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画棠也终于松了口气,百里云舟看她道,“好在他们全部回来了,要是没回来,你一直担忧,我也跟着心疼了。”
俞画棠倒了几杯水,递给他一杯,轻道,“你就没有一日是正经的。”
百里云舟答,“这才是男人本色,遇事做事。没事就游戏人间,我这种人才是最实在的。”刚好赵琰也在旁边听着,他又道,“不信你问赵大人。”
赵琰不语,沉默看了两人几眼,
严拳见气氛微妙,也不知到底为何,插科打诨起来,“此番百里商家有功,不如下官做东,今日就一起吃顿饭吧。”
赵琰没有拒绝,带着州牧府的主管下属,一起来到了严拳准备的接待厅。
以赵琰为首,官员们都上座。
俞画棠坐在女眷座,时不时吃几口菜,想比女眷座的安静,男人们那桌就十分热闹。
严拳和百里云舟本就相熟,今日又得百里家相助,不免哥俩好的多喝了几杯。
气氛融洽了许多,严拳道,“还是你们百里家有商业头脑,听说这次和福州港关系打通了?”
“哪里,都是借助官家,借助赵州牧的威名,我们百里商家才能与福州港握手言和。以后百姓出海范围更宽广,收益也会更好。”
两人断断续续地吹捧,碎语零星全都飘进了赵琰的耳中……
酒过三旬,女眷都去了外边看夜景。
百里云舟胆子也大了,端着酒来敬赵琰,“不瞒大人,在见大人之前,我还想着别又来个什么贪官污吏,向我百里家索要钱财。今日见大人身先士卒,不惧风浪,小民真心叩谢大人为泉州百姓所做的一切。”
说完干尽三杯。
赵琰道,“百里公子客气,这是本官职责所在。”
百里云舟见他丰神俊朗,气质虽冷,却洒脱自然,认真道,“之前听说州牧大人,芝兰玉树。小人还不信,今日得见才知天外有天,泉州得了大人这样的清官,是百姓之福。”
赵琰依然淡声,“客气了,为官做事,坚持本心而已。”
百里云舟又殷勤地倒满酒,献上去,“之前听画棠说,大人与其他官不同,爱民如子。我还不信,今日得见才知她没有骗小人啊。”
赵琰终于忍不住问,“百里公子和俞姑娘是……。”
百里顿时来了劲,生怕他人不知道,提声答,“不瞒大人,我对画棠一见钟情。第一次去灯师堂买灯,她从旋梯处走来,真是如画中仙女。从此小人一颗心就挂在她身上了,可谁知她以前嫁过一个男人,据说是京城的官。那个狗男人想必对她十分不好,她满心疮痍回到这里。不怕大人笑话,我都追她三年了,她一顿饭都没跟我吃过……”
说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又连喝几杯,“想来大人饱读诗书,应该能够明白心爱之人不爱自己的痛楚。”
“不过大人风光霁月,应该都是女子爱而不得,让大人笑话了。”
赵琰心中无缘由升起一阵烦躁,面上却依然冷淡。
百里没有察觉,又道,“见大人气质沉稳,想必家中妻妾和睦,犬子佳女惹人怜爱。”
赵琰举杯喝完,压下心头的不舒服,“家中并无妻妾,也并无子女。”
百里惊讶,“不应该啊,难道大人也是心有所爱,爱而不得……”
说完才觉得自己胆大包天,探查朝廷命官私事,“大人见谅,小人喝多了……”
赵琰沉默看向窗外的倩影,良久道,“无妨。”
一旁的严拳一直关注这边,眼见百里向他救急,又开始插科打诨,“身无牵挂好啊,哪像我们做事不敢施展身手。如大人这般才是百姓需要的好官。”
一旁官员都忙着应和。
百里压下心中猜疑,莫不是这位大人,身有隐疾,不然这般岁数,无妻妾,也无子,甚是让人惊讶。
想通了之后,又怜悯起来这位大人。一张脸生的让人魂牵梦绕,却是个不行的……
不由松了一口气,画棠断不会喜欢这种花架子……
…………
自从那日事件之后,赵琰越发沉默。
直到到搬家这天,他想起一件事,问安福,“搬进新居,是不是要去跟邻居打个招呼。”
安福摸不清公子心思,如实道,“一般人家确实如此,不过公子不是一般人家,也不用跟我们的邻居打招呼吧……”
说完看他公子脸色,果然更加沉默了。
他立马换了语气道,“不过我们如今是在泉州,自然按照百姓习俗来。大人是想给谁送礼?”
