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回怜惜她,又不好责怪,“你长得想你娘,摸样好看,只要能够答应,这几个村的男子那是任你挑选。如今自己也有手艺,虽然有些迂腐的人家说三道四,但大多还是钦佩的。”
她笑,“堂兄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一个人挺好,也不想再成婚。”
俞回叹息,“老了怎么办呢,现在年轻,以后……”
俞画棠没接这话,故意问道,“堂兄不是说为我准备了肉骨汤吗。我都饿了许久,赶紧用饭吧。”
俞回叹了一口气,“终究说不过你。不过有件事,你也要注意,那个腌臜货,听说你回来了,还找人来打听过。你自己一个人注意些,平常许甫也关注一下,别让你师姐落单。”
许甫听得认真,重重点头。
饭后,俞画棠和堂兄道别,回到刚刚下车的地,天色暗了下来,许甫没找到回的马车,有些着急。
这时前方有几人朝他们过来,等走近时,许甫看清摸样惊讶问,“大人还没回去?”
安福想,可不是,专门在这等呢。
他家公子话又不说,他一个下人,又不好多嘴。
赵琰平常地走了过来说,“天色晚了,也什么马车回去,要不坐我的马车……”
俞画棠看了一下四周,的确没什么人了,再不回去今日恐怕就要夜宿这里,也不好再做推辞,“……那就多谢大人。”
正说着纪大爷将车赶来,招呼几人上去。
安福最后上去,陪同纪大爷坐在外面。
车内空间还是很大,赵琰单独坐一侧,俞画棠和许甫坐一侧。
明明有五个人,却异常沉默,只有马车行进的声音。
平常纪大爷是万万不敢开口说话的,今日见巧灯娘子在,心中也觉得有个说话的人,关心问,“巧灯娘子最近来的勤,怎么不在堂兄家住几日。”
马车内俞画棠回,“灯师堂最近有事,就不在这住了。”
许甫一向闹腾,上车之后憋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偏头说起刚刚师姐堂兄交代的事,“师姐,你真的不打算看看那个人吗,说不定相貌性情不错呢?”
车内车外几人顿时竖起了耳朵。
俞画棠心中一顿,见赵琰只是如常的看着窗外,答道,“……此事不要再说,我没那个意思。”
许甫有些沮丧,又有些欣喜,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估计也觉得一般男子配不上师姐。
“那个男的暂且不提,那个五旬老货,真是不要脸的紧。师姐三年前为了逃脱这人魔爪,跑去京城嫁了人。如今他竟然还敢打听你的下落,下次见他我非得叫上师兄让他见阎王。”语气狠厉不堪。
俞画棠一惊怕他乱来,温声道,“你不要冲动行事,我会躲着他的……”说完担忧地看了赵琰一眼。
许甫刚刚的话就怕没将杀人说出来了,也不知赵琰他记住没有。
果然,许甫想起旁边坐的是谁,怕自己说错话给师姐引来麻烦,解释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个五旬老货觊觎我师姐美貌,几年前就想逼迫她,如今师姐和离回来,这恶心人居然还惦记。不怕大人怪罪,这种东西,我是恨不得他赶紧死的。”
赵琰看了一眼俞画棠,平常道,“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车外的纪大爷也听说过这件事,这时也帮着许甫说,“不瞒大人,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当年要不是俞姑娘的堂兄带着她逃去京城,现在哪有什么巧灯娘子。”
“当时大伙听说巧灯娘子逃走了,还松了口气。没成想,在京城嫁了一个什么东西,逼着巧灯娘子和离,又赶她回来。”
“哎,好人没好报。这富贵人家看着好,暗地磋磨人的手段不知道多少。巧灯娘子想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歇了嫁人的心思。”
说到此处,又道,“巧灯娘子你也别怕,那老货只要敢来,大伙定要打碎他的牙。”
俞画棠没去看任何人,低声道谢,又说,“那事也怪不了人家,原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如今我也放下,路是自己选的,我也不后悔。”
“他要是对师姐好,师姐能回来吗?”许甫咬牙切齿。
俞画棠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甫接着说,“不过幸好师姐回来了。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师姐不嫁人也好,以后等我回去继承家产,以后就认师姐为亲姐姐,师姐就去我家生活。”
