露,使小珠无防备地吓了一跳。
他不仅不如小珠暗自期待的那般容貌卑琐,反而——那满嘴谎话的卖鱼妇人用神祇形容他,倒并不是夸张的虚言。
他戴着这里游客常见的巴拿马帽,帽檐压着乌黑额发,眼和鼻似是一对剑与鞘,唇角锐气凛冽,如积雪落在重山,暖而暧昧的夕照融不化一角,也似黑夜中忽地天光大亮。
小珠绷紧的眼皮颤了颤,恨意退缩地消失不见。
这样的人物,她这辈子也没有与对方正面相对的资格,更别提报复。
小珠在河边徘徊,四周堆满了垃圾、乞丐、残破的瓦片。
数排房子乱糟糟地在河边挤着,傍晚里看过去像是一条多足的蜈蚣,又像是动物的巢穴,每一个洞口都散发着酸臭的气味。
是贫穷的气味,暮气沉沉的房子几乎要长进泥土里,里面居住的动物到了夜晚就会变成鼾声震天的尸骸。
今天是小珠的第一次偷窃。
与小珠同住的玛温去了镇上,已经七天不曾回来了。玛温怀着孕,小珠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能喝上一碗鱼汤,但鱼肉对她们来说是太过金贵的食物,小珠只能铤而走险。
原本她几乎就要得手了。
如果不是碰上那个多管闲事的人。
小珠想不明白,心底暗暗恨着。
以那人的尊贵,与自己分明是在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却偏偏害得她挨打。
世上烧杀抢掠作奸犯科的人到处都是,他非要对着她的一条鱼伸张正义。
小珠用这些狡辩的话语安慰着自己,抱紧自己的双臂,想让自己不再发抖,脑海中却始终凉意阵阵,时不时就闪过那道警犬似的目光。
用鄙薄的、嫌恶的目光牢牢盯住她,动动嘴皮子就给她带来惩罚的那个人,像夜里的恶鬼一样突袭她。
等了很久很久,小珠摸着黑往前走。她想再碰碰运气,渔民刚刚收网,或许会有从网里挣脱出来的鱼能被她捡到。
日出之前,是整片河滩最寂静的时候
,月光之下只照耀着小珠一个人的身影。
她顺着涛声一路摸索却一无所获,泄气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一路滚动,弯弯曲曲地滚进了黑暗深处,在砸到卵石前就停了下来。
小珠愣住了。
河水拍岸,河滩石堆里躺着一个人。
第一时间其实并不能确定那是个人,只能借月光看清是很长的一条,上半部分被卡在石头中间,下半部分在河水中起起伏伏,小珠几乎要把他当成了什么巨型垃圾。
如果不是小珠踢的那颗石子砸到了他鼻梁上,引着小珠看到了他的脑袋。
此处靠近僧院,本就比别处清静,凌晨四点更是死寂,除去拍岸浪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连水鸟也在此时安眠。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躺在小珠面前。
小珠呆了片刻,踩着鹅卵石慢慢走了过去。
她攀住一块崎岖的巨石,小心地低头看。
这人身上的衣服到处破损,又在河水里泡了太久,已经分辨不出材质,也卖不出什么价钱,但领口处别着一枚花形的胸针,材质看起来像是铂金,口袋里掉出一截链子,看起来像是怀表。
如果他死了,就可以把这些东西捡去换一些钱。
小珠这样想着,蹲身伸手,摘下覆在那人脸上的塑料袋,探了探鼻息。
他被河水浸得浑身冰凉,小珠等了好一会儿,指节上终于感到了一丝温度,微弱的呼吸像是藏在水草里的小虫子,在小珠的肌肤上爬痒。
小珠很失落,慢慢地收回了手。
那人上半张脸被湿漉漉的额发遮挡,下颌的线条却难掩锋利,小珠慢慢地思考了一会儿,又用两根手指把他的头发扒拉开,蹲靠得更近些,努力去看清他的脸。
他脸上有被石头刮出来的血痕,还有不知哪里蹭上的黑漆漆的油污,但仍然看得出意气风发的俊美。
看清的那一瞬,小珠顿时吃惊,左脚不小心滑了一下,狠狠在那人脸上踩了一脚。
她如芒在背,忙不迭地往旁边爬开,盯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如同看到厉鬼一般。
那人被踩得歪过了头,脆弱的脖颈倚靠在尖锐的岩石上,大浪袭来,卷着他在石头的夹缝中跌宕,又褪去。
小珠定神良久,才慢慢凑过去些许,用脚尖又轻轻踢了他一下。
他的脸朝小珠这边侧歪过来,天上的云也在此刻散了,月光更亮,照着他的脸,似乎连眼睫都纤毫毕现。
真的是那个人。
长了警犬似的眼睛,高高在上的,用微抬的下颌惩罚她的人。
昨天还站在云端之上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变成河里半死不活的垃圾?