赵琰没理会他,从一旁拿出早上买的糕点去了对面。
小院整洁雅致,难得的休息时间,俞画堂就在房内摆弄物件。这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起身疑惑道,“谁?”
“是我,赵琰。”
门从里面打开,一张清丽的面庞露出隐约有些憔悴。
赵琰心中有些心疼,见她疑惑看着自己,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我们刚搬来,请邻居们吃些糕点。”
俞画堂见一大盒糕点,摇头不接,“大人太客气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些,你分发给隔壁的人吧。”
说完就要送客,关门。
赵琰抿唇不语,目光紧紧盯住她。
“大人还有事?”
他今日没有穿官服,可一身的气势让人忽视不了,俞画堂敏锐地发现他有些生气。
赵琰看向她院中,想起了一件事,“之前严大人说,你在研究海上用的灯。我作为州牧,如今也想为百姓出份力。明日起,有劳俞姑娘来州牧府,全心专研,灯师堂的误工费全部由官府出,如果你需要帮手,也尽可带来,费用一样。”
她有些诧异他转变话题,不过此事的确耽误不得,“好,明日我先跟师兄说一声。”
赵琰听见想要的结果,也不做其它表示,“那是明日的事,今日是我乔迁新居,糕点你拿好。”不由分说地塞在她手里,俞画堂怕糕点掉下去浪费了,就用手拖住。
赵琰趁机抽手,“再会。”
俞画棠无奈,手中糕点到底没有还回去。
等到华灯初上时,安福将饭菜摆好,往里叫了一声。
等了半天没见公子出来,安福又来了门前。
见自己公子盯着窗户看了许久,再次提醒,“公子,饭菜好了。”
赵琰落座,看着饭菜却不吃,问,“你说,俞姑娘平常在哪用饭?”
安福想了一会,“应该是自己做吧,我前日看见俞姑娘养了几条大狗,即使她不吃,狗也要吃。”
“大狗?”
“是的,听说是百里公子帮忙找的。估计是考虑俞姑娘一人在家不安全吧。”
是啊,她一
个人在家,无人为她做饭,也无人陪伴,该是何等幸苦,赵琰想着,口中也食之无味了。
“以后你每日关照一下她,若是在街上买吃的、用的,多买一份,给她送去。”
他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也不知她吃了饭没。
安福诧异,可到底不敢编排公子,只问,“俞姑娘恐怕不会接受。”
“你就说扔掉可惜,塞她手里就走。”他这几日也明白如何让与她相处,这法子应该是可行的。
安福无奈,“都听公子的。”
隔日,俞画堂跟李若同说了要去州牧府的事情。
许甫在一旁听着,也表态想去,说顺便照顾师姐。
李若同十分不放心他跟去,叮嘱他,“府衙里别乱说话,多为你师姐端茶送水,监督她用饭。”
许甫点着鸡仔一样的脑袋,连连保证。
上了官府的马车,他不免说出了口,“师姐,我觉得师兄简直就是咱们的爹。唠唠叨叨个没完。”
俞画堂也被逗笑,却还是警告,“不许编排师兄。等下嫂子知道不得剥了你的皮。”
马车走的快,一刻钟后,俞画堂下来,见赵琰在门口亲自等他们,有些惊讶。
“房间我已经备好,还需要其它东西吗。”他平静问,如以往办事,好似昨日一切都未发生。
她答,“材料工具我都带来了,最主要还是试验,等有需要再跟大人说。”
“行,跟我来。”赵琰道。
几人来到一间空房,茶水糕点一应俱全,桌面整洁,似是有人精心打扫。
“你们先在此试验,我还有事,等会再来与你们详谈。”
州牧身兼各种职责,如今能够为研制海上用的灯,这般礼遇她们,在俞画堂心中,赵琰为官的确是够格的。
赵琰走后,她将上次做的水密灯挂在钩子上,又模仿海风跟暴雨,但不到一会,灯灭了。
许甫也看了许久,“师姐,寻常人都想着从内部入手,如灯油。如今你更改骨架,是想改良挂灯吗?”