说完才想起这一堆人里面,除了师姐都是男人,其中一个还是高官,他紧张地补救,“大人……大人自然算是好男人,刚刚的话不针对大人……”
赵琰面无表情的坐着,对许甫话没有任何表示,心中泛起大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以前的自己竟然这么不讨喜……
俞画棠轻咳一身,阻止许甫道,“都是以前的事,不要再说。今日你也累了,休息吧。”
安福在外吓出一身冷汗,这些话都是针对他家公子的,他不敢有任何表示。偷偷转头看向车内的公子。
只见公子面色深沉,看不出喜乐,比以往更加沉默。
许甫见那位大人好像有些不高兴,也不敢再说话。
纪大爷敏锐地发现车上气氛不对,连忙抓紧时机赶车。
马车行走了一个时辰,到了许甫家,俞画棠也想下去自行走回去。
这时赵琰说,“天黑不安全,继续坐着吧……”
又过了一会到了小院,俞画棠下车回身道谢,只见赵琰跟着下来,“能说几句话吗?”
俞画棠回,“大人请说。”这是不打算请他进屋。
“今日才知,以前是我对不住你。”
俞画棠一愣,想到他肯定将刚刚的话都听见去了,解释道,“大人恕罪,纪大爷和我师弟并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才说了不该说的话。”
赵琰摇头,“他们说的有些的确是事实……”
她当初为何来京城,好像有人说过跟他提过,又好像没有,具体是什么事,他也记不得了……因为当时,他并不把她当一回事……
甚至抗拒这突如其来的婚事。
如今他知道了,她是走投无路才去的。
其实仔细想想也知道的,如果她想要荣华富贵,一开始就会来,不会等到他弱冠之年才拿着信物出现。
他当时怪过她,也无视过她,如今想来,心底的愧疚重生,可现在他们早已和离,各自有各自的人生……
这时俞画棠说,“大人言重,如今我过得很好,大人也不必将我看作是什么可怜人。”
“喜欢大人是我选择,和离也是我的选择。没什么可惜,如今我已经放下,也希望大人放下,寻得美满姻缘。”
赵琰听完这话,一时说不出话,他的确觉得俞画棠如今这般情况,他要负全部责任。
可如今她却这般告诉他,昔年往事她已经放下,爱
恨情仇全部堙灭,让他也放下,找个美好姻缘,顿时心中升起苦涩。
“不管你怎么想,如今我都是一方父母官,为你做些事,是我职责。”
他再次解释,“如果那人找上门,你不要有所顾虑,只管来找我。”
俞画棠点头,真诚感谢,“谢谢你,赵琰。”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他的心没来由的跟着抖了一下。
“这是我应该做的,虽然你说以往已经过去。但我做什么是我的事,你不想要补偿,也不想要怜悯,我尊重你。但终究是我亏欠你,你就将我当做欠债一方使唤,别人见你认识大官,也不会为难你。”
“你也不要推辞,世道艰难,何况你一个女子,如果遇上什么,就是悔恨终身。”
俞画棠抬头看他,见他眼神一如往常清澈,道,“谢谢大人关怀,天色不早,大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赵琰知道,如今她只把他当做一个寻常人,一个寻常官。
不想在与他扯上其他关系,沉默一会,也不知该说什么。
“好,你也早点休息。”他咽下心中的惆怅与酸涩,尊重她的选择,不将她看做是他的弃妇,不将她看做需要怜悯和补偿的人。
“……我明白你的选择,你多保重……”
俞画棠点头,转身推开院落大门,屋内灯光一盏盏亮起,晚间淡雅的桂花香气更加宜人。
她沉静娴雅的面庞,以往他从未仔细端详,此时却是沉溺其中,直到大门关上,心中的期许才放下。
来这已然一个月,初始他沉郁,一味用公务逃避,陌生地界带来的孤独让他午夜里经常独自醒来。
那些时候,他的心也是不见希望,阴郁不堪。
如今看着满屋花灯绚烂,他的心也跟着亮了起来,原本堵在心中的沉闷终究散了去……
他回转目光,上了马车,做决定似的跟安福说,“就买旁边这座小院吧。”
安福似懂非懂点了头。
等安福买好小院,也过去好几日,灯师堂比以往更忙,来往伙计和手艺人,都在准备下次商船出行需要的灯。
也没人注意远处正有一人身穿宝蓝色金丝锦袍,头戴翡翠冠子,摇着一柄玉扇。
仪表堂堂,凤目潋滟。
此时他的一双眼睛正盯着持刀刻画的女子。
他脚步轻移,身姿风流,说不出的好看,等到了女子坐的地方,一开口,声音响亮,情意绵绵,“画棠,好久不见了,想我了没有。”
灯师堂的伙计全都转头看向说话的人,见他长相,又都见怪不怪的转头回去,像是对男子说的话不大感兴趣了。
俞画棠无奈抬眼,“每次来都说同样的话,你不累吗?”
