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去年生下孩子,是个大胖小子,赵夫人如今每日都要叫她将孩子带过来,关心一番,有时还亲自喂食和陪玩。
俞画棠每次见到这一幕又觉得婆婆赵夫人还是有些慈祥的。
她盛好粥,放在赵夫人面前后,也坐了下来,羡慕地看着面前的白胖娃娃。
二嫂徐元仪做事都是大家风范,府中丫鬟、婆子见她都是毕恭毕敬,她又生的面若牡丹,端雅有范,是婆婆最满意的媳妇。
即便是看二嫂不顺眼的四弟妹,在婆婆面前也不敢直接说她坏话。
刚来时,二嫂亲切地握住她的手,夸她南方来的女子果然秀宛动人,夸她气质宜人,人见生喜。
她也以为二嫂和旁人不同,与她聊天,说些女人家的事,可后来她才知道,二嫂不过是礼貌而已,那些温言片语不过是世家女子的客套话,也从来没将她当做是家人看待。
在二嫂眼里,她这从泉州来的小门小户之女与她们有着天然的隔阂。
后来她想起四弟妹。
四弟妹,年轻活泼,经常和丫鬟们在院中玩耍,有时也会叫上她一起,可她并不懂京城贵女们玩得投壶、打牌,大多也是一旁看着。
后来无意中听四弟妹的丫鬟嘲讽她乡下来的土包子,她便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她们的圈子里的,后来她也放弃了。
何灵妃如往常一样入座便开始夸张徐元仪的儿子长得好,又跟赵夫人聊了许多话,她们聊着聊着就扯到了女子身孕时的状态上,孕吐应该怎么做,生养后应该怎么调理。
何灵妃听得认真,赵夫人满脸宽容,说也不用这么着急,才嫁进来半年,两夫妻先好好处处。
每到这时,俞画棠就万分尴尬和羞愧,赵夫人之前也问过她是否是身体有异,她只低垂着头,说了声,“谢母亲关怀……”
后面时间长了赵夫人估计也看出来了赵琰不喜欢她,也不怎么去她房中,就没再问。
她低头继续喝粥,二嫂这时说,“母亲今日看着比往日更开心些,可是府中有什么好事。”
何灵妃道,“二嫂可能还不知道,三哥昨晚回来了,估计工部的事情暂时歇了一会,三哥正好得空回家看看。”
说完朝她道,“三嫂,三哥今日还没来用饭吗?”
俞画棠,“想必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赵夫人听完又有些担忧了,“这孩子,昨日回来就在跟他父亲吵。今日这么晚了还没来请安,只怕是又在吵。”
俞画棠想起了赵琰是个非常守礼的人,听完赵夫人的话,她意识到,他恐怕真的在公爹那争吵。
以前她并不知道朝廷的这些事,可为了更了解他,她也学着关心,学着去打听。
第4章 姨娘
赵琰原本是可以进翰林院,做个清闲的编修,等公爹为他打点好关系,便去外放,再进内阁。
每一步都是平民百姓无法苛求的高度。
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去工部做实事,接下了工部的靖回水库修渠一案。
何尚书刚好是工部尚书,非常支持他的决定。
可公爹却说他年轻气盛,不知官场险恶,拿着身家性命与人斗。
自古以来,修渠成功便是万古流芳,失败便是人头落地。
赵琰出生相府,弱冠之年被陛下钦点探花郎,他的策论被考官抄录贴在贡院墙上,连京城的贤能之士都感叹“字里行间有山河”。
这样风光霁月的存在在民间话本中是人人稀罕,可在官场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
公爹原本就不喜他进工部,昨晚他还去了何府,半夜才回来。
何尚书如今又被人诬告贪污收受贿赂,他人避之不及,他却赶着上去。
俞画棠知道,他肯定会跟公爹争辩‘贪生怕死、见风使舵’不是他的处世之道;他绝不会这时抛下何尚书,他虽然看起来君子端方,有礼有节,但她知道他有一身别人没有的傲骨。
这傲骨他人看来太过可笑,可在她心里,万千百姓需要这样有傲骨的官,需要他这样的先行者,她也是支持他的。
等她想明白这些,赵夫人已经和其他几个媳妇说了好一会话。
等几人又夸奖了二嫂的孩子均儿几声,初黄过来了,“夫人,三公子过来了。”