俞画棠答,“民间技艺人大多不愿意对自己的手艺有所更改,有的甚至十几年如一日,为的就是一个模样和认可。可我没这么多顾虑,灯是死物,如果不能发挥用处,就是无用,还在乎是谁做的呢?”
许甫也同意,“师姐尽管尝试,我来做骨架,早日研究出来师姐早日开怀。”
两人一顿忙碌,等到中午时分,赵琰也才放下手中的水渠改道文书,问,“俞姑娘吃饭了吗?”
王主簿不知何意,茫然道,“下官不知……”
她做事定是尽心尽责,若是无人关照她的饮食住行,怕是也不在意的。
想到此处,他起身往偏房走去,还未走进,便从窗柩处,见她正低头用玻璃做一扇灯罩。
他缓缓停下脚步,窗外的那株桃花开得正好,晚春的绿叶也更加浓郁,几株花草从窗户处漏进房中,她的脸正藏在一片葱绿下,让人有了心动的涟漪,也成了他心中的第一抹绿。
俞画堂正低头贴最后一片玻璃,忽然觉察有个影子,抬头见是他,不想时间过的这么快,已是午时。
两人隔着窗子相望,彼此也不知该说什么,赵琰最终打破沉默,“该用饭了。”
许甫才想起来,急忙推着师姐往外走,又谢过州牧。
在饭桌上坐下后,许甫又是夹菜,又是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俞画堂看不下去,阻止了他。
等到下午,灯师堂有事将许甫叫了回去。
赵琰见许甫之前做的骨架,便捡起问,“按照图纸扎骨架就行吗?我能帮上什么忙?”
事关海上人员安全,俞画堂也不扭捏,将一些要点告知后,便自行研制新的灯罩。
过了一个时辰,玻璃灯盏碎裂,这个方案失败。
俞画堂接过赵琰做的灯,又用了防油布,不过试验再次失败,海水还是能够渗入,灯油终究会打湿。
天色越来越晚,等到第三盏灯罩破灭时,赵琰坐到她身侧道,“此事也不用操之过急。材料繁多,总会找到。”
“天色晚了,要不休息一下……府衙后面的房间我已经让人备好。”
俞画堂站起身,拒绝道,“不了,我还是回去睡,明日我会早点过来。”
赵琰也知她不会同意,“你等我一会,我让人驾车。”
俞画棠此时也不好再拒绝,跟他一起上了马车。
等回到小院时,月亮已经升到高处。
两人下车后,俞画棠说了几乎话就要转身告辞,赵琰急着拉住她,淡色道,“我已让安福备好热水,等会让他提给你……你今日劳累,早点休息。”
“不了,谢过大人好意。我自己来就行。”说完转身离去,开门又关上。
赵琰心下茫然,直到她院中烟囱生起烟雾,他才无知无觉走回自家房间。
这个时辰,她还要自己烧水,明日又要早起,也不知她能睡几个时辰。
此时安福收拾完公子换下来的衣衫,将被泥水打湿的放在另一个盆中,正说起了他打听到的事情,“公子,我打听完了,百里云舟是泉州商船首席的公子,三年前对俞姑娘一往情深,穷追不舍,可他家人嫌弃俞姑娘嫁过人,所以一直不同意。”
“可这百里云舟也不听家里的,三年来风雨无阻,一有时间就往夫……姑娘这边跑。扬言道,此生只娶她,俞姑娘要是做尼姑,他就做和尚。”
“大家往常还讨论,如今三年过去,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赵琰没有回答。
安福拿着盆想走又不敢走,公子之前就说过要他谨言慎行,尤其是前少夫人的事,不要乱说。
可如今知道他两关系的人,就只有他一个,公子又不如之前那般冷清,看着倒有些其他意思,他不免有了些轻狂,议论是非来。
安福紧张地等着公子严肃地批评他,可最后等来的是一句,“知道了。”
他觉得意外,可到底不敢问。
次日,俞画棠起的早,打开门时,发现赵琰已经在院子外面等候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有劳大人等候,我自己走过去是一样的。”