百里云舟摇了几下扇子,自觉得这个姿势最讨女子喜欢,殷勤道,“哪里会累,见到你我就浑身充满了劲。怎样,今日能答应我一起同游了吗?即便不行,陪我吃顿饭怎么样。我百里不辞辛苦地赶回来,此心日月可鉴,众人皆知,就不知这位仙女,能答应在下的小小请求吗?”
说完,又殷勤为她扇风,“瞧你,干嘛这么累。这些雕刻让手劲大的男人做就不行吗。我瞧着你手上的茧又厚了许多,我都心疼了。”
俞画棠看他一眼,无奈道,“好好说话,不然你赶紧回你自己家去……”
百里云舟扇子一收,摆手让一旁等着的家丁回去,凑头过来,“好好好,你继续做。我就在这看着,上次你送我的那盏灯,我可喜欢的紧,日夜点着。时不时看上几眼,就如同你在我身边。你是不知道这些跑船的日子,我过得有多苦,要不是想着回来看你,就差点交代在海中了。老天怜悯我,总算等来了回程的日子,我这是天天数着时间过呢。”
又假意哭道,“梦里想的都是你的身影,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许甫从他一进来就盯着,见他又开始油腔滑调,免不了轻嗤一声,“就会说些怪话。你堂堂泉州商船首席的公子,能吃什么苦,想着骗我师姐吧。”
俞画棠见他神色的确有些萎靡,关心问,“这次出港,你家和福州港达成协议了吗。”
毕竟事关沿海渔民的生计,要是两个地方合作,以后百姓出海的范围就更宽了,收益也更好。说不定,花灯销售路子也更多。
“事情谈好了,不然我也回不来。先别说这些,今日你有询假没,天香楼老板说来了许多新鲜菜,陪我去一趟呗。刚好,我还给你带了许多福州特产,有你要的剪纸手艺,还有一些什么材料,布帛,民间画作,保管你喜欢。”
俞画棠喝了一口水,淡定道,“你现在也可以给我,何必破费吃一顿饭。”
百里云舟本就想借东西,两人单独处处,见她不为所动,也只好作罢,让人将东西送了过来。
这时他想起自己家丁汇报的事,问,“我听说那五询老货又盯上你了,这次你也别拦我,我找几个人打他个半死。凭我家的声望,他也不敢将我怎么着。”
“不如你帮我找些看门的人,或者动物?”
百里云舟流转凤目想了一会,“要不我派些武士在你家守着。”
俞画棠不赞同,“平白无故又不是大官,让人以为我家怎么了呢。”
“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长得又好看,万一有人心术不正,可怎么办。”
“要不我找几只大狗给你。”
俞画棠点头,“也行,不要乱咬人就好。”
“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百里云舟靠近她道。
俞画棠推开他,认真问,“什么方法。”
“你嫁给我得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绝对不阻拦。然后我再派人将那老货整个半死,即便是新来的州牧,还能管人家家事?何况,自己的妻子被人欺负,可不得有些男人血性,死个人算什么!”