空气中有暴雨的味道,闻起来很像突然而至的不幸。
小珠瘫坐在原地,踌躇犹豫,直到星子跳跃着隐去,天边快要亮了,还在盯着他发呆。
生死不知的人眉眼紧闭,无知无觉地靠在岸边。
热季末尾,凌晨四点,河面上的风已然泛凉,在水里泡了一整夜的皮肉更是寒意透骨。
湿哒哒的额发被吹动,英挺的鼻梁已然泛起青灰,如不详的死兆从眉心向外蔓延。
下一瞬,这颗脑袋被罩进一个腥臭的布口袋里。
日出之前,天光蒙昧,人心也失去控制。
小珠说不上来自己哪来的莽劲,或许是被鬼蒙了心智,用口袋套住这人,拴在肩上拖着走,咬牙拽紧绳子,手心被划得疼。
这个人显然很有钱,而且命大。
他如果不死,就有利可图。小珠想从这男人身上得到点什么。他像一块肥肉,她虽然现在啃不下来,可是等天亮之后,就会有别的人围上来享用。
一想到那个画面,小珠就仿佛身上有蚂蚁在爬。
她决定了。等这男人醒来,她将要求他给自己四百万缅元作为报酬。
要是她能有那么多钱……小珠简直都不敢想。
小珠心中激动,拼尽全力拽着布口袋,顺着河边往前走。
昏迷的男人沉得像一块铁板,要不是对那四百万缅元的渴望使得小珠浑身生出了不属于她的气力,小珠恐怕一步也走不动。
但即便如此也走得艰难,绳子数度从她背后滑落,男人好几次撞在岩石边缘,小珠不得不弯腰几次把他捡起来,听着他头骨撞出的闷响声,心中咋舌:好硬的脑袋。
但小珠实在没有余力,顾不上他是否舒适,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撞,砰咚砰咚地往前。
等到小珠终于瘫坐下来时,脸上脖子上全是虚汗,眼睫上挂的汗珠一颗颗往下坠。
她抹了把脸,抬头往外看。天已大亮了。
到这时小珠才有了些实感,意识到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她真的捡了个半死不活的有钱人回来。
小珠微微偏过头,看上地上的袋子。
绳索已经松了,男人的侧脸从其中露出来,黑发散乱,面容被浸泡过后更显苍白,似乎还多了几道淤青,他浑身冒着寒气,跟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
小珠猛地打了个冷战,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
还活着吗?