赵琰温声道,“反正是同路,一道过去吧。”说完示意安福上前,“早膳帮你准备了一些。”
俞画棠不想接,可又不想当众扫他面子,两人既然已经说开,她又要在府衙办事,扭扭捏捏反倒引人注意。她接过后,坐上马车,沉静地看向窗外。
好在赵琰一直都在看相关卷宗,她心下放松不少。
到了府衙,有些官员来的早,零零散散地走在路上,时不时往这边瞧。
俞画棠觉得要尽快想出解决办法,早点回灯师堂。
到了昨日的偏房,许甫也已经在哪里等着,见她来笑道,“师姐,我还给你带了早膳呢。”
转眼见她手上拿了一份,觉得奇怪。
俞画棠递给他,“我不饿,这两份你都吃了,别浪费。”
许甫留下自己买的那份,将师姐递过来的那份吃完,问,“师姐昨日试验了几次。”
“三次。”
说完也不等许甫反应,又开始了干活。
赵琰今日也忙,将水渠修缮文书整理好后,又接审了几件百姓的案子。
第一件,两家因为门口的巷道占地打了起来。
第二件,许有福偷了邻居王大福家十只鸡。
第三件,泉州富贵老爷丁贵,贿赂纹银五百两,力求赵州牧能将他逃跑的小妾抓回,小妾名为俞画棠。他打开后面的书页,果然夹在文书中的还有五百两银票。
第27章 亏欠
赵琰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问了严拳他们,才知道这人就是之前围堵她家的腌臜货。
他生平第一次气炸了肺。
他拿起银票将事情原委与几个同僚说清楚,严拳第一个站了起来,“公然贿赂官员,来人去将丁贵抓来。”
赵琰冷脸补充,“先打三十杖,以儆效尤!”
丁贵今年五十有四,三十棍下去,出去的气多,进去的气已经少了。
赵琰又忍住怒气和恶心,让民医喂了几碗药,又扎了一会针。
他肃然地再次说,“公然强抢民女,还私自贿赂官员,按本
朝律法,理应关押在牢,服牢役十年!”
严拳知道这位大人非常生气,可没想到这么生气,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丁贵顶多服牢役三年。
他心思百转,想起了俞姑娘的前夫是京城来的,难道赵大人认识俞姑娘的前夫,作为同僚好友,免不了出手相助。
想到此处,越觉得是这样。
他也立马奉承,“大人,仅仅是服牢役还不够。还需将他罪状公然示众,以儆效尤。”
匍匐在地的丁贵听完,破罐子破摔,不服道,“三年前我家连聘礼都送到她门前了,要不是她堂兄从中作梗,她早就是我的小妾。聘礼都收了,她就算嫁过人,变成鬼,也是我的小妾!”
“打,给我狠狠打!”赵琰生平第一次想用私权。
严拳看着事态不对,劝道,“大人息怒,这没脸没皮的人,说的话不可信,要是不小心打死了,反而给大人抹黑。”
赵琰冷声道,“你说她收取聘礼,本官所知,那聘礼你自后又抬了回去。从来没有的事情,还敢污蔑,如今还想强娶,你当府衙是何地!”
丁贵狡辩道,“聘礼给她,她不要,我有什么办法。自然抬回去,就算抬回去,她嫁过来,也是给她用的!她就是我未过门的小妾!”
赵琰紧紧盯着地上的腌臜,一字一句吐出,“无耻小人!理应当诛!”
说完立即下令,“丁贵强抢民女,公然贿赂官员。对朝廷命官口出恶言,今按照本朝律法,服役十年,不得特赦!”
丁贵不服大喊,“我不服,我不服。”
“俞画棠就是收取了我家聘礼,她就是我家小妾!”
“判决太重,我不服!她一个二婚女,我能娶她做小妾是她的福气!她一个低级手艺人,能有我的小妾位置,保管她吃香的喝辣的,她有什么不满!”
…………
赵琰深深厌恶看了一眼被拖下去的人,平息好一会,才重新开始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