他越说越兴奋,双眼冒出光亮,觉得这个法子简直是美得冒泡。
俞画棠没理他,道,“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你早日跟你娘相看正经姑娘才是正事。”
“什么道理,你就不是正经姑娘。我看你就成了纨绔了?”他挑眉,睁着凤目抗议。
俞画棠说不过他,自觉闭了嘴。
良久,百里云舟没了意思,假扮作可怜样,“好仙女,随我去吃顿饭吧。我都快饿晕了。”
“灯师堂备了饭菜,我去给你拿些。”
百里云舟没得办法,又不想惹她不开心,只好吃着饭堂的菜,吃一口,看她一眼,满眼哀怨。
…………
五月初的雨水格外多,今年海风裹挟着大雨,让一向平平静的泉州港也不得安宁。
严拳着急忙慌地赶到州牧府衙,“赵大人,出事了。”
“泉州港四艘商船和两艘民船出去就没回来,如今海浪更大,怕是……”言语哽咽。
赵琰立马起身,沉声道,“带上府内所有衙役,立马调动附近水师,开上大型官船,出海找人。”
大雨倾盆,路上不好走,马儿疯狂飞奔,等到泉州港时,一些船员的家人已经围在港口哭得不省人事。
一见官员更是痛苦不已,“大人,求大人救救他们,海上凶险,民船出去等于送死啊,大人……”
雨水滑落赵琰面庞,他吩咐官船起航,回身安慰众人,“本官是泉州州牧,本官向大家保证,会将他们全部带回!即便遭遇灾难,也会向朝廷汇报此事,让他的家人得到赡养!”
人群得到安抚,慢慢开始安静下来,静静等等。
赵琰此时眉头紧锁地望向波涛汹涌的海面,时刻关注着海港的每一处动态。
过了一会海风吹向海港,风浪更加大了,此时却没有人想离开。
他们都共同看向海岸边挺拔的身影,那是他们的父母官。
此时此刻他们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安心。
又过了一会,泉州港行来几只大船,旗杆上飘动着‘百里’。
人群中有人喊,“是百里家的商船!”
“看,是百里公子。”
赵琰回头,一人穿着白色缂丝锦袍,手持一把大伞,伞下站着两个人,走近时他发现其中
一人是俞画棠。
男子面如皎月,凤目明亮,十分俊朗。
那人见他在雨中,立马将手中伞给了俞画棠,冒雨前来行礼,“想必是赵州牧,商贾百里云舟见过大人。”
“禀告大人,刚刚从海上过去的是我家商船,尤其擅长海浪寻人。商贾不才,也想出分力,还望大人勿怪。”
赵琰托起他,“百里商号,能够怜惜众人生死,本官感激不尽,何来怪罪。”
百里云舟见各位官员全身湿透,原本以为来了个狗官的心思也转变,提议道,“船只寻人需要时间,各位大人不妨进去换身衣裳避雨。”
赵琰同意,随即吩咐下去,搭建临时休息处,又让人备上姜汤,一旁等候的百姓也都安置下去。
时间过去的快,其中一艘商船将两艘民船上的人带了回来,等候的家人早就哭着一团,赵琰心中也松了口气,民船既然能够回来,那些失落的商船,体积庞大,应该也会安全。
严拳派人死守塔台的灯,就怕熄灭,可无奈塔台风浪大,上去的人被吹得歪脸斜嘴,好不痛苦。
就在赵琰愁眉时。
俞画棠想起带来的东西,上前一步说,“大人,事发突然,这是改良的灯油防护罩,虽然还不是百分百确保风雨,但此密封容器,应该能撑到所有人回来。”
赵琰接过,递给严拳,“立马派人守卫。”
“是。”
风浪刮过一阵,终于平息下来,过了一会,港口一阵欢呼,几辆失踪的商船终于在官船和百里商船的护航下,重回人们视线。
赵琰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放松,立马派人安置伤员,又增加临时住处,找来民医看诊。
一场风浪终于过去,无人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