赵夫人将手中的均儿给了徐元仪,“你们也陪了这么久了先回去休息吧,老三媳妇留下。”
徐元仪和何灵妃相互行礼后便从后院走了。
婆子正引着赵琰过来,他的发髻梳起,只带了一只寻常的白玉簪子,衣服也换成了春日的缥青色,行动间有些书上描绘的‘身姿挺拔,眉目如画’之感。
俞画棠紧张地整理衣服,又悄悄抚平裙摆,抬头看他的脸色,他的面容看不出喜乐,平静淡然。
待他走进向母亲请安,俞画棠呼吸更加急促,练习百遍的闲适在他面前还是不堪一击,她每次见他都是如此的小心、紧张又无措。
行礼过后,赵夫人让他坐下,拉住他的手,“我的儿,你一走就是几个月,可还记得还有一个家。”
“这差事也是辛苦,瞧你瘦了不少。”
赵琰,“劳烦母亲记挂,修渠之事利国利民,容不得半分差池。这也是我职责所在,算不上辛苦。”
赵夫人叹气,“虽这么说,可京城的人,谁会向你一样自请这差事呢。母亲虽然不懂朝廷纷争,可你父亲这般生气,也定是有他的道理。我说的你不一定爱听,可世间的母亲,都是盼着孩子平安。”
赵琰,“母亲不必烦忧,这差事也快了。”
赵夫人,“那就好,这次可会在家多住几日。刚好陪我去福禄寺上个香,求个符。好保佑你平安。”
赵琰,“最多四日我便要回去。明日已跟乔青玄说好,去贺他升迁之喜。”
赵夫人终究还是无奈道,“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回趟家也住不了几日,我虽是为你担忧,可也做不了什么。你孤身一人在工部做事,身边又没个体贴的人,上回生病也是你自己硬抗过去的。我怎么放心得下,要不这会你把白依带过去。”
俞画棠心中一个咯噔,工部建造工事都会另外批一处院落安置官员,房间也不会太大,白依如果跟过去,岂不是与他同被同眠……
她心中难受又不知如何反抗,她不愿白依跟去……
赵夫人一直都心疼这个龙章凤姿的儿子,几乎事事都要为他考虑,连白依都是她亲自培养出来的贴身丫鬟。
当年她凭借一块信物,让赵琰娶了她,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对她的态度,赵夫人早就知道。
虽然表面婆婆没有埋怨过她,可背地里却心疼儿子娶了个不爱的女人。
去年婆婆也提过让赵琰抬了白依做姨娘,跟着他外出办事,有个照应。
可赵琰拒绝了,说他是在工部办事,不是在工部享福,带个女人过去像什么样子。
等到今年,工部将办事处迁了出来,有些官员也带些家眷,赵夫人便又想着这事了。
俞画棠揪心地想着,赵琰的声音响起,“不用了。虽说可以带侍从过去。但工事毕竟快要完工了,也不用这般劳师动众。”
赵夫人还想劝他,他岔开话题道,“刚听下人说起,均哥儿长得分外像二哥,我出去一趟也久,也没给他准备什么礼物,这是从工部拿回来的小玩意,有劳母亲帮我送去。”
赵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说你没想着这个家,这会又记挂你的亲侄。你二哥是有了孩子,你四弟瞧着现在也不在外面玩,想必过不了多久也会有好消息。倒是你,你何时……”
赵琰忽略赵夫人没有继续下去的话,只淡淡道,“虽然立春了,可母亲也要照顾好身体,这天气变化快,时有寒意。”
赵夫人点点头,哀愁地叹息,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俞画棠垂着头,捏紧衣服一角……
第一次圆房后,他就说了,会给她赵夫
人应有的体面,那一夜她痛苦又羞涩,完全没有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后来第二年,他被赵夫人催得紧,大年夜也歇在她房中,可事后却让她喝下避孕药,他说,“再等等吧。”
于是她依然等着,有时她太过想念他,也会找各种理由去看他,一次他从同僚家中喝酒回来有些醉意,一直说着头疼,白依又忙不过来,她便想起了用迷迭香叶片煮水,用蒸汽熏鼻为他缓解头疼。