小珠慢慢凑过去,趴下来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屏息听了好一会儿,终于隐约听见与她自己胸口不一样的搏动,急促而微弱。
还没死。但在水里泡久了,严重失温。
小珠撑着膝盖爬起来,积蓄起一点力气咬牙把他拖进淋浴间,打开热水喷头往下淋。
避开他的口鼻,冲干净他脸上的污渍。
堪称完美的五官显露出来,即便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也无损于这副皮相的魅力。
看着看着,小珠又开始忍不住地发抖,就像丛林里弱小的动物遇到食物链顶端的野兽。
于是移开目光,犹豫了一会儿,解开他身上的扣子。
把这人扒了衣服翻面洗干净时,又是一个小时之后。
太阳毒辣地悬在天上,小珠把男人用被单裹起来,拖到阳台门边,试图像晒地毯一样把他晒干,但他太高大,只拖出半个身子就在门上卡住。
小珠喘了口气,放弃了,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半步,也瘫软下来倒在昏迷的男人身上。
她浑身也湿透了,这个男人简直比猪还难洗。唯一不令人生厌的是他身上的肌肉软韧有弹性,小珠靠在上面,想象自己正像有钱人一样躺在某种动物的皮肉做成的高档沙发上。
阳光很暖和,不分贵贱地洒向每一处,小珠闭着眼睛休息,想到船上的工作,今天肯定去不了,只能旷工了。
察觉到湿漉漉的头发渐渐晒干了,眼皮开始发烫,额头被晒得开始不舒服,有点太热了。
她爬起来想换个地方休息,手心撑在男人胸口发力,视线上移,对上男人抖动的羽睫。
下一瞬,那双漆黑的眼睁开了。
小珠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全身涌过一道寒潮。
她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男人拧腰翻身,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掐住她的双手手腕卡在腰际,把她扑倒在地,脸贴着地面,疼痛迅速从手腕蔓延到肩膀。
男人睁开眼睛半晌,眼前还是一片晕眩,光点四处乱飘,因为醒来前接受了太多的阳光直射。
他头痛欲裂,察觉身边有人,凭本能出手制服,用力甩了甩脑袋,才将此人看清。
是一个女人。
样貌清秀,身上萦绕着柑橘果香,细弱的脊背贴着他的臂弯,在他手掌下颤抖,看起来没有丝毫抵抗能力。
而且很快,他发现自己一/丝/不/挂,那张薄薄的被单在动作间已经飘落下去。
男人怔愣,手上的力道不由微松。
小珠很久没挨过打,更何况这男人简直像有一双铁爪,挨在皮肤上就作痛。
她被迫匍匐着,被挤出生理性的眼泪,头脑有一瞬间空白。
她是不是太冲动了?
把这个人带回来,太过冒险。
她现在很有可能拿不到钱,还会被杀掉。
俯在小珠上方的人低头眯眼审视这个女人。
她徒劳地挣动双腕,但完全使不上力,抿紧唇一声不吭,眼角沁出泪珠。
男人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小珠偏着头看他一眼,咬紧唇继续沉默,小小的牙齿在唇瓣上印出深深的痕迹,泪水滑到鼻梁。
他盯着她,似
乎发了会儿呆,茫然地皱起眉:“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浑身赤.裸,醒来前和这女人拥抱在一起,她还睡在自己怀里。
挖空脑袋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关系亲密的女人,他的大脑里有一层白茫茫的雾,阻止他回忆起更多。
他连想起自己的名字都困难,过了许久才在虚空中抓到一点思绪,从犹豫到确定。霍临……对,他叫霍临。
再想要思考更多,霍临就完全没了头绪,只有大脑深处隐隐作痛。
这痛感又呼应着头皮上的痛,似乎他在醒来之前被硬物捶打过。
这是什么意思?
小珠呼吸停滞,心跳又重又急地加速。
她飞速地在脑海中整理着讯息。
首先,这个男人说中文,那么,这大概率是一个中国人。
小珠懂中文,她童年在掸邦东部的孤儿院长大,那里使用的是汉语教育,据说收留的都是中国血脉的孩子。
然后,这人说,他失忆了。
小珠转动被泪水浸润得湿漉漉的眼珠,仔细地盯着这名中国男人。
他眉目冷峻,脸上的伤口使他显得更加沉肃,但还是从冰山的缝隙中泄露出一丝迷茫。
小珠刚刚受惊吓而挛缩的心脏现在又因为兴奋开始狂跳。
过了好一会儿,小珠垂下眼,松开紧咬的唇角,试探地用中文轻声问:“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