那日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还带着丫鬟在外面买回来的香囊,香囊中有些许麝香,原本她只是觉得活血用,却不成想几种香料的的混合成了催情香。
那夜是少有的缠绵。
事后,他清醒过来。发现落在床上的香囊。
他看她的眼神没有温馨,只有鄙夷与愤怒……
质问她是不是故意支开丫鬟,为什么恬不知耻,在他喝醉时,这般趁虚而入……
当时她心揪疼不已,不明白夫妻之间怎么被说的如此不堪……
后来她想明白了,他不喜欢她,自然不愿意与她有太多夫妻之实,第一次是他给的体面。第二次是母亲催得没有办法,第三次……第三次他没有那意思,加上遗留的证物,自然就是她处心积虑,想要趁虚而入……
如往常一样,事后他让丫鬟端来避子汤。
那次以后她便甚少出现在他面前,府中人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些探究,更多是可怜和议论。
这些目光让她坐立难安也分外痛苦,可她没人去说。
后来,他请下工部修渠一事,两人就更加见不到。
成亲三年,本就聚少离多,加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他更加冷淡、疏离。
他还在误会是吗,她想,她该如何说清楚呢,他会信吗……
赵琰又跟赵夫人说了些话,赵夫人知道他也忙,便道,“也过了半日了,你们也回去吧。”
俞画棠自然心中欢喜,想着前日做好的彩扎灯,不如趁着送灯,跟他说清楚。
她起身跟婆婆告退,跟着他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从春华亭到他所居住的兰苑,要经过四条长廊,她将每一路路过的景致都记在心里,因为这是他们二人共同看过的。
她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京城贵妇们的礼仪她也学的非常好,加上她本身体态端正,这会也看上去是那么一回事。
她低眼看着地上的影子,阳光投射下来的角度,让他们二人的影子相互碰触,有了些亲密。
长廊旁边玉兰花浓郁的香气,又带些甜蜜。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无人察觉的甜蜜压在心底,她想,这条路如果再长些就好了,她愿意这么走下去。
过了一会,到了兰苑,她知道她也该回去静雅棠了,因为他并没有邀请她前往。
可是她还想跟他说说话,还想送他那盏灯……
可她却没有勇气,暗自叹息许久,她提起步伐向静雅棠走去,此时他也回了头,“刚刚跟母亲说的,明日乔青玄的升迁宴会邀请了我,如果你有时间就跟我一起去吧。他是我之前的同僚,你也见过。”
俞画棠没想到他还愿意带她去好友的升迁宴会,一时欣喜若狂,刚才的纠结和失望顿时没了,她就是这样,总会因为他一两句话,就欣喜不已。
强压住心情,恢复平静的声音道,“我自然愿意。”
可能是这几句话给了她勇气,她犹豫一会说,“夫君,……我前些日子见你房中的灯坏了,刚好我做了一盏灯,要不我给你拿过来……”
赵琰原本想要拒绝,见她怯弱的目光,终究叹了一口气,“既然做好了,就拿过来吧。”
俞画棠轻咬下唇,丢下一句,“那夫君等我一会。”便快步回了房。
她轻轻拿起那盏彩扎灯,又快速折了回去,阳光落在精美的锦缎上,手中的彩扎灯分外惹眼与美丽。
赵琰接过看了一会,“这灯上精锻太过华丽。”
俞画棠想要解释,她买不起这些精锻,只有等到二嫂分发每季衣服,她才得了这些。
一般到她这边的绸缎也不会太好,这匹红色算是最好的,她当时也没多想,就用了。
“那下次,我用清雅一些的精锻或者绸缎描样,应该会好很多。”
是了,京城的公子们都喜好风雅,她这般穿红戴绿,连灯也是浮夸的,只有从小地方来的才会如此。
可她想说她只有这几身衣裳,除了一般的宴会,她都是穿着以前的衣服。
赵琰没再说什么,提着灯往前走。
俞画棠想起了还有件事,她必须说清楚,也不知怎么地就叫住了他,“夫君……”
他停住、回头,“还有什么事。”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四周,确定现下无人,犹豫一会道,“上次那件事,我不是有意为之……”
赵琰皱眉,冷声道,“知道了,以后不要再说。”
俞画棠收起情绪,低头说了声,“好。”
既然他已经将此事揭过,是不是……
她知道他喜欢善良、聪慧的女子,想起何尚书的事,她再次鼓起勇气,“夫君,我见你进来忧思,何尚书他还好吗……”
其实她也想问,那位何小姐她好吗……
她无意破坏了他们的关系,如今何尚书又被人诬告,她有些过意不去。
赵琰看了她一眼,淡身道,“没什么大碍,等找到证据就行了。”
她认真听着,想起了何荣锦联姻的事,“不知何小姐她许的是哪家,要是那位也能出一份力就好了。”
何荣锦今年已有二十,在京中贵女中也是大龄,无论有没有之前的事,俞画棠都真心祝愿她能找个好夫家。
没想到赵琰却冷了脸,“何府的事缘何需要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其他心思还是不要有。”
俞画堂愣住了,抬头想解释,他却直接回了兰苑。
她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让他恼怒和厌恶,明明刚刚还是正常的。
她向来就不会揣摩别人心思,对着赵琰,她本就容易慌张,如今更是不知道原因。
心情嫣嫣地回到静雅棠,便听见初桃说,“周家掌柜的娘子来了。”
俞画堂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往前厅走去。
周家掌柜的娘子姓王,她平常也称呼为王娘子。
到了京城后,不像其他几位妯娌有家族的营生,她日子过得清贫,便将做好的灯拖这位王娘子拿去卖。
一来二去,得知王娘子也是南方人,两人就亲近了许多。
王娘子见她走来,便拉住她,“这是上个月结算的工钱,你做的那些泉州兔子灯、蝴蝶灯好看的很。别家都没你这手艺,虽然同样是灯,但你的骨架做法和描红就是不一样。”
俞画棠露出一丝笑意,“嫂子过奖了,也辛苦你这般为我跑腿,这些钱算是补偿嫂子的。”
第6章 赴宴
王娘子连忙摆手,“哎,这就太客气了。三夫人,不瞒您说,我也是想着夫人日子好过一些,加上夫人的灯做得好,才稍微眷顾了下。”
“夫人真要感谢我,不如多做些样式,我们家的商铺多来些客人就行。”
俞画棠知道她是真心,也不再说什么话,将几吊钱收了下去。想起这几日可能有些忙,“嫂子,后面的灯可能要过些时日,最近府上有事。”
她明日还要陪赵琰出去,现下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王娘子点头说知道了,似又想起什么,“三夫人,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俞画棠转过身看她,她凑近道,“昨日听闻何尚书家的千金跟原本想要联姻的那家闹掰了。”
“听说是永昌侯府的二公子,这二公子原本也是愿意娶何家小姐的。昨日传言,何尚书被人诬告后,门下子弟也走了许多,诬告他的人目前也没找到。这永昌侯府怕何府一蹶不振,便转头给这二公子定下了侍郎之女。”
俞画棠全明白了,为何赵琰刚刚对她厌恶,让她不要有什么别样心思。
他是不是以为她在幸灾乐祸,故意挖何荣锦的痛处……
他去何家一是为了何尚书的案子,二是为了何小姐被永昌侯府这么一摆弄,恐怕在京城中也会被取笑。
如果她没来这里,就没这么多事,赵琰与何荣锦可能幸福美满的在一起,甚至何尚书被人诬告,
公爹也会出手……
她想着出了神……
王娘子原本就看着她脸色,这会见她白了脸,想到三公子与那位的关系,又为俞画棠心疼起来,免不了安慰几句,“三夫人,你别乱想,我也是听说的,做不得数。虽然大家都说世家贵女好,可我与夫人相处了这么久,知夫人是个打心眼里的好人,除此之外模样也好,与三公子也是相配的。”
俞画棠回过神来,“谢嫂子告知我这